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似乎已经可以闻到春回大地的气息。我的土拔鼠从它仓库里的地洞探出头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思忖能不能再睡几星期。河边低草地的野鼠也从雪地里钻出头来,凝望蔚蓝的天际;而它的亲戚麝香鼠,更是早一步掠夺了河畔草木初生的嫩叶。
在这动物交配的季节里,虎斑雌猫轻柔地喵喵叫,试图吸引邻近的雄猫;白尾野免一蹦一跳的,在原野上寻觅另一半;臭鼬也不辞辛劳地跋涉数里,找寻异性。
小淘气性情变得暴躁而不并理。一个月夜里,我听到从笼里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我胡乱抓起手电筒,冲出屋去,发现一只陌生的雄浣熊攀在金属网上,它们彼此都试着接近对方。我立刻起走入侵者,拿碘酒擦小淘气身上的伤痕。另一个黄昏,我又听到一个非常怪异的声音。
一只发情的母浣熊,正以浣熊特有的颤音向小淘气表示爱慕。
虽然我仅十二岁,却不是不明白春天的风韵。春风吹在斜斜的柳梢头,夜夜传来的那扰人的声音,更逼得我和那些动物一样清醒。
在一个和煦的日子里,我们在窗户和门上加装纱网。第一个晚上,我故意敞开门,小淘气成了我的不速之客。现在它已经学会如何开启笼子门上的栓把了,也没忘记如何打开我家的后纱门。它走进我的卧室,快乐地唧唧叫着,很快就缩进我的被窝里。
我能轻易地锁上牢笼,可是很快就推翻了这个想法。这对机灵、敏锐的小淘气而言是不公平的。
然而在往后几个夜里,我的浣熊去侵裘土尔曼牧师的鸡舍后,我才发觉我们一年悠闲的田园生活已不再有了。
自从圣诞夜后,我花费了不少时间完成我的独木舟。其中最困难的部分是当骨架还潮湿时,张开厚重的帆布。这步骤对客厅地毯是莫大的损伤。不过我很庆幸父亲并没因此严厉地责骂我。我清父亲帮我把帆布从龙骨间钉牢,等它风干后,就今棚得和鼓一样紧。
我使用帆脚索铜环调整船首和船尾的位置,在船边放了一个模具,并在船两头加盖的小房间装配随身必需品,再测试龙骨的平衡度。除了内部正没上漆,外部正没涂亮光漆以外,我的独木舟几乎已经可以上路了。
“最好在船舱漆点油漆。”父亲建议。
“这建议可以接受。”我同意。
“你以前选的绿色,很适合它,不过最好不要再为我们的地毯增加色彩了。”
这独木舟远比我想象的还要重,所以我请了两个好朋友──一个和我一样热衷钓鱼的艺术家坎宁安,还有律师亚德,他们协助我把独木舟挪到仓库去。我们爬上锯木架,用砂纸磨平船内粗糙的表面,再上漆;船头则涂上四层绿色亮漆。整艘船看起来细长而富于线条美。
下水仪式在桑德斯外港举行。春雪融化后,河面涨宽了数英尺,穿过沼泽地区,河岸宽约一英里,很适合我的独木舟试航。艺术家坎宁安和我一起为这纤巧的独木舟作处女航。我们轻巧地掠过青草地区,回转在平静的逆流区,又像蜻蜓点水似地行进在主水域中。
到了布鲁河时,小淘气爬上船首,享受它最热爱的速度和刺激感。
今年春天,有一件使我不高兴的事,那就是土尔曼天天把猎枪上好子弹。苦恼地守候,等着捕捉那可恶的鸡舍入侵者。
还有另一件使人沮丧的事,希欧和杰西卡终于如愿以偿地为我们请来一位女管家奎因。她和一般的女管家一样──中年人、很丑、带有洁癖、不准胡闹。她一进门,立即检查每一个房间,并用手摸家具,让我们看看灰尘是多么厚,还要求我把房间让给她当卧房。
“这是指如果我决定要这份工作的话,”奎因太太说,“几个星期后,你们就会见到成效。”
令人难过的是,父亲对新管家并不在意。白从进入两星期的“演习期”后,我决定为自己建第二道防线。我在二楼卧房,安装了一个坚固的锁,并打了把钥匙。我向父亲解释,希望有自己的床,自己清理的房间,至于奎因太太,就随她去打扫屋内她高兴打扫的地方好了。
她曾很严格地规定:“屋内不准养宠物。”
我想或许能在不合理的规定下,另找一条路。我打开我们屋里最后面的一间大而空气流通的卧室,里头另有一小间书房。这个书房也在那道锁的保护之内,而房后的一面山形窗,更符合我的构想。
