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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默德《魔桶》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

发布时间:2023-05-18 14:4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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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提要】

攻读犹太教律法的年轻人利奥·芬克尔找到了萨尔兹曼来为自己做媒。萨尔兹曼是一个落魄但是热心的媒人,他为芬克尔介绍了好几位人选,芬克尔都不满意。就在芬克尔放弃了寻找情的时候,他打开了萨尔兹曼为他准备的、放着其他备选姑照片的口袋,看到了一张姑的小照,并为之深深迷恋。芬克尔当即去寻找萨尔兹曼,得知这位姑其实就是这位媒人的女儿斯特拉。芬克尔最终说服了萨尔兹曼,与斯特拉情的约会。

【作品选录】

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时分,利奥·芬克尔和莉莉·赫斯科恩沿着河滨路散步,但利奥总感到萨尔兹曼如影随形地在身边。他脚步轻快,腰板挺拔,他特意戴上一顶黑软呢礼帽。帽子是他今天早晨从柜橱架上落满灰尘的一个帽盒里取出来的,身穿一件黑的礼拜服,这件衣服他也上下掸得一尘不染。利奥还有一条手杖,是一位远亲送给他的一件礼物,他本想拿着,但后来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莉莉长得小珑,不算难看,一身初春时节的装束。她对各种话题都能谈论一番,挺跟形势的,而且都谈得很生动。他掂量掂量她的话,真挺棒,从这一点上来说,又得给萨尔兹曼记上一分。但他曾是不安地感到这个人就在他们附近什么地方,例如,躲在街道两旁的某棵高树上,用小镜子给这位女士发送信号,或像潘神一样,隐起身形,在他们前面一边跳舞,一边吹着婚乐,并将野花的花蕾和紫葡萄洒在路上,象征着结婚生子,尽管这场婚姻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莉莉说:“我在捉萨尔兹曼先生是个挺古怪的人,你说呢?”她这话把利奥吓一跳。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只好点点头。

她鼓着勇气红着脸继续说:“首先我得感谢他介绍我们相识,你说呢?”

他有礼貌地回答说:“我也一样。”

“我是说,”她笑着说,“我们这样认识,你不介意吧?”她的笑大方得体,起码不俗气。

利奥倒挺喜欢她这股坦诚劲,心里明白她是想使这种关系发展下去,也知道要做到这样也是需要一些生活经验和勇气的。一个人如果没有点过去的经验是没法一开始就这么开诚布公的。

他说他不介意。萨尔兹曼的职业是传统的,也是让人尊敬的,如果有所收获,当然是有价值的,不过,他指出,经常的情况是徒劳无功。

莉莉叹了一口气,算是表示赞同。他们又继续走了一会儿,经过一段沉默,她又不自然地笑着问道:“如果我问你一些带点隐私质的问题,你不会介意吧?说实在的,我感到这个问题挺令人着迷的。”明知利奥对此只耸了耸肩,她还是有些尴尬地说:“你是怎么笃信上帝的?我的意思是,是不是一种热情的冲动?”

利奥停了一会儿,慢慢地回答说:“我一直对律法感兴趣。”

“你在摩西律法里看到上帝显身了吗?”

他点了点头,想换个话题。“我听说你曾在巴黎呆过一段时间,赫斯科恩小姐?”

“噢,一定是萨尔兹曼先生告诉你的吧,芬克尔拉比?”利奥皱了皱眉,但她仍然继续说着:“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几乎都忘了。我记得我是因为姐姐结婚才回来的。”

而莉莉仍不肯放弃原来的话题,“什么时候,”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开始迷恋上帝的?”

他瞪了她一眼。后来渐渐地明白了她在谈论的不是利奥·芬克尔的情况,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个人神灵交的人,或者是一个萨尔兹曼为她编造出来的最热情的预言家——与活人和死人都没有关系的人。利奥气得直发抖,浑身发软,感到没劲儿。这个骗子一定是耍了个花招,编造些故事先骗了她,又骗了他。他本想见的是个二十九岁的年轻女士,可结果他看到的(此刻才认真看了看)却是个既紧张又急切的脸,一个已过三十五岁,而且很快就会老下去的女人。要不是他尚有一些自持力,早就把她赶走了。

“我并不是,”他严肃地说,“一个有天赋的虔诚信徒。”他一边措辞想继续说下去,但有一种很强烈的羞怯感,“我想,”这时他很紧张,“我皈依上帝,并不是因为我他,而是因为我并不他。”

