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麦
一妈一蹙着眉说:“对门住这么个‘鬼’。你一个人在家,我真不放心呐。可你嫂子做月子,我不能不去!”
这个“鬼”古里古怪,总是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大家只隐约听说他曾经是某单位的工程师,其余一概不知。因此偶尔提及到他就用“这个鬼”替代。
这个“鬼”常年地穿着旧工作服,戴着“豁嘴折边”的破草帽,扛把锄头,挑着“哐哐”作响的自制铁皮桶,趿拉着贴满“膏一药一”的解放鞋。披星戴月,徒步几十里去郊外山里刨地种菜。哪一片可以利用的空地上长着杂草,他就挥动锄头、镰刀扑过去革杂草的命。就像一只在土里刨食的鸡,旮旮旯旯都不放过。
我们两家楼道转弯处的平台,成了他的私人“农仓”。除了少一头耕地的水牛,锹啊,锄啊,粪勺,铲子钉耙一样不落。破油桶里水沤的菜籽饼发出难闻的臭味。门口一共一用的过道几乎让他一人霸占了。挨挨挤挤堆着他的丰收果实,俨然一个“菜窖”。一妈一几次三番去居委会控诉。他愣是装聋作傻树桩般立在门口。俗话说“死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居委会只得一脸同情地“安慰”我一妈一说:“谁让你和这么个‘鬼’住对门哩。认倒霉吧!”
为此,我们两家虽对门而居,却形同陌路。
一妈一走后的第三天,单位派我出差。凌晨四点,我在闹钟的一再催促下,悻悻然起床。拉开防盗门,眼前的情景气得我差点休克:一双沾着泥巴的大号破解放鞋赫然“匍匐”在我家门口,丑陋地张着空洞的大嘴。
“竟用这么下三滥的方法报复!真不是人!”我愤懑地抬起美丽的小脚,使出吃一奶一的力气用力一蹴——“啪!啪!”破旧的解放鞋打着旋一头栽进了他的农仓。
两天后,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家已是夜间十一点多了。跨上门口的台阶,感觉脚底硌着一块瓦片样的东西。正纳闷,一根棍子不偏不依重重地磕在我脑门上。疼得我“哎哟”咧嘴大叫。捂着脑袋进屋,拧开路灯一瞧:乖乖,一把锄头像完成了某项使命似的安详地倒在门口。旁边还卧着那双又脏又破的解放鞋。我再也顾不得淑女风范,瞪着对过那扇门,气咻咻地嚷:“真是个缺德鬼!”
他从半掩的门缝里探出睡眼朦胧的脑袋。
“你还是人不?竟然玩这手一陰一的?”我像一条被人无端踹了一脚的狗狗,愤愤地乜着他吼。
他慌忙从屋里跑出来,瞅了瞅我捂着脑袋的手。满脸尴尬地嗫嚅:“不好意思啊!现在治安这么差,你家里没人,我担心……所以就学电一影《苦菜花》里头那样,横把锄头在门口……”他怯怯地看着我,歉意地笑笑,眼角堆起两朵菊花。
“干吗把你的脏鞋放我门口?”我用刀子似的眼神剜着他。
他用手指绞着满是窟窿眼的睡衣:“我是让它们给你‘站岗’的。”
我忍不住笑了:“你不会穷得连双好鞋都没吧?”
“呵呵,你早点休息吧。”他岔开了话题。
星期天早上,在我再三要求下,他勉为其难地带我去了郊外他的菜地。哈,还真像个农场咧。东一片的韭菜,西一片的黄瓜,红的西红柿,紫的扁豆花,棒槌样的丝瓜在风里,像狗儿见到主人似的摇头摆尾。
“你是个城市农场主啊,咋把自己弄得跟杨白劳似的?”我眼里蓄着几分不屑望着他问。
他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指着山里的一排房子说:“我老婆住在这疯人院里头,儿子在北方的一所大学读书,两边的老人要赡养,我那单位效益不好……”
“你可以申请补助啊!”
“咳,我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申请补助?那比我更难的人咋办?”
我睁大了眼睛,第一次认真打量着眼前这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