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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卡勒斯《伤心咖啡馆之歌》内容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

发布时间:2023-05-17 09:3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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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提要】

在美国南部一个偏远的小镇,脾气古怪的密利亚小姐独自经营着父亲留下的土产商店,同时还掌管着酒厂和锯木厂,这让她成为富甲一方的人。她曾经有过一段维持了10天的婚姻,丈夫马文是当地的恶棍,却对她一往情深,一度为她改邪归正。可密利亚对这段婚姻表现得相当冷淡,始终不肯接受马文的感情。马文怀着对密利亚的仇恨离开了小镇,变本加厉地干起坏事来,最后被判刑入狱。一天,密利亚的表哥李蒙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居然深深地上了这个小罗锅,用尽各种办法讨好、宠他,甚至为他开起了咖啡馆。就在密利亚享受着情带来的幸福感受时,马文出狱了。他回到小镇,引起了李蒙对他的崇拜和慕,而后两人联手打败了密利亚,掠走了她的财产,并砸毁了咖啡馆。从那以后,密利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也不肯露面。后来传说,罗锅李蒙又被马文卖给了马戏

【作品选录】

那天晚上十点钟,她出来了。那些等着她出场时看一场好戏的人感到失望了。她打开门,迈着她那慢腾腾、松松垮垮的步子走进店堂。她鼻翼的一侧有一丝墨水痕,她把那条红手帕围在脖子上,打了个结。她仿佛没察觉有什么不正常的迹象。她把那双灰的斗鸡眼扫过去,瞥了瞥罗锅坐着的地方,在那儿逗留了一会儿。对于店里的一大帮人,她仅仅是略带惊讶地瞅了一眼。

“有谁要买什么吗?”她平静地问道。

那是个星期六的夜晚,所以颇有几个顾客,他们要买的都是酒。仅仅三天以前,密利亚小姐从地里起出来一桶陈年佳酿,在酿酒场里把酒汲到一只只瓶子里。那天晚上,她从顾客手里把钱接过来,在明晃晃的灯光下点数。这道手续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再往下去就不一样了。按照过去的惯例,顾客得绕到后院去,在那里,密利亚小姐把酒瓶从厨房门口递给他们。这样买东西没有任何乐趣。顾客拿到酒就得走进黑夜里去。要是他老婆不让他在家喝酒,他倒是可以回到店门口的前廊上来,在那儿或是在大街上,大口大口地往肚里灌。当然,前廊和店门前的街道都是密利亚小姐的产业,这是清清楚楚的——但是她倒不把这些地方都划在自己的地界之,她的地界从前门算起,包括整座建筑物的部面积。她从来不许任何人在她屋子里打开酒瓶喝酒,唯一的例外是她自己。现在她第一次破了例。她进入厨房,罗锅紧紧跟在后面,接着又把酒拿回到温暖、明亮的店堂里来。不仅如此,她还拿出几只杯子,打开两盒梳打饼干,大方地放在柜台上的一只盆子里,谁想吃都可以拿。

她不跟别人,光跟罗锅说话,她问他话时只用一种有点发涩、嘶哑的声调:“李蒙表哥,你这会儿就吃呢,还是把饭放在炉子上隔水温着?”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让它温着,密利亚。”(不加任何尊称而直呼她的名字,有多少年已经没人敢这样做了!——反正连她的新郎,为期十天的丈夫,也没有这样叫过她。事实上,自从她父亲死后,就没人敢这样亲昵地称呼她。至于她父亲,不知为什么,老管她叫“小妞”。)