这份供状听起来是那么刺耳,因为他自己也始料未及,这让他很震惊。

莉莉这时也哑口无言了。利奥看到一大面包鸭子似的从头上飞过,就像他昨天夜里靠数着面包才睡着。幸好这时下起雪来,他不必再冒着雪继续忍受萨尔兹曼的算计。

利奥恨透了那个说媒拉线的,发誓他若再来非把他给扔出去。幸好萨尔兹曼那天晚上没有来,而当利奥的气消下去之后一种难以名状的绝望又袭上心头。起初他还以为是对莉莉的失望而引起的,过了不久他明白了,原来是从找萨尔兹曼的一开始他自己心里就没有个谱。他渐渐意识到,他无法抵御那种空虚感。自己又没能耐去找个对象,所以才找来个说媒的。这个可怕的事实是从他与莉莉·赫斯科恩小姐的会面和谈话中才悟出来的。她追根刨底地盘问曾令他十分生气,可也让他明白了——比莉莉本人更明白——他与上帝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从这里得到启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除了父母之外,从未过任何人,或者是相反的情况,因为他不人类,也不可能全力地去上帝。在利奥来说,现在他的一生赤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他也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 不别人,也不被人。这番令人痛心却并非完全没有预料的彻悟让他惊恐不安,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周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他吃不下东西,体重下降了不少,胡子长了出来,衣服破破烂烂。讲座不去听,书也懒得翻。他真想离开耶西瓦,退学算了,可这么一来六年心血就会功亏一篑,就像把好好的一本书扯成一页一页的撒满街,这更会让父母伤心欲绝的。可是他活到现在连自己都不认识,白读了摩西五书还有那么多的评注本,却连这个道理都没悟出来。他感到求教无门,在一片孤寂之中心无所依。虽然有时他也想到莉莉,但也不至于能让他立即下楼去打电话。他变得暴躁易怒,尤其是对女房东,她老是好打听别人的私事儿。可有时他感到又是自己的不是,就在楼梯处把她拦住向她道歉,弄得她不好意思,只好跑掉。不过,从中他也找到一种慰藉: 他是个犹太人,而犹太人生来就是受苦受难的。当这个漫长而可怕的星期快熬到头的时候,他终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对生活也有了目标: 一切按原计划去做。尽管他并非完美,但理想可是完美的。至于找老婆的事,一想到还得找下去,又让他心焦,让他不安。不过,这次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或许会比以往成功些。大概是既然他已有了,而新就会循而来,这本是一种神圣的追求,为什么要媒人呢?

那个媒人就在那天晚上又来了。他现在骨瘦如柴,眼神焦虑不安,他看上去仍是一副希望落空的样子,好像在莉莉·赫斯科恩小姐身边等电话,等了一周也没听见回音的模样。

萨尔兹曼咳了咳,立刻切入正题:“你感觉她怎么样?”

利奥一下子火了起来,禁不住责问媒人:“你为什么骗我,萨尔兹曼?”

萨尔兹曼本来就苍白的脸现在如死灰一般,好像整个世界都坍塌下来,压在他的身上。

“你不是说她只有二十九岁吗?”利奥问。

“你听我说——”

“她已经三十五了,这还是少说。”

“我也不太有把握,是她父亲告诉我——”

“这还不算,更重要的是你对她也撒了谎。”

“我怎么会对她撒谎呢,你告诉我?”

“关于我的情况你向她说得很不真实,你把我说得天花乱坠,可实际并不是那么回事,她还以为我是个半神一样的神奇拉比。”

“我只说你是个虔诚的教徒呀。”

“你说什么,我都可以想象得出。”

萨尔兹曼叹了口气。“这正是我的弱点,”他坦白地说,“我老婆就说我别把这种事当买卖来做。可是我一看到两个可心儿的人就要结成一对儿,就忘乎所以了,说得自然多了些。”他苦笑一下,“所以,我才落了个穷光蛋的下场。”

利奥的气也消了。“算了,萨尔兹曼,我想就这样吧。”

这位媒人用贪婪的眼光盯着他。

“那你就不要老婆了?”

