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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巢

发布时间:2022-03-11 17:4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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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

老伴偏瘫的那八年,是刘老汉一生中最忙碌的八年,也是最充实的八年。以前,他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他是行政机关的中层干部,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夫人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将他的生活打理得滴水不漏。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握着他们夫妇之间家庭劳动的平衡。从青龙街中学退休不足半年,老伴突发脑溢血,虽抢救及时,保住了命,但老伴的余生就只能在床上轮椅上度过了。刘老汉从医院回到家里,开始持家务。家务劳动的琐碎和日复一日的单调令他对老伴忽然敬重起来。老伴为他整整服务了四十年啊!怀着这种感恩的思想,这一回报就是八年。八年来,刘老汉是一颗轨迹稳固的行星,围绕卧床的妻子这颗恒星,运转得有条不紊。正当他慢慢适应这种生活节奏的时候,老伴却抛下他,一个人在半夜里悄悄走了。

虽然老伴走得安祥,刘老汉还是沉湎于追悔和痛惜之中不能自拔。老伴停丧三天,他在灵棚里守了三天,实在坐不住了,他就和衣靠在椅背上迷瞪一会儿。从来好说好商量的老头突然换了一副铁石心肠,谁都劝不走他。

老伴离去了,他的心头留下一段巨大空白,这是一段无法填补的空白。他谢绝人们的好意,不找后老伴,也不要保姆,陪着老伴放大了的遗像过下去。

一天,刘老汉在台上安置了一个木头笼子,从街上买回四只洁白的鸽子。从此,刘老汉的生活有了转机。他每天要到菜市场为鸽子买食,买回来,还要加工。他用清水淘净小米,拌上细小的萝卜丁和撕碎的菜叶,心喂养他的鸽子。

刘老汉给鸽子都起了名字。一只叫做小雨,一只叫做小雪,一只叫做小雷,还有一只似乎没有名字,他直接喊它鸽,有时也喊鸽鸽。

刘老汉用托盘端来鸽食,一边往笼子里放,一边说,开饭了,鸽,喊它们几个吃饭,小雪,吃饭,小雨小雷吃饭。

几只鸽子挤过来啄食,刘老汉就在一边守望着。

小雷个小,被小雨和小雪挡在后面,只能吃它们嘴角漏出来的剩食。刘老汉就骂,的,都欺负俺小雷。说着,刘老汉探手将小雷抓起来,放在托盘上。小雷一下子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势。

呵呵,你们不让俺小雷吃,俺偏要让它上饭桌。刘老汉笑着说。

喂养了一段时间,刘老汉决定放飞鸽子。清晨,刘老汉打开鸽笼,鸽子次第飞走了,消失在刘老汉的视线里。这时,刘老汉有些后悔了。万一它们向往自由不再回来了呢?万一它们遭遇猎和鹰爪了呢?

刘老汉提心吊胆过了一天,茶不思,饭不想,枯坐台,守着鸽笼。刘老汉一会儿仰望天空,一会儿看看鸽笼。笼里鸽子脱落的羽、零星的粪便、干掉的碎菜叶,都让刘老汉觉得亲切。

傍晚,刘老汉早早地拌好鸽食,放在台边沿。鸽子是往西边飞去的,肯定还会从西边飞回来。太像一只饱满的橙黄气球,耀眼地悬挂在西边楼顶上。刘老汉往西边楼顶上看去,看见了一些金黄的小点点。肯定是鸽子披着晚霞回来啦!刘老汉陡然激动起来。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小点点并没有越变越大,而是越变越多。原来是太照花了刘老汉的眼睛。刘老汉沮丧地低下头。

天擦黑的光景,西边楼顶上黑乎乎一片,啥也看不清了。刘老汉正坐立不安呢,忽然听见羽翅划动空气的声音和咕咕的叫声。刘老汉回过头来,看到小雨落在托盘边,欢快地啄食。接着,鸽和小雪也回来了。这几个家伙,和老子捉迷藏啊,老子看着西边,你们偏偏从东边飞回来。

刘老汉刚想笑,心里陡然一沉。小雷这小东西还没回来呢。刘老汉引颈瞅瞅东边,又看看西边,始终不见小雷的身影。

刘老汉发火了。刘老汉指着三只进食的鸽子,恶狠狠地骂,日你,你们太自私了,都不会等等俺小雷?

刘老汉正骂着,一黑影从天而降,落在托盘里。

刘老汉的眼泪哗地一声落了满腮。

后来的日子,刘老汉就放心了。鸽子每天清晨匆忙飞去,傍晚都平安归来。特别是小雷,经历无数风雨磨炼,已经成长为一只健壮的鸽子,它再也不会落在大家后面了。

不知从哪天起,邻居们没有听见刘老汉的鸽子归巢的声音,也没有看见刘老汉出来买鸽食。人们破门而入,发现刘老汉死在床上,房间里已经有了异味。台上的鸽笼大开着,是一个空巢。

刘老汉的床头上,有一张破旧的稿纸,写着两行潦草的字,是刘老汉的笔迹:

鸽,你走了,他们总也不回来。我想他们。

小雨,小雪,小雷,你们回来呀!

邻居们知道,小雨和小雷是刘老汉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名字,小雪是刘老汉女儿的名字。他们都不在小城,都在大城市工作。至于鸽,老邻居都知道是谁。他死去的老伴就叫做王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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