这就是咖啡馆的来由。事情就是如此的简单。你们可以回想一下,那天晚上像冬夜一样凄凉,要是坐在店门外面欢庆,那可就太没劲了。可是在里面是既热闹又亲切。不知是谁格达格达地把店堂深处的炉子通了通,让火旺起来,买了酒的人把酒瓶传给朋友一起喝。店里也有几个妇女,她们在嚼甘草棍,喝一杯果子露,甚至呷上一口威士忌。那罗锅仍然是个希罕之物,他在场使每一个人都觉得新鲜。办公室里的长凳给拿了出来,另外还搬来了几把椅子。没有位置的人或是靠在柜台上,或是在木桶和口袋上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座儿。在店里喝酒倒也没有引起什么粗鲁的举止、邪的傻笑或是任何不成体统的行为。恰恰相反,所有的人都彬彬有礼,甚至到了过分拘谨的地步。因为,在当时,这个镇子里的人还不惯凑在一起寻欢作乐。他们惯的是集合在纺织厂里一块儿干活。否则就是星期天到野外去举行一整天的宗教集会——事情虽然有趣,但其本旨却是让你对地狱有一个新的认识,对全能的主重新感到敬畏。可是咖啡馆里的气氛是全然不同的。在一家情调合宜的咖啡馆里,连最有钱、最贪婪的老无赖也会变得规矩,不去欺侮任何人。没钱的人则会怀着感激的心情四处张望,抓一撮盐时也显得极其优雅、庄重。因为一家正派的咖啡馆的气氛本来就意味着这样的容: 大家和和气气,肚子里沉甸甸的感到满足,行为也显出优雅高贵。当然,谁也没向那晚在密利亚店里的那人讲过这番道理。可是他们都懂,虽然,当然罗,直到这时为止,镇上从来没有开过一家咖啡馆。

这一切的根由,也即是密利亚小姐,整个晚上几乎都站在厨房门口。从外表上看,她没有起丝毫变化。可是有不少人注意到她的脸。她看着一切事在进行,可是她的眼光几乎任何时候都是寂寞地注视着罗锅。他神气活现地在店里走来走去,从鼻烟盒里掏东西出来吃,他的脾气既乖戾可又讨人喜欢。密利亚小姐站着的地方,炉子的口子正好投出了一片光,多少照亮了她那棕的长脸。她似乎在向自己的心审视。她的表情里包含着痛苦、困惑,也有着不敢确定的欢欣。她的嘴唇不似往常那样闭紧了,而且常常往下咽一口唾沫。她的皮肤变得苍白了,那双闲着的大手在冒汗。总之,她那天晚上的模样,就像一个孤单寂寞的恋人。

前面提到过,密利亚小姐结过一次婚。这个奇异的插曲不妨在这里交代一下。请记住,这一切都发生在很久以前,这是密利亚小姐遇到罗锅之前在情这一问题上仅有的一次亲身经验。

小镇那时和现在没什么两样,除了当时的店铺是两家而不是三家,沿街的桃树比现在更弯曲些,更细小些。那时候密利亚小姐十九岁,父亲死了已有好些个月了。当时镇上有个纺织机维修工,名叫马文·马西。他是亨利·马西的兄弟,虽然若是认识他们,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是哥儿俩。因为马文·马西是本地最俊美的男子——身高六英尺一,肌肉发达,有一双懒洋洋的灰眼睛和一头鬈发。他生活富裕,工资不少,有一只金表,后面的盖子打开来是一幅有瀑布的画。从物质与世俗的观点看,马文·马西是个幸运儿;他无需向谁点头哈腰,便能得到他需要的一切。但是倘若从一个更加严肃、更加深刻的观点来看,马文·马西就不能算一个值得羡慕的人了,因为他禀邪恶,他的名声即使不比县里那些不良少年更臭,至少也和他们一样臭。当他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子时,有好几年,他兜里总揣着一只风干盐渍的人耳朵,那人有一回与他用剃刀格斗,被他杀了。他仅仅为了好玩,便把松林里松鼠的尾巴剁下来。他左边后兜里备有禁止使用的大麻烟叶,谁意志消沉不想活了,他就帮他们一把。可是尽管他名声坏,这一带还是有许多女的喜欢他——当时县里有好几个年轻姑,都是头发洁净,眼光温柔,小屁股的线条怪可,算得上风姿绰约。这些温柔的女孩子都给他一个个糟蹋了,羞辱了。最后,在他二十二岁那年,这个马文·马西挑上了密利亚小姐。这位孤僻、瘦长、眼光古怪的姑正是他思慕的人。他看中了她倒并非因为她广有钱财,而是仅仅由于