“要,”利奥说,“不过我想通过其他的途径。我对经人介绍的婚姻不感兴趣了。说实在的,我现在倒是认为先恋后结婚是有道理的,我要先与人有了情之后再同她结婚。”

情?”萨尔兹曼很惊讶地说,过了一会他开始评论:“对于我们来说,情就是我们的生活。而不是为了女人。在犹太人社区里,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利奥说,“我最近常常想,对我来说应该是生活和崇拜的结果,而不是为了情而情。我认为对我而言,建立一个我需要的标准,并去实现它是很有必要的。”

萨尔兹曼耸耸肩膀,然后回答说:“听着,拉比,如果你需要情,这我也能办到。我有不少漂亮的主顾,包你一见倾心。”

利奥不高兴地笑了笑。“恐怕你不明白。”

萨尔兹曼急忙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照片。”他说,并飞快地把那个信封放在桌子上。

利奥叫他把照片拿走,但萨尔兹曼像长了翅膀一样,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三月来临,利奥的生活已恢复了正常。虽然他仍有些不舒服——打不起神——他还是打算多参加一些有益的社交活动。这当然是要花钱的,不过他平时很能节省,在实在不能节省的情况也是打细算的。这段时间萨尔兹曼的那些照片就在桌子上放着,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尘。偶尔利奥在看书,或喝茶的时候,也注意到过这叠照片,但却从来没想打开看一看。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什么社交生活,更不用说与异交往的机会——就他目前的情况而言,这类活动的机会是极少的。一天早晨,利奥懒洋洋地爬上楼梯,进了房间,站在窗前看着街景。虽然天气晴朗,但他眼前的景却暗淡无光。他注视着下面街上的人匆匆,又转过头来看看自己的小房间,不免心情郁闷。桌子上摆着那袋照片,他突然狠狠地把它一下子撕开。他兴奋地在桌旁站了半个小时,仔细地看着萨尔兹曼装在里面的一张张照片。最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把它们放下了。一六张。乍一看去,各有动人之处,可是看久了她们就都变成了莉莉·赫斯科恩: 韶华已逝,青春不再,在一张张笑脸背后隐藏着一颗颗饥渴的心,没有一张显示出个的照片。光没有理会她们拼命的呼唤,从她们身边匆匆流过,她们成了躲在带有鱼腥味公文包里的一叠照片。呆了一会儿,利奥想把它们装回信封口袋,他发现里面还有一张,是那种花二角五分钱就可以得到的快照。他端详了一会儿,不由得低声叫了起来。

她的面容深深打动了他。是什么让他着迷他也说不清,给他的印象是一种青春的气息,就像春天的鲜花,而年龄,又有一种岁月消磨的痕迹;这是从那副眼神中看出来的,那眼神是那么熟悉,绕怀不去,又是那么陌生。他分明感到与她似曾相识,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几乎都可以回忆起她的名字、认得她的笔迹。不,怎么会这样呢?他一定会想起来的。他承认,打动他的并不是她非凡的美貌,不,尽管她的确十分动人,而是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如就五官而论,照片上的那几个女士有的甚至会更好些;但她却能闯入他的心,让他心动,她是真正地生活过,或想要真正地生活——甚至不仅是想要,可能还悔恨过过去的生活,曾经遭受过种种痛苦: 从那迟疑的眼光深处,从她与她心所蕴藏和所放射出的光彩来看,她在开启一个新的天地,这里有各种希望,她自己的天地。她正是他所企盼和向往的。由于长时间地注视,他感到有点头痛,眼睛也眯了起来,不一会儿,他突然感到心里一迷雾一下子膨胀起来,他感到有点怕她,想到是不是接受了一个邪恶的印象?他有些发抖,轻声地自言自语。我们每个人有时都有这样的感觉。利奥沏了一小壶茶,没有放糖就喝了起来,使自己静一静。没等喝完,他又拿起照片,仔细看看,那个脸蛋的确不错: 正适合利奥·芬克尔。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理解他,才能帮助他追求他所要追求的。她很可能,他想,会上他。她怎么会埋没在萨尔兹曼的那袋子废卡片里呢?他怎么也猜测不出。他想到的就是立即找到她。

