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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内容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_哈代

发布时间:2023-05-16 18: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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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提要】

主人公克林·姚伯年轻有为,从巴黎还乡,满怀由法国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生发而来的善良意图,自愿抛弃繁华世界的纷扰忧烦、纸醉金迷的生活,去拥抱敦荒原的荒凉与偏僻,意欲在穷乡僻壤开创一番小小的经邦济世、开蒙启智的事业;执拗、轻率、以个人为中心的享乐主义者游苔莎却一心要逃离荒原,追求巴黎上流社会漫而高雅的生活。尽管格迥异,两人却因为对对方有错误的理想寄托而结婚。婚后游苔莎遭到克林母亲的反对。婆媳之间的误会,姚伯的冤枉,使得游苔莎离家出走,却不慎落水身亡。情人韦狄与丈夫为了救她,一个罹难,一个神遭受重创。姚伯无法原谅自己对两个女人带来的冤孽,在露天巡行的老生常谈的讲道中求得心的平静。

【作品选录】

第一卷

一苍颜一副几欲不留时光些须痕

十一月里一个星期六的后半天,越来越靠近暮昏黄的时候了;那一大片没有垣篱界断的荒山旷野,提起来都叫它是敦荒原的,也一阵比一阵凄迷苍茫。抬头看来,弥漫长空的灰白浮云,遮断了青天,好像一座帐棚,把整个荒原当作了地席。

天上张的既是这样灰白的帐幕,地上铺的又是一种最幽暗的灌莽,所以天边远处,天地交接的界线,分得清清楚楚。在这样的对衬之下,那片荒原看起来,就好像是夜的前驱,还没到正式入夜的时候,就走上夜的岗位了;因为大地上夜已经很浓了,长空里却分明还是白昼。一个斫常青棘的樵夫,如果往天上看去,就还想继续工作,如果往地下看来,却又要决定束好柴捆,回家去了。那时候,天边远处,大地的轮廓和长空的轮廓,不但是物质的分界,并且是时间的分界。荒原的表面,仅仅由于颜这一端,就给暮夜增加了半点钟。它在同样的情况下,使曙来得迟缓,使正午变得凄冷;狂风暴雨几乎还没踪影,它就变颜作,预先显出一副沉面目;三更半夜,没有月光,它更加深咫尺难辨的昏暗,因而使人害怕发抖。

事实上,敦荒原伟大而奇特的壮观,恰恰在它每晚由明入暗的过渡点上开始,凡是没有当着那种时节在那儿待过的人,就不能说他领会这片旷野。正是它在人们眼里看着朦胧迷离,它才在人们心里显得恰到好处,因为它的全部力量和意义,就附丽在从夜将临的现在到曙光欲来的次晨那几点钟里面;那时候,只有那时候,它才显露真面目。这块地方实在和夜是近亲属;只要夜一露面,就显然能看出来,在夜的晦冥里和荒原的景物上,有一种互相凑合的趋势: 那一大片森连绵的圆阜和空谷,好像以十二分的同情,起身迎接昏沉的暮似的;因为荒原把黑暗一口呵出,天空就把黑暗一气泻下,两种动作同样迅速。这样一来,大气里的昏暝和大地上的昏暝,各走半程,中途相迎,仿佛同枝连理,结成一气氤氲。

现在这个地方,全部都显出专心一志、聚会神的样子来了;因为别的东西,都两眼矇眬,昏昏入睡,这片荒原,才好像慢慢醒来,悄悄静听。它那泰坦一般的形体,每天夜里,老仿佛在那儿等候什么东西似的。不过它那样一动不动地等候,过了那么些世纪了,经历了那么些事物的危机了,而它仍旧在那儿等候,所以我们只能设想,它是在那儿等候最末一次的危机,等候天翻地覆的末日。

原来它这个地方,能让它的人回忆起来,觉得它有一种不同寻常、与人无忤的温蔼面目。花艳果蕃的平川广野,笑靥向人,很难作到这样的一步,因为那种广野,只有遇到一种人生,在结局方面,不像现代这种这样惨淡,才能永远两相协调。苍茫的暮敦的景物,同联合起来,演变出一种风光,威仪俨然而不峻厉,感人深远而不炫耀,于戒中尽其郑重,于淳朴中见其宏伟。我们都知道,牢狱的壁垒上面,往往有一种气象,能使它比起大于自己两倍的宫殿来,都森严得多;现在就是这种气象,给了荒原一种高超卓越,为世俗盛称美丽的地方所完全缺乏。明媚的景物和明媚的时光,自然能够圆满配合;但是,唉!倘若时光并不明媚,那怎么办呢?我们所以苦恼愁烦,多半是因为眼前的景物过于妍丽,情怀难胜,感得受到嘲弄,很少是因为四围的境地过于萧瑟,心绪不畅,感得受到压抑。苍凉憔悴的敦荒原所打动的,是更细腻更稀少的本能,是更晚近才懂得的情绪,不是只遇到柔媚艳丽之美才起感应的那一种。

