一天夜里,雨来和铁头拿着红缨槍,在村西头上站岗。村头上,有用谷草和秫秸搭起来的窝棚,雨来和铁头就站在这窝棚里。
一阵阵的冷风,从还 乡河的冰上刮过来,把头上谷草的干叶子使劲扫一下,就呜鸣地叫着远去了。
星星在黑暗的天空里忽闪忽闪地眨着眼。雨来和铁头的小眼睛,也在黑暗里忽闪忽闪的。黑夜里站岗,可一点也不能大意,谁知道坏人从哪里摸上来?有一天,二黑他爷爷黑夜在这窝棚里站岗,睡着了。赶上一队一警一备队和特务来围庄,到村头上听有人打呼噜。俩特务寻着呼噜声,找到窝棚里,用电筒一照,见一个老头子正躺着睡大觉呢。特务说,这是给八一路一军一站岗的。手拉住老头的耳朵往上提。老头睡得迷迷糊糊,夜里也看不清是谁,嘴里叫着:
"同志,同志,别开玩笑!"
这一喊"同志",老头子差点要了命,叫汉一奸一队打得有半个月没起炕,直到现在腰还 疼。从那以后,夜里站岗,谁也不敢打盹儿睡觉了。
雨来和铁头,每人怀里抱着一杆红缨槍,双手插在袖筒子里,不住地歪着脑袋听动静。睁大眼睛,透过夜雾,注视着通向这边的大路。风,就像是开玩笑,故意用冰凉的手,摸一他两人的脖子,用牙咬他两人的脚趾头。他俩就不住地缩着小脖儿跺脚。
渐渐地,两个人都有点困了。铁头见雨来站在那里,下巴颏抵在胸前,身一子东摇西晃的。他拿胳臂肘推雨来一下说:
"别睡觉啊!"
雨来醒了,抖擞起一精一神,瞪大眼睛,监视着大路。可是铁头又打起盹儿来了,把头靠在抱着的红缨槍上,也是那么身一子东摇西晃的。雨来拿胳臂肘推了铁头一下,说:"嘿,别睡觉啊!"
铁头睁开眼睛,在黑暗里不好意思地微笑着。于是两人又缩起小脖儿跺脚。
忽然,有嚓啦嚓啦的脚步声。两人探出脑袋,向外看,见一个黑影从街里出来,走得挺快。雨来把红缨槍伸过去,低声喝道:
"谁?站住!""我!"
听声音是武装班长申俊福。他来到窝棚足艮前,弯下腰,睁大两眼,辨认着雨来和铁头,说:
''是你们二位呀!这封鸡一毛一信谁送去?沿布寸往西,快传!"雨来急忙抢先说:
"铁头刚才往南村走了一趟。这回该我啦!"
那时候,游击队或区上的工作同志,都没有固定的通信地址。有时,一天转移三四个地方,信怎么投寄呢?走个大概的方向罢了。比如,打听某某同志在南一带活动,信封上就写沿村南转一交一某某同志。打听某某同志在北一带活动,信封上就写沿村北转一交一某某同志。只要方向对,信就能转到。方向不对,信还 能转回来。半路上,无论哪个村,有人知道这个同志活动的方向,就在信封上改几个字,奔这新的方向转去。
这信,也有不同。有平信、快信、急信。还 有十万火急的信。信封上插根火柴,就是快信。插上鸡一毛一,就是急信。
听声音是武装班长申俊福。他来到窝棚跟前,弯下腰,睁大两眼,辨认着雨来和铁头,说:"是你们二位呀!这封鸡一毛一信谁送去?沿村往西,快传!"
插火柴又插鸡一毛一,就是十万火急的了。
只要有鸡一毛一,或是鸡一毛一带火柴的信,都是紧急情报,多半是关于敌人"扫荡"的消息。
雨来接过信,一摸,信封上插着根鸡一毛一还 有几根火柴。他把红缨槍一交一给铁头,二句话没说,拔腿就向村西走。旷野被寒冷的夜雾笼罩,四外一片漆黑。群星在深远的高空里,一明一灭地闪动着它们宝石一般的亮光。雨来在两棵大树旁边停下来,辨别了一下方向,就离开大路,跳过一条不宽的水沟,绕过一丛矮树棵子,沿着小路走下去。旷野很静。只有偶然间,风吹着地里的干柴叶子,刷啦刷啦响。可以听得见自己鞋底擦着地,唰唰的响声。不知为什么,过去小朋友们谈的话,偏这时候在雨来的耳朵里响起来。铁头说,狼啊,狐狸呀,都是黑夜里爬出窝,到野地里寻找可以捕捉的食物。铁头说,狼这种野兽专找单行人,你在路上走,它在背后跟着,突然地把两只前爪搭在你的肩膀头上。你一回头,它就趁势咬住你的脖子,咬断气管,把你咬死。
雨来想起这些关于狼的故事,就一边走着,不住地瞪大眼睛向四下里看望。他心里反驳着铁头的话,哪儿有什么狼?山地有狼,平原地根本就没有狼。雨来还 给自己壮胆子,心里说,爸爸不是说过,狼也怕人吗?爸爸说狼还 怕火呢。它敢来,我就划火。鸡一毛一信上插着火柴,在鞋底子上一划--擦!
雨来挺着腰板往前走,两条小腿一儿像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因为,不管是狼还 是狐狸,他似乎都有办法对付了。雨来决心不再想狼和狐狸的事。真是怪,他越是决心不想,狼和狐狸的模样,越是清清楚楚地在他脑子里显现出来。而且,不知什么缘故,总觉着有一只狼,在屁一股后跟着他。拖着长长的大扫帚尾巴,瞪着两只红红的小眼睛,伸着鼻子,闻他的屁一股。雨来不住地转动着脑袋,左右回头往后看,可是什么也没有。真是俗语说的,越胆小就越害怕。
雨来走着走着,脑子里又出现了狐狸的身影。他忽然觉得在屁一股后跟着他的不是狼,而是一只狐狸了。他似乎感觉到,狐狸一毛一茸一茸的嘴巴已经触到他的脸了。雨来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不由得用手摸一摸脸。他生自己的气,抖一抖一精一神,心里叫着:
"越胆小越害怕,越胆大越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