我切了几条缰绳,每条十八英寸长,每隔一定距离就何一条在后窗上。现在,小淘气可以随时上来看我,我也更方便款待和我年龄相近的朋友了。
当我向父亲展示新做的梯子时,他建议我把缰绳漆成和墙壁同样的颜色,这真是个好建议,因为它可以混淆视觉,让别人不容易发觉它的存在。更何况他们不晓得我设的敲门密码是:咚──答──答──咚──咚──咚。
小淘气伴着我完成一切准备工作,我很兴奋这举动搅乱了奎因太太的全盘计划。但在心灵深处,我很明白这些谋略,没一个能保护小淘气的一生。它随时可能遭到不幸。
它已经进入了青春期,不再是只快乐的、安于管教、热爱家庭的单纯宠物了。我越来越觉得将它和自然森林生活隔离,是件自私的行为。
这些日子里,我总是把小淘气放在祷告词里的第一位。“请主赐福给小淘气、爸、希欧、杰西卡和赫胥,并使我成为好孩子。感谢主,阿门。”我觉得这时候,没有一个人比小淘气更需要保护的了。
十四天的“演习”转眼间就过去了,可怕的时刻到了:奎因太太宣布接受这份工作,大包小包地把她的行李搬进来。我确信她会拿着扫帚追着猫咪跑,用围裙挥赶乌鸦,以尖锐的语气伤欧瑟的心,并坚持要我把小淘气锁在牢笼里。有一天,她检阅我和我的浣熊时,对小淘气十分畏怯,将来她一定会成为它的头号敌人。
在四月一个温暖的、令人愉快的周末,我做了决定。我清楚地记得当天的每一小时,每一细节。小淘气和我在新卧室睡觉,醒来后,我们走下十五个台阶的旋转梯,照例在小餐桌上用餐。这天清晨,小淘气的举止不太正常,它直接爬上桌子去拿糖罐,并掀开盖子,取出两块糖。十三磅的浣熊趴在餐桌中央,实在是很醒目。由于我内心已作了决定,也不忍心再骂它或打它。
我告诉父亲,我打算和小淘气乘独木舟远游,入夜前不会回来。我想他了解我的心意,只是同情地默默看着我们。
带了果酱三明治、草莓汽水和一磅多重的软壳大胡桃,我牵着小淘气来到放置在河湾的独木舟上。它很快地就顺水滑行了。我的小浣熊一点也不知情地站在船首,偶尔回过头来向我要胡桃吃。一想到赫胥还没见过我的浣熊,心里不由得一阵感伤。
我们滑进海湾,轻快地钻过桥下,进入岩石河流域,并在逆流中往高哥隆湖挺进。当我们奋力克服逆流时,小淘气睡着了。直到夕阳西斜,我们到达静如明镜的湖面时,它才醒来。醒来后,它不时向漆黑的高哥隆峰顶眺望。
那是个月圆的夜晚,酷似我发现这个小伙伴,并带它回家的夜晚。而如今,小淘气已经长大,并且精力旺盛,比当初我拿干麦杆沾温牛奶喂它时,大了十三倍之多。它多方面展示出自己的本领──在海湾或沼泽地里捕获自己所需的鱼类。回忆它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令我又骄傲又感慨。
在月光照耀下,我们到达高哥隆湖口。靠岸后,我们再沿溪向上划约一百英尺,深入潮湿的原野中。这一区域蕴含丰富的鱼和小龙虾、新鲜的蛤蟆,以及一些喜爱天然地形和水域的麝香鼠和野鸭。小鸟在支头啁啾啼唱、牛蛙低鸣、小猫头鹰尖声叫,一再勾起小淘气童年的回忆。
我决定让我的浣熊自己作出选择。我解开它的项圈和皮带,放进我的横条花布夹克口袋里,让它自己选择是否要离开我。我们一起坐在独木舟上,听着周围的鸟鸣声,其中传来一种特别的声音。
那个我期待许久的声音终于出现了,那颤音像极了试图穿越金属网,向小淘气表示爱慕的母浣熊。小淘气马上回应以轻柔悠扬的颤音。那母浣熊出现在溪边,悲叹似地叫着,耐心地等候。小淘气攀爬到船首,紧张地四下张望,闻闻空气中的气味,再回过头征询我的意见。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的小浣熊,这是你的自由。”我告诉它。
它迟疑了一会儿,再次回过头来看我,然后跳下船,游到岸上去。它决定选择树荫下的那只母浣熊。我只悄然地看了一眼,它们一同消失在林间,去开始它们另一段的新生活。
我把剩余的胡桃留在水边的枯枝下,希望小淘气能发现它们,然后迅速地离开了我们分手的伤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