实在说起来,对于这种正统的柔媚艳丽之美,我们很可以问一问,是否一向惟它独尊那种地位,快要来到末日了。因为未来的屯劈岩壑,也许就是受力上面的一片旷野;人们的心灵,和人类青年时期脾胃不合的凄凉郁苍外界景物,也许会越来越协调。将来总有一天,整个的自然界里,只有山海原野那种幽淡无华的卓绝之处,才能和那些更有思想的人,在心情方面,绝对地和谐;这种时候即便还没真正来到,却也好像并不很远了。等到最后,像冰岛一类的地方,让顶普通的游人看来,也许都会变得跟他现在看待南欧的葡萄园和桃金圃那样;而像巴敦和海得堡一类的地方,在他匆匆从阿尔卑斯山往司黑芬宁痕沙阜去的时候,他也许会毫不注意,从旁走过。

一个顶不苟且的苦身修道之士,都可以觉得他应该有权利在敦上面游逛;因为他纵容自己去接受的影响,既然仅仅是这样的景物,那他的好,仍旧得算是并没超过合法的限度。享受这种淡泊的风光、幽静的物,至少得看作是人人生来就有的权利。仅仅在万物最蓬勃的夏日,敦才算够得上有鲜妍的情态。在敦上面,远深沉意境的来临,通常凭借庄严的气象,更多于凭借辉煌的景;而遇到严冬黯、风雨狂暴、迷雾四塞,这种意境才常显露。那时节,敦才起感应作用;因为暴雨就是它的情人,狂风就是它的朋友。那时节,荒原就成了灵神怪的家乡了;我们有时半夜做逃难和避祸的噩梦,模模糊糊地觉得四面都是荒渺昏暗的地方,这种情况,一向找不到底本,现在在荒原上找到了;这种情况,梦过了以后就再想不起来,现在见到这样的景物,就又想起来了。

现在,这块地方,和人的情十二分融洽——既不可怕,又不可恨,也不可厌;既不凡庸,又不呆滞,也不平板;只和人一样,受了轻蔑而努力容忍;并且它那一味郁苍的面貌,更叫它显得特别神秘、特别伟大。它和有些长久独处的人一样,脸上露出寂寥的神情来。它有一副郁抑寡欢的面容,含着悲剧的种种可能。

这一大片幽隐偏僻、老朽荒废的原野,在《末日裁判书》上都占着一席之地。那一部文献上先说它是一片灌莽纷渺、荆棘迷漫的荒原——“布露阿瑞阿”。随后用哩格记载着它的广袤。古代一哩格到底多长,我们虽然不能确实断定,但是从那部文献上的数字看来,敦的面积,从那时到现在,并没缩小多少。采掘泥炭的权利——“涂巴瑞阿·布露阿瑞阿”——也载在有关这块地方的特许书上。利兰德提到这一大片郁苍绵连的荒原,也说它“灌莽渺茫,荆榛遍地”。

这些关于风物的记载,至少都把事实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给了我们深切著明的证据,令我们真正满意。现在敦这种不受锄犁、见弃人世的光景,也就是它从太古以来老没改变的情况。文明就是它的对头;从有草木那天起,它的土壤就穿上了这件老旧的棕衣服了;这本是那种特别地层上自然生成、老不更换的服饰。它永远只穿着这样一件令人起敬的衣裳,好像对于人类在服装方面那样争妍斗俏含有讥笑的意味。一个人,穿着颜和样式都时髦的衣服,跑到荒原上去,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大地的服装既是这样原始,我们仿佛也得穿顶古老、顶质朴的衣服才对。

在从下午到黑夜那段时间里,就像现在说的这样,跑到敦荒原的中心山谷,倚在一棵棘树的残株上面,举目看来,外面的景物,一样也看不见,只有荒丘芜阜,四面环列,同时知道,地上地下,周围一切,都像天上的星辰一样,从有史以前一直到现在,就丝毫没生变化,那时候,我们那种随着人间世事的变幻而漂泊无着的感觉、面对无法压伏的新异而动不宁的心情,就得到安定,有所寄托。这一块没经侵扰的广大地区,有一种自古以来永久不变的质,连大海都不能跟它相比。谁能指出一片海洋来,说它古远长久?日光把它蒸腾,月华把它荡漾,它的面貌一年一样,一天一样,一时一刻一样。沧海改易,桑田变迁,江河湖泽、村落人物,全有消长,但是敦荒原,却一直没有变化。它的地面,既不是峻陡得要受风吹雷震;又不是平衍得要受水冲泥淤。除去一条古老的大道,和就要提到的一座更古老的古冢——古道和古冢,也因为一直没变,差不多成了两种天然产物了——就是地面上极细极小的高低凹凸,也全不是犁、耙、锹、镐的工作,都只是最近一次地质变化的抟弄,原模原样一直保留到现在。