情也使马文·马西起了变化。在他恋上密利亚小姐以前,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到底有没有心肝,这样一个问题是可以提出来的。不过他的格之所以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是毫无来由的。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阶段非常艰辛。他的父母——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父母——生下六个自己不想要的孩子。这是一对放的年轻人,钓鱼,喜欢在沼泽一带逛来逛去。他们几乎每年都要添一个孩子,这些小孩在他们眼里都是累赘。晚上他们从工厂下班回家,看到孩子时的那副表情,仿佛那些都是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种。孩子一哭,就得挨揍,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间里找上一个最暗的角落,尽可能隐蔽地把自己藏起来。他们瘦得像白小鬼,他们不讲话,连兄弟姐妹之间也不讲。他们的父母终于把他们彻底抛弃,死活全看镇上的人是否慈悲为怀了。那是一个难捱的冬天,工厂停产快三个月了,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过这个镇子是不会眼看白种孤儿在街头活活饿死的。因此上就出现了这样的结果: 最大的八岁孩子走到奇霍去,在那儿消失了——兴许是他在哪儿爬上一列货车,进入纷纷扰扰的大世界了。这可谁也说不上来。另外三个孩子由镇上轮流养活,从一家的厨房吃到另一家的厨房。由于他们身体孱弱,不到复活节就都死了。剩下的两个就是马文·马西和亨利·马西,他们让一家人家收留了下来。这里镇上一个善良的女人,名叫玛丽·哈尔太太,收容了他们哥儿俩,视同己出。他们就在她家长大,受到很好的照顾。

然而儿童幼小的心灵是非常细嫩的器官。冷酷的开端会把他们的心灵扭曲成奇形怪状。一颗受了伤害的儿童的心会萎缩成这样: 一辈子都像桃核一样坚硬,一样布满深沟。也可能,这样的一颗心会溃烂胀肿,以至于体腔有这样一颗心都是一种不幸,连最普通不过的事也会轻易使这个人烦恼、痛苦。后一种情况就发生在亨利·马西的身上。他恰好是他哥哥的反面,是镇上第一厚道第一温和的人。他把工资借给倒了霉的人花。早先,逢到星期六夜晚,人家去咖啡馆玩乐,撇下孩子不管,他就主动去给人家看孩子。不过他又是个害臊的人。从外表上就看得出他的心在肿胀、在受苦。可是马文·马西呢,却越来越无法无天、粗暴残忍。他的心硬得像撒旦头上的那只角。一直到他密利亚小姐之前,他带给他弟弟和抚养他的好大的,除了羞辱和麻烦,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可是情彻底改变了马文·马西的格。他倾慕密利亚小姐足足两年,却从不去表白。他常常站在她店铺门口附近,便帽拿在手里,灰眼睛里流露出温顺、渴念和恍恍惚惚的神情。他行为也彻底改好了。他对养母十分孝顺,对弟弟十分友。他把工钱攒了起来,学会了过日子。他甚至还伸出手去希望得到上帝的垂怜。星期天,再不见他躺倒在前廊地上,成天不是唱就是拨弄吉他。他上教堂去做礼拜,参加所有的宗教集会。他还学好的礼貌: 他训练自己见到妇女要站起来让座,他不再骂,打架,乱用上帝的名义诅咒。两年里,他通过了考验,在各个方面都改善了自己的品。在两年终了时,一天晚上,他去见密利亚小姐,带了一束沼泽里采来的花、一口袋香肠和一只银戒指——那天晚上,马文·马西向她表白了自己的情。