利奥冲下楼去,抓起布朗克斯区的电话号码簿,翻找萨尔兹曼家的地址。上面没有,连他的办公室的地址也没有。他又查了一下曼哈顿区的电话号码簿,还是没有。但是利奥记得那天读他登在《前进报》“私人事务栏”上的广告时,曾把地址记在一张纸条上。他又跑回房间,翻他那些纸堆,可是运气不佳。真是急死人。该需要这个媒人了,可他又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幸好他翻了一下皮夹子,在一张卡片上写着他的名字和布朗克斯的地址。上面没有记电话号码,利奥想起来了,他们一开始就是通信联系的。他穿上大衣,没摘便帽就戴上了礼帽,直奔地铁车站而去。在去布朗克斯区尽头的一路上,他坐都坐不稳,几次想掏出照片看一看那姑的脸,是不是和他记忆的是一个样子,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还是让那幅快照呆在大衣里面的口袋里吧,她和他贴得这么近,他就心满意足了。车还没到站他已在车门外等候了。车门一开,他就冲了出去。他很快就找到了萨尔兹曼在广告上所说的那条街。

那座楼和地铁相距还不到一个街区,可那不是座办公楼,甚至都不是出租门面的统楼,也不是那种可以出租办公室的大商店。而是十分破旧的老式公寓房。利奥在门铃下面一张脏兮兮的纸签上看到有铅笔写的萨尔兹曼的名字。他爬过三层黑洞的楼梯,来到他的门前,他敲了敲房门,开门的是一个患气喘病,头发灰白的瘦女人,穿着一双毡拖鞋。

“干嘛?”她问,期望什么事儿也没有,她的样子似听非听的。他可以发誓,这个人也好像见过似的。但那一定是幻觉。

“萨尔兹曼——是不是住在这儿?平尼·萨尔兹曼,”他说,“是个做媒的。”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当然。”

他有点不好意思。“他在家吗?”

“不在。”她的嘴虽然还张着,但不再说什么了。

“事情挺急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办公室在哪儿?”

“在天上。”她向上指了指。

“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办公室?”利奥又问道。

“在他的袜子里。”

他向屋里偷偷溜了一眼。里面没有光,又乱又脏,一间大屋中间用一个帘子一分为二,帘子拉开一半,帘子里面有一张中间凹陷的铁床,靠门这边的房间里墙边有几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一个旧柜橱,一张三条的桌子,放锅碗瓢盆的架子以及各种厨房用具。但是没有萨尔兹曼和他那只魔桶的影子,大概这也是想象的一部分。一股炸鱼的味呛得利奥两发软。

“他到哪儿去了?”他还没死心,“我想见你的丈夫。”

她终于说了一句话,算是回答:“谁知道他到哪儿去了?他一有个主意就跑一个地方去。回去吧,他会去找你的。”

“告诉他我叫利奥·芬克尔。”

她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听见没有。

他失望地走下楼。

但是萨尔兹曼气喘吁吁地已在他的门口等候了。

利奥十分惊讶,大喜过望。“你怎么跑到我前面来了?”

“我是赶来的。”

“快进屋。”

他们进了屋。利奥沏水倒茶,又给萨尔兹曼拿了一个沙丁鱼三明治。他们喝茶时他从身后把那叠照片拿过来递给媒人。

萨尔兹曼放下茶杯期待地问:“有你相中的吗?”

“这里没有。”

媒人把脸转了过去。

“这儿倒有一个是我所要的。”利奥把快照取了出来。

萨尔兹曼戴上眼镜,用颤抖的手接过照片,他的脸变得很难看,并呻吟了一声。

“怎么啦?”利奥喊道。

“对不起,这张照片弄错了,她不是给你看的。”

萨尔兹曼激动地把那个牛皮纸袋塞进皮包,又把那张照片塞进自己的衣袋,转身跑向楼梯。

利奥愣了一会儿立刻追了上去,在门厅那儿把他拦住,女房东见状尖叫一声,但他们两个谁也没有理会。

“把照片给我,萨尔兹曼。”

“不给。”他眼里的痛苦神情叫人害怕。

“那你告诉我她是谁?”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他想走,但利奥不顾一切地一把抓住他那件瘦小的大衣,拼命地摇他。

“求你别这样,”萨尔兹曼叹着气说,“求你别这样。”

利奥很难为情地放开手。“告诉我她是谁。”他哀求道,“这对我太重要了。”

“她不适合你。她太野,没有廉耻,她不配嫁给一个拉比为妻。”

“你说野是什么意思?”