……

第三卷

二新计划惹起了新愁烦

姚伯是他的同类的。他有一种坚定的信心: 总认为大多数人所需要的知识,是能给人智慧那一类的,而不是能使人致富那一类的。他宁肯把一些个人牺牲了,而为一班人谋福利,而不愿意牺牲了一班人,而为一些个人谋福利。并且还更进一步: 他很愿意马上把自己作首先牺牲的一个。

从务农的生活变到求智的生活,中间经过的阶段,通常至少得有两个,往往还超过两个;而其中之一差不多一定得是世路的腾达。我们很难想象出来,由农田的恬静生活,不通过世路腾达的目的作过渡的阶段,一下就能转变到努力学问的目的上去。现在姚伯个人的特点是: 他虽然要努力于高远的思想,却仍旧坚守着朴素的生活——不但那样,在许多方面,简直就是狂放简陋的生活,并且和村夫俗子们称兄道弟。

他就是一个施洗的约翰,不过他讲的主题,不是劝人悔改,而是劝人高尚。在思想方面,他是站在乡村的先锋里的;这就是说,在许多方面,他跟和他同时那些主要都市里的思想家看齐。这种思想的发展,大半可以归功于他在巴黎的勤学;他就是在那儿认识了当时流行的伦理体系。

因为姚伯有了这种比较先进的情况,就可以说他是不幸的了。乡村的人还没成熟到能接受他那种程度呢。一个人只应该部分地先进;要是他的希望心愿,完全站在时代的先锋里,那于他的声名就是致命伤了。如果飞利浦那位好战的儿子,已经在思想方面进化到企图不流血而宣扬文化的程度,那他这个当年仿佛天神的英雄,更要加倍地像天神,但是却不会有人听到有一位亚历山大大帝了。

为个人的声名打算,应该在处世接物的能力方面比别人先进。有些成功的宣传家所以成功,就是因为他们所宣传的主义,本是听他的人已经感觉了些时候而却不能形之言词的。要是有那个人,只赞成高雅清逸,不赞成功名利禄,那他的话大概只有那班在名利场中打过跟斗的人才听得懂。对于乡村的农人们说,文化先于享受是可能的,也许能够算是真理;但是那种说法儿,却总是把一向人所惯的事序物理加以颠倒了的。现在姚伯对敦荒原上那些质朴浑厚的乡下人说,他们可以不必经过自富的程序,就可以达到静观万理的智慧,也就仿佛跟古代的迦勒底人说,从地上升到天最高处的纯光层,不必经过横阻中间的以太层一样。

姚伯的情能算是中正平易的吗?不能。中正平易的情是不露特别的乖僻的;我们敢说,一个有这种情的人,决不会叫人家当作疯子,把他拘禁,认为异端,把他用酷刑拷打,看成亵渎神明,把他在十字架上钉死。反过来讲,他也决不会让人家赞扬得像先知,尊敬得像祭司,推崇得像国王。这种情通常给人的幸福是知足和平庸。露治的诗歌,维特的绘画,呶司的政治手腕,索的宗教指示,都是这种情的产物;有这种情的人,都能致富,都能有好下场,都能冠冕堂皇地身下台,都能舒舒服服地老死床上,都能得到体面荣耀的丰碑贞石,本来这种东西,加到他们身上,倒也并不全不应该。要是姚伯有这种情,那他就决不会做这种可笑的事来,一心想把自己的事业抛开,而为他的同胞谋求福利。

他那天下午往家里走去的时候,连路径都不看。如果有人真和荒原熟悉,那就是克林了。本来荒原的风景、荒原的物质以及荒原的气味,都把他浸润透了。他可以说就是荒原的产物。他的眼睛,就是在那上面头一次睁开的;他的记忆里最初的形象,全和它的状貌混合;他对于人生的估价,都染了它的彩;他的玩具,就是他在那上面所找到的石刀和石镞,当初找到的时候,还心里纳闷儿,不懂得为什么石头会天生“长成”那种怪样子;他的花儿,就是那上面紫的石南花和黄的常青棘花;他的动物世界,就是那上面的长虫和野马;他的社会,就是那上面常来常往的人。要是把游苔莎对于荒原的种种恨拿过来化成了,那你就抓到了克林的心灵了。他当时走去的时候,往那一片邈远的景物上看着,觉得欣然。