密利亚小姐也真的嫁给了他。事后,每一个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有人说,这是因为她想捞一些结婚礼物。也有人认为这是密利亚小姐在奇霍的那位姑没完没了唠叨的结果,那是个不饶人的老太太。总之一句话,她跨着大步走下教堂的过道,身上穿着她亡母的新礼服,一件黄缎子的长裙,穿在她身上至少短十二英寸。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明亮的光穿过教堂红宝石的玻璃窗,给圣坛前这对新人投上一种奇异的光彩。牧师念婚礼祝福词时,密利亚小姐老是做一个奇怪的动作——用右掌心蹭她的缎子礼服的边缘。原来她是想她的工兜呢,因为不着,脸上就显出了不耐烦、不喜欢和不高兴的神情。等牧师的祝福词说完,祈祷文也念毕,密利亚小姐便急急忙忙冲出教堂,连丈夫的手臂也没挽,领前少说也有两步。

教堂到店铺没几步路,因此新新郎是步行回家的。据说,在路上,密利亚就谈起她打算与一个农民做的一车引火劈柴的买卖。老实说,她对待新郎和对待进店来买一品脱酒的顾客根本没什么区别。不过到这时为止,一切还算是正常的;整个小镇都感到高兴,人们看到情在马文·马西身上起了作用,也盼望他的新因此而有所转变。至少,他们指望这场婚事能让密利亚脾气变和顺一些,让她像一般婚后的少妇那样,长得丰腴一些,而且最终成为一个靠得住的妇人。

他们错了。据那天晚上扒在窗子上偷看的那些小男孩说,事情的真实过程是这样的: 新和新郎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这是密利亚小姐的黑人厨子杰夫给准备的。新每一道莱都添了一回,而新郎仅仅像小鸟似地啄了几口。接着新就去处理她每天要干的日常琐事——看报,继续盘点存货,等等。新郎在楼梯口转来转去,脸上显出心旌摇荡、痴痴呆呆与喜气洋洋的模样,但谁也没管他。到了十一点钟,新拿起一盏灯上楼了。新郎紧跟在后面。到这时为止,一切都还是正常的,可是以后的事,便有渎神明了。

不到半小时,密利亚小姐穿了马和一件卡其茄克,步子重甸甸地走下楼来。她脸发暗,因此看上去很黑。她砰地关上厨房门,恶狠狠地踢了一下。接着,她控制住自己,她通了通火,坐了下来,把脚搁在炉架上。她读《农民年鉴》,喝咖啡,用她父亲的烟斗了一袋烟。她面部表情严厉、冷峻,脸倒是一点点褪回到正常状态了。有时她停下来,把《年鉴》上的某项小知识草草地抄到一张纸上。快天亮时,她进入她的办公室,取下打字机的套子,这打字机她刚买不久,正在学怎样使用。整个新婚之夜,她就是这样度过的。天亮以后,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到后院去干木匠活了。她做的是一只兔笼,这活儿她上星期开的头,打算做好后卖给别人。

一个新郎无法把自己心的新带上床,这件事又让全镇都知道了,其处境之尴尬、苦恼可想而知。那天马文·马西下楼来时,身上还穿着结婚的漂亮衣服,脸上却是愁云密布。天知道他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他在后院转来转去,瞅着密利亚小姐,却总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快晌午时,他想出了一个念头,便动身往社会城的方向走去。他买回来一些礼物——一只蛋白石戒指;一瓶当时牌子流行的粉指甲油;一只银手镯,上面有心心相印的图样;另外还有一盒要值两块五的糖果。密利亚小姐把这些美的礼物打量了一番,拆开了糖果盒,因为她饿了。其他的礼物,她心中明地给它们估了估价,接着便放到柜台上去准备出售了。这天晚上也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密利亚把她的羽褥子搬了下来,在厨房炕上搭了个铺,她睡得还算香。