“就像畜牲,就像狗。在她看来贫穷就是罪恶。正是因为这,我就当她已经死了。”

“以上帝的名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把她介绍给你。”

“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你问为什么?”萨尔兹曼说,眼泪夺眶而出。“她是我的孩子,我的斯特拉,她该下地狱,该烧死。”

利奥匆匆忙忙上床,蒙上被子,在被窝里他把他这一生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尽管他很快就睡觉了,可还是忘不了她。他醒来,捶捶,他祷告,请求上帝别让他再想她,但是不灵。几天来他痛苦煎熬希望不她;可又怕真的不她了。他不再想这件事了。他最终下了决心,让她向善,而自己皈依上帝。这一想法一会儿让他厌恶,一会儿又让他兴奋不已。

在百老汇街的一家小餐厅里他又遇到了萨尔兹曼,这时他才意识到他已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萨尔兹曼一个人独自坐在后面的一个桌旁着鱼骨头上的残肉,他形容枯槁,快瘦成了皮包骨。

“萨尔兹曼,”他说,“情终于来到我心间。”

“看了一张照片就产生了情?”媒人挖苦道。

“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能她,那你就能任何人,我给你看几个新主顾吧,她们刚给我寄来照片,其中有一个可真是个小宝贝儿。”

“我就要她。”利奥口中还念叨着。

“别犯傻啦,博士,别为她劳神了。”

“让我和她见个面,萨尔兹曼,”利奥有些卑微地乞求了,“或许我能效点劳。”

萨尔兹曼不再吃了,利奥明白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在离开餐馆时,他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他怀疑整个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是不是都由萨尔兹曼一手策划的。

利奥收到她的信,她说要在一个街拐角的地方约他相见。果然,在一个春天的夜晚,她等候在一柱街灯下。他来了,手里拿着一束紫罗兰,还有含苞欲放的玫瑰花。斯特拉站在街灯下,吸着烟。她穿了件白衣裙,红鞋子,这正是他所期望的,只是当时一时慌乱,以为她穿的是红衣服白鞋子。她在那儿等候着,有些不安,也有些害羞。从远处他就看到她那双眼睛——和她父亲一模一样——无比的纯洁无邪。他从她身上构思着自己的救赎。空中回响着提琴声,闪烁着烛光。利奥跑过去,手中的花冲着她。

拐过这个街角,萨尔兹曼靠着墙,在为死者祈祷着。

(吕俊、侯向译)

注释:

潘神,希腊神话中的人身羊足的畜牧神,好音乐。

布朗克斯区是纽约的城区之一。

【赏析】

马拉默德是当代美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也是一位犹太裔作家。他长年来笔耕不辍,创作了七部长篇小说、五十余部短篇小说。他天才的构思和技巧更多地体现在短篇小说的谋篇布局上,以简练湛的笔触深入人物的心,描画小人物的情感。《魔桶》就是其名篇之一。

一个平淡无奇的择婿故事经过马拉默德的笔变得有趣新颖而且蕴含了深意。媒人萨尔兹曼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犹太人,“戴一顶旧帽子,大衣显得又短又紧”。但是他仪表不俗,和蔼可亲,充满活力。萨尔兹曼是马拉默德笔下小人物的典型代表,物质上一贫如洗,神上却闪耀着人的睿智光辉。主人公利奥·芬克尔正在大学里学犹太教律法,为人善良诚实,有很好的前景,意欲为自己找一位合适的人生伴侣。

媒人萨尔兹曼与芬克尔的第一次见面就直奔主题,就几位备选人进行了讨论。萨尔兹曼一面工作,一面打着自己的主意,他“满怀欣喜”地偷眼看芬克尔气宇不凡的面庞,打量四周一书架一书架的书,心中十分满意。本来带来的资料是薄薄的一沓,芬克尔看到的却只有6张,可是真正介绍的却只有3个人。数字逐一减少,可见媒人在心里已经打好了算盘。萨尔兹曼自己也有一个女儿,虽然容貌还算漂亮,但是自己是个穷苦的人,恐怕未必能中这个年轻人的意,所以萨尔兹曼在介绍那些女孩子时真心实意地给予称赞。上帝实在是很公平,这些优秀的女有地位,家境优越,但是也存在着一些小小的不足。萨尔兹曼坦言,择偶首先应该看门第,其次再看陪嫁,他给芬克尔介绍的同时也在试探这个年轻的男子。芬克尔是一个单纯的大学生,对婚姻懵懂无知,在心底里还渴望着情,对容貌、对健康、对家世、对年龄都有自己的想法。在萨尔兹曼小心翼翼的试探之中,不难看出这个明的媒人出类拔萃的智慧: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女儿在家世方面不那么有优势,也许也不很聪明,但她的确有动人之处,可是并不足以一下子抓住别人的心,只有在透芬克尔的心之后,让斯特拉在合适的时间步入他的视野,才有可能成功。作为一个媒人,萨尔兹曼阅人无数,他绝对有眼力为女儿挑选佳偶。他用那些不尽如人意的人选来衬托女儿的纯洁和青春气息,欲擒故纵,假意推托,从而将芬克尔的心牢牢抓住。节选中,莉莉·赫斯科恩和芬克尔不欢而散,主要原因在于萨尔兹曼捏造了一些情况,使得赫斯科恩对芬克尔产生了误解。没有这些铺垫和前奏,斯特拉的面容就不能深深地印入芬克尔的心里,那种青春的气息也就不会轻易地打动这个骄傲的年轻人。情终于蹑手蹑脚地来了。

