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婚姻和仕途的悲剧,直接导致了李商隐生命的悲剧。
岁月被幻化成琴弦,锦瑟于孤寂的床榻上,流淌哀婉的角羽宫商。面对凌空飘落的蛛网和破蔽不堪的椽梁,李商隐抖动拨片,惘然若失。这位十六岁就“以古文出入诸公间”(《樊南文集叙》)的早慧诗人,决然不会想到,他会在晚年拨响落寞和悲怆。他太才华横溢,感动得当朝重臣令狐楚将其延入家中,待为上宾;他太倜傥风流,感动得河阳节度使王茂元将其纳入兰室,引为金龟之婿。然而这也正铸成了悲剧的缘由,仕途与婚姻交织成特殊的矛盾,困扰了李商隐一生。
有唐一代,朋党之风盛行朝野。为了遥控政治,专揽大权,官员臣僚们组成对峙的势力相互倾轧,党同伐异。当王叔文的永贞改革在朋党之争中渐渐偃旗息鼓,新的朋党之争又起,唐宪宗元和元年(806),以牛僧孺和李德裕为首的两股势力甚嚣尘上,挑起了旷日持久的“牛李党争”。作为牛党成员的令狐楚,对于李商隐来说,有着知遇之恩;作为李党成员的王茂元,又是他崇敬的岳丈,于是李商隐身处夹缝之中,进退维谷。他无意卷进政治的漩涡,却最终成了这起历时十五年党争的牺牲品。两党的势力更替着上升,都曾经在朝堂之上垄断过权力,但无论是哪一个派别登场,李商隐都没能改变自己作为一介幕僚书记的卑微地位。令狐楚之子令狐绹对其衔怨颇深,因为他背叛了其父的厚爱;而李党成员也不敢贸然对李商隐委以大任,因为他和牛党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中国文人和中国官员的大不幸在李商隐身上得到了最直接的呈示。作为诗人,李商隐的思想太单纯,他无力挣脱人际关系的羁绊;作为丈夫,他无法逃离情感的困惑;而作为官员,他又深陷党争的沟壑,无处求援,无力自拔。
最终选择锦瑟来慰藉心灵,五十根琴弦绷直近五十载春秋,凄怅的曲调演绎才情和华章,也演绎痛楚和落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当后人艰难地在李商隐的诡谲的诗歌意象中行进,人们不知道,这谜一样的意象,也困惑着李商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