事情就这样一连持续了三天。密利亚小姐像平时一样照料她的买卖,对离这儿十英里的一条公路上要修一道桥这个谣传很感兴趣。马文·马西还是出出进进地跟在她后面,从他脸上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来他是在受罪。到了第四天,他干出了一件愚不可及的事: 他到奇霍去请了一位律师回来。接着在密利亚小姐的办公室里,他签署了一份文件,把自己全部财产转让给她——这里指的是一块十英亩大小的树林地,是他用攒下来的钱购置的。她绷着脸把文件研究了好半天,想弄清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鬼,接着便一本正经地放进写字桌屉里归档。那天下午,太还老高,马文·马西便独自带了一夸特威士忌到沼泽地去了。快天黑时他醉醺醺地回来了,他眼睛湿漉漉,睁得老大,他走到密利亚小姐跟前,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他正想说什么,还没开口,脸上就挨了她挥过来的一拳,势头好猛,使他一仰脖撞在墙上,一颗门牙当时就断了。

接下去的情形只能粗线条地勾勒一下了。打开了头,密利亚小姐只要她男人来到她手够得到的地方,只要看到他喝醉,二话不说就揍。最后她终于把他撵出了家门,他只得在众人面前丢脸出丑了。白天他总是在密利亚小姐地界以外盘桓,有时他板着一张疯疯癫癫的脸,拿着他那支步,坐在那里一面擦,一面呆呆地盯住密利亚小姐。如果密利亚小姐心里害怕,她也没有显露出来。可是她的神情更严峻了,过上一阵,她便往地上啐口唾沫。他干的最后一件傻事是一天晚上从她店面的窗子里爬进去,在里面黑头里坐着,什么目的也没有,一直坐到翌日早晨她下楼来。为这件事,密利亚小姐立即动身上奇霍的法庭去,一心以为能告他一个“非法入侵”的罪,把他弄进监狱。马文·马西那天离开了小镇,没人见他离去,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走的时候,他在密利亚小姐的门底下塞进去一封信,这是一封奇怪的长信,一半用铅笔另一半用钢笔写成。这是封热情洋溢的情书,但里面也含有威胁。他发誓在这一生里一定要向她施加报复。他的结婚生活一持续了十天。全镇的人都感到特别满意,在看到某人为一种邪恶、可怕的力量摧毁时,人们常常会产生这样的感情。

马文·马西的一切财产都落到了密利亚小姐手里——他的林地、他的金表、他所拥有的一切。可是她好像并不怎么看重它们。那年冬天,她把他的三K的长袍剪开来盖她的烟草苗。其实,马文·马西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使她更富裕,使她得到情。可是,奇怪的是,她一提起他就咬牙切齿。她讲起他时从来不用他的名字,而总是嘲讽地说“跟我结婚的那个维修工”。

后来,当有关马文·马西的骇人听闻的故事传回到小镇上来时,密利亚小姐高兴极了。因为一旦摆脱了情的羁绊,马文·马西真正的格终于显露出来了。他成为一个罪犯,他的相片和名字登在州里所有的报上。他抢过三家加油站,用一支锯短了管的抢劫了社会城的大西洋—太平洋食品商场。人们还怀疑是他杀死了大名鼎鼎的拦劫犯眯眼山姆。所有这些案子都与马文·马西的名字有关,因此他成了闻名数县的大恶棍。最后,法律还是捕获了他。那一天他喝醉了酒,躺在一家旅舍的地板上,吉他扔在一边,右脚的鞋子里有五十七块钱。他受审,判了罪,关押在亚特兰大附近的一所监狱里。这使密利亚小姐感到心满意足。

啊,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很久以前,这就是密利亚小姐结婚的故事。为了这件怪事,镇上的人乐了好一阵子。虽然这次恋表面上的情况是又可悲又可笑的,你必须记住,真正的故事发生在恋者本人的灵魂里。因此,对于这一次或是别的所有的恋,除却上帝之外,还有谁能当最高的审判者呢?