小说的名字叫作《魔桶》,可是一直到小说的结束,这只魔桶始终没有出现过,全文只有两处提到。当芬克尔和萨尔兹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年轻人看到媒人手中的资料少而流露出不满时,萨尔兹曼夸口说他的卡片多得屉都塞满了,他把它们都放在一个桶里。当芬克尔看到斯特拉的照片为之迷恋,亲自登门去拜访萨尔兹曼请求其为之说媒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萨尔兹曼和他那只魔桶的影子”。魔桶到底是指什么呢?很多评论家指出,魔桶就是萨尔兹曼手中的那只塞满了女人照片的破旧公文包。萨尔兹曼带着它满世界地奔波,向男男女女们兜售情,成功地利用这只桶中的容来安排自己女儿后半生的幸福。魔桶的魔力在于萨尔兹曼的狡黠睿智,在于适时地打开情的魔桶。这只魔桶更存在于善良的老父亲心中,承载着厚重的父,在女儿最需要的时候打开。节选的小说后半部分正是作品中最彩的地方,我们既可以感受到老父亲对女儿怀有的深挚的,又能够在暗暗称奇的同时看到魔桶开启的过程,领会情是如何步入了这个高傲的年轻人的心里。

小说的主人公看似是大学生利奥·芬克尔,其实作者着力于塑造的却是一个富有智慧的媒人——萨尔兹曼。在萨尔兹曼的身上,可以看到底层犹太人生活的窘境: 他们穷困潦倒,对于改变生活的现状无可奈何,每日为生计四处奔忙。犹太人的历史可以说是一部最悲壮的史诗,他们在面对贫穷和屈辱的同时却养成了坚忍的格,始终保持着纯洁的道德。现代的犹太人遍布世界各地,许多犹太籍的移民仍然过着贫苦的生活,他们对待生活的毅力和勇气始终是马拉默德赞扬的对象。在小人物萨尔兹曼的身上,我们一样可以发现他们在潦倒的生活中始终不放弃一丝微小的希望,始终抱有追求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身上所具备的苦干、宽容和忍耐是他们生存的法宝。虽然萨尔兹曼为了玉成女儿和芬克尔的婚姻而略施了些手段,然而我们不难发现他是为了女儿的终生有所依托,这背后隐藏着一个老父亲的拳拳心和责任感,也就会为他的欲擒故纵、欲扬先抑而喝彩。当斯特拉终于和芬克尔走到了一起,萨尔兹曼躲在街角为女儿祈祷,到此时,我们才领悟到小说无一处写到的“父”二字,正所谓曲曲行来,路到将尽之处,才展露些眉目,让人豁然开朗。可以说,马拉默德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谋篇布局的行家。

通过芬克尔的眼睛,萨尔兹曼的生活窘状展露无疑: 破旧的公寓房,患病年老的妻子……也是通过同一双眼睛,萨尔兹曼对待生活一如既往的追求,为下一代谋幸福的心也得以展现。像萨尔兹曼这样的慈父形象在马拉默德的小说中并不鲜见。作家自母亲死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与父亲一起度过,他对父亲极为尊敬,因此读者在他的作品中常能体会到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慈父的真情,正如另一位杰出的美国犹太作家贝娄对他的评价:“在马拉默德的话语里,常常可以听到一种难得的、充满个人感情的、真挚的声调。他是个富有独创的第一流作家。”显然,并不仅仅限于帮忙缔结情婚姻的媒人,只要有宽厚仁的天,每个人的心里都能拥有一个魔桶。

(丁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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