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波如泪色漻漻,楚历迷魂逐恨遥。
枫树夜猿愁自断,女萝山鬼语相邀。
空归腐败犹难复,更困腥臊岂易招。
但使故乡三户在,彩丝谁惜惧长蛟。
这是一篇凭吊屈原之作。
大中二年(848)夏,李商隐从桂州返回长安,途经长沙等地。湘江北去,诗人面对渺渺湘水,追古忆今,万千思绪,随着滚滚湘波纷至沓来——屈原忠贞爱国,却因小人的中伤和楚怀王的昏愦而抱恨终生,沉江自尽,涛涛汨罗飘游着屈子蒙冤的忠魂。而现实也是那样惨淡,宦官专权,进步人士遭受贬逐,甘露之变冤死的王涯等尸骨未寒,却又被仇土良使盗窃发其塚,投骨渭水……这怎能不使正直的诗人悲哀伤悼呢?于是诗人把这一切,都融注在湘波中,融注在对屈原的哀悼之中。
“湘波如泪色漻漻,楚历迷魂逐恨遥。”首联以眼前湘波起兴,由湘波的如泪引出对屈原的哀悼之情。漻漻(liao聊),形容湘水清深。厉,无所依托的鬼魂。两句说,湘江的波浪如同流不尽的眼泪,屈原那迷惘无依的魂魄,随着远逝的波涛,含冤而去。诗的一开始就塑造了一个悲凉凄迷的氛围,统摄全篇,把诗人的悲哀沉浸在如泪的湘波之中。可以想见,诗人徘徊于湘江边,在苍白得如同湘水的天空下,惆怅低徊,悲吟哀叹。他有着屈子般的迷茫,有着湘水般的眼泪,辽阔楚天,一起在诗人的悲哀中,悼念屈原含冤的灵魂。
“枫树夜猿愁自断,女萝山鬼语相邀。”迷惘中的诗人,似乎来到了《楚辞》 中描绘的境界,江上青枫间夜猿嘶叫不已,声恸欲绝,披着女萝的山鬼含睇目语,殷勤相邀。《招魂》 有“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句,《九歌·山鬼》有“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又夜鸣” 句,此处化用其意。《九歌·山鬼》 描写:“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诗人直接用屈赋中词语和意境,想象出屈原魂之所归的幽艳怨断的世界,渲染凄迷幽冥的环境气氛。在这样的凄艳迷茫的鬼神世界,游魂难招,屈子已不知在何方了。“空归腐败犹难复,更困腥臊岂易招。”这一联承上,复以议论出之,直接说游魂难招。复,始死招魂;腥臊,指水族动物。人死腐烂魂已难招,更何况屈原葬身鱼腹,他的灵魂怎么容易招呢?王逸 《楚辞章句》 说:“宋玉哀怜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散佚,厥命将落,故作 《招魂》。” 诗人象宋玉那样,为屈原招魂,但迷魂难招,一种悲哀的遗恨充满诗人心间,诗人大声呼唤: 魂兮,归来!浸淫着无可奈何的悲哀。
“但使故乡三户在,彩丝谁惜惧长蛟。”诗到此,在悲哀的气氛中忽然放出一线光明来。《史记、项羽本纪》 载楚南公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三户,极言人家之少。《续齐谐记》 说: 楚人每年五月初五用竹筒贮米投入江水以祭屈原。汉时,有人见到一个自称三闾大夫(屈原曾任此职) 的人对他说: 往年投赠的食物,都被蛟龙窃取,今后可用楝树叶塞其上,外缠彩丝。这两种东西是龙所畏惧的。两句说,只要屈原的故乡还有人存在,又有谁会吝惜彩丝而不用它来吓跑长蛟呢?诗人借楚地民间习俗,转出新意,振起全篇,屈原的魂虽难招,但他家乡的人民一直在为他招魂,哀伤的诗人振奋起了精神,诗境也为之开朗起来。
读这首诗,我们仿佛看到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伫立湘水边,感怀身世,忧愤国事,借吊屈原抒发出自己迷惘忧伤的感情。但青年诗人仍有着开阔的胸襟,在楚乡人民追思屈原不朽的爱国精神中,他找到了希望,又鼓起了继续前进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