(李文俊译)

【赏析】

女作家麦卡勒斯是美国“南方文学”这一现代流派中的代表人物,擅长描写孤独者的心生活。小说《伤心咖啡馆之歌》像它的名字一样,在读者的心中弹奏起一曲感伤而颓废的情挽歌。这部中篇曾为作家带来高度赞誉,并于1963年被改编为舞台剧。

很多时候,比不更寂寞。这是人生的滑稽,更是人生的无奈。可是,没有人因为这一点,就先筑堡垒,将自己保护囚禁起来,总是怀着希冀在盼望的光临。降临后,那伤痛和孤苦就不邀自来。等待,拥有,寂寞,伤害,是谁也逃不出的的围猎。

节选部分涉及了密利亚的两份感情,她对李蒙的热望和对马文的厌恶,皆以“情”为名。通过她的经历遭遇,作家辟地彰显着与被的含义,与被心世界的感想与体验,突破了古典文学对情的伟大、圣洁和完美的讴歌,摒弃了传统意义上对情的崇拜与相关神话。作家在作品里还原了情作为人类一种独特的情感所具有的自然属,其中包括某些先天不足,从而为读者清楚可信地归结出情的本质涵。对于情的天和本质的彩刻画与犀利揭示,正是小说意味隽永思想深刻之所在。

是没有理由的。

在小说中,作家刻意回避了对恋产生的理由和动机的交代,因而故事里所有情的萌生和茁壮都显得缺少根据,作家的目的是借此揭示出人类情的盲目与随机密利亚上李蒙,实在出人意料。李蒙是个小罗锅,畸形残废,样子丑陋,而且好搬弄是非,格促狭,游手好闲。按照作家在后面的叙述,他还是个肺结核病患者,和高大、健壮的密利亚并排站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一道让人忍俊不禁的风景。世俗在这份感情里看到的是奇闻怪谈,是茶余饭后的笑料与谈资,可是作家却要告诉读者,情本来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般配不般配的标准从来就没有谁能界定。

同样,马文对密利亚的也是没有理由的。马文是个美男子,高大英俊,尽管名声很坏,可仍然有很多姑喜欢他。然而这个无恶不作、心冷酷的家伙,却毫无理由地对强悍粗鲁、像个男人一样的密利亚着迷,被她吸引。节选部分中,作家生动有趣地描写出马文情窦绽放的样子,脉脉含情,深情款款。在的感召下,他甚至放下屠刀,改头换面,成了一个温柔恭顺的人。作家特意强调,马文不是看中了密利亚的钱财,而只是看中了她本人。这样的情,本是人们理想中那纯洁、高尚的感情,但是,作家却把它毁坏了给读者看。就像马文毫无理由地密利亚,密利亚也在跟马文结合后,毫无理由地厌恶和羞辱着对方。马文无法在密利亚心中激荡起半丝的涟漪,她答应和马文结婚,似乎就是专门为了报仇雪恨一样地再把它摧垮。通过上面的情节设置,作家一方面承认着情的无功利和无私,另一方面又提出了情是错位和盲目的。

又是痛苦和伤害。

在小说里,读者看到的不是情的温暖和幸福,而是伴随着情生出来的痛苦和伤害。即使是节选那样一个局部,读者也能直接感受到,情成了诱发邪与恶的根源。马文一定万万没有预料到,在他意图拥有情、期许甜蜜的时候,他的这一最基本的人愿望遭遇的却是最酸苦的果子。他的密利亚竟然成了他滑向更黑暗处的推动力,成为他走向更万劫不复深渊的动因。神变了嘴脸,或者说神有时就是恶魔。作家深刻地指出,情背后埋伏着黑子,它们的每一次裂变都会直接导致人的堕落,催发出邪恶的花朵。事实上,每个人都可能在无意间成为别人的恶魔,成为别人的罪恶之源,情有时就是一场无心的捉弄和欺骗。

小说的描写,逐步印证着上面的观点。在情面前,马文变得恭顺而愚蠢,密利亚变得柔和而多情,李蒙变得谦卑而服从。其实他们异曲同工,他们每个人都试图通过忍耐和守望得到情,但最终每个人都空手而归;每个人都为了情脱胎换骨,丢弃自我,但到头来全都一无所获。这三个人物,构成了一种三角关系;三个点,既是三份情力量的爆发点,也是三股伤害力量的出发地。一个一个,一个拒绝一个,一个伤害一个,连环往复中,他们相互作用,各自在自己的单线循环里,成为对方的恶,成为对方的伤痛之源。而他们的的结局也是一样的,那统统都是痛苦的监牢——对密利亚无望的,把马文送进现实的“监牢”;对李蒙无望的,把密利亚送进自闭的“监牢”;李蒙的结局无人确知,但是有传闻说,他被他一心追随的马文卖给了杂耍班子,被关进了那无形的“监牢”。现实人生中的情,摆脱了虚构和彩的掩盖,也许正是这样冷酷的真面目,尽管本身并不想如此,在天上不想带来伤害,可是原也有它自己摆脱不了的天意和宿命。

还是孤独寂寞的。

在节选部分里,读者看到了结婚后马文那孤独落寞的身影,尽管他是一个恶棍,但是他那夜晚的沮丧、白天的徘徊、乞怜的讨好、深情的凝望,还是惹起了读者的恻隐之心。对密利亚来说,马文是善意而无辜的。他上她,这本身不是罪恶,他却不可逃避地陷入孤独的泥沼。作家写道:“真正的故事发生在恋者本人的灵魂里”,“任何一次恋的价值与质量纯粹取决于恋者本身”。作家意欲告诉读者: 情,其实永远只是一个人的事,和对方无关。这部小说里发生的情,每一场都是一相情愿,都是单相思——马文对密利亚,密利亚对李蒙,李蒙对马文,无不是当事者一个人的的冲动和期盼在蠢蠢萌生。人物和人物之间没有和谐与默契,没有回应与享,没有对话与了解,就连拥抱和牵手这些最简单的意味着接纳与相融的行为,在小说中都很难找到。正因为情是一个人的事,所以就注定了情带给人的只能是寂寞孤独。作家在小说中描写密利亚的“眼光几乎任何时候都是在寂寞地注视着罗锅”,因为心里装着的秘密,因为的那个人对此一无所知,而自己的心却开始虚席以待,那空着的位置就变成了一种空荡荡的感触。没有这个位置的时候,心是完整的一颗,增加这个位置以后,心不但没有变得更充实,反倒变为残缺。寂寞、孤独就在残缺的心里发芽,时刻提醒、追问着当事人,那空着的位置何时才能被填补?那着的人何时会来自己心里归位?“她的表情里包含着痛苦、困惑,也有着不确定的欢欣”,麦卡勒斯以女作家特有的敏感与细腻,准确而生动地捕捉到了情带给人的复杂而纠结的感受。

《伤心咖啡馆之歌》不仅是一部情故事小说,更是一部人哲理作品。作家对于情这一人类永恒的话题进行了深刻的解析,她没有重蹈前人覆辙,不再描述情的矢志不渝和端正美好,而是以一种全新的体会和理解指出,人的孤独是不可摆脱的,情没有消减反而增加了这份孤独。平凡生活中更多的不正是小说中这样失败而哀伤的情故事吗?作家剥落了情的面纱,展示着里面暗藏的腐肿疖疮,看了让人痛到心碎。在艺术手法上,作家借鉴哥特式小说恐怖、黑暗、怪诞、野蛮的艺术风貌,通过夸张、诙谐、简约的语言和句式,成就了小说悲喜交加的艺术风格。

(孙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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