据许多人看来,这片敦荒原,本是好几辈子以前,偷偷地离开了它自己那个世纪,以蠢笨粗拙的怪象,闯进了现在这个世纪。它本是一件老朽陈旧的废物,很少有人肯对它用心留意。本来现在这种年头儿,田地都是方方正正的,树篱都是编联盘结的,草场都是沟渠纵横、方整得晴天看来像银子做的炉支一般的,在这种年头儿里,这片荒原怎么会不叫人讨厌呢?一个骑马巡视的农夫,本是见了人工种植的草会含笑,见了将要成熟的麦子会担心,见了蝇虫啮食的萝卜会叹息的,对于这片邈远苍茫的高原,只有报之以皱眉蹙额而已。然而姚伯呢,他一路从高处看着的时候,他就琢磨,在一些开垦荒原的企图中,耕种的地方只支持了一两年,就在绝望中缩小退却,凤尾草和常青棘就又顽梗倔强地恢复了旧势力,那时候,他就不禁感觉到还没开化的人所有的那种满意。

他下了山谷,不久就走到布露恩的家了。他母亲正在窗下,修剪窗台上那些花儿的枝叶。她抬起头来看他,仿佛不明白他长久家居的意思;好几天以来,她脸上就带出那种神气了。姚伯能看出来,那些剪发的人所表示的只是好奇,那在他母亲这方面却成了焦虑。不过她始终没开口问过他;连他的箱子到家表示他打算在家久住的时候,她都没问过。但是她的静默要求他作解释的情况,比她的话还要清楚。

,我不回巴黎了,”姚伯说,“至少我不回去再干我从前那种事了。我已经把那个事儿辞掉了。”

姚伯太太满脸含着痛苦的惊异,转过身来。“我看见那几个箱子,就知道必是出了什么病了。你怎么不早对我说啊?”

“我本来应该早就对您说的。不过我不知道您是否赞成我的计划。再说,我自己也还有几点没弄清楚。我要走一条完全新的道路了。”

“克林,你这个话我听了太奇怪了。你还能想出比现在这个更好的事儿来吗?”

“那很容易。不过我说的这个更好,不是您说的那个;我想您要说我这是往更坏的地方作吧。但是我讨厌我现在做的这种事情,我要在我死以前,做点儿有价值的事。我打算当教员,来实现我这种心愿——当一个穷人和愚人的教员,教给他们向来没有别人肯教他们的东西。”

“费了那么些事,好容易才把你培植起来了,现在你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发财了;你却说你要做一个穷人的教员!我说,克林,你这种狂思妄想,非把你毁了不可。”

姚伯太太这些话,是安安静静地说的,但是她的话里面所含的感情有多深厚,像她儿子那样知道她的人,自然是看得很清楚的。姚伯当时并没回答。他那时脸上带出一种没有希望被人了解的神气来,仿佛提出反对意见来的那个人,根本不是逻辑所能影响的。本来逻辑这种东西,就是在有利的情况里,都差不多是一种太粗陋的工具,对于辩论里的细致地方,能有什么用处呢?

关于这个问题,他们没再说什么,一直等到吃完了中饭的时候,才又提起来。那时候是他母亲先开口的,说的神气,好像从早晨到那时,中间并没有间断。“克林,我现在知道了你是打了这样的主意才回到家里来的,我心里很乱。我一点儿也没想到,你竟会自己诚心乐意在世路上往后退。我一向当然只认为你也跟别的人——跟配叫男子汉的人——一样,在有机会往好里做的时候,一直上进哪。”

“我这是没有法子,”克林口气错乱地说,“,我讨厌那种鄙俗无聊的买卖。您刚才说到配叫男子汉的人来着。您说,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世界上的人,有一半因为没有人扶助教导他们去抵抗他们生来受的苦难,都快要完全毁灭了,却把自己的时光都消磨在妇人女子的事情上,那他配叫男子汉吗?我天天早晨起来,都看见一切受造之物,呻吟劳苦,像圣保罗说的那样;然而我可又在那儿,把耀眼的装饰,卖给阔女人和有名爵的子,低三下四地去满足那种顶卑鄙的虚荣——其实凭我这种体格气力,无论作什么都够哇。我成年价心里没有一时一刻不因为这种情况觉得难过的。闹到最后,我实在不能再做下去了。”

“别人都能做,你为什么就不能跟他们一样哪?”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只觉得,有些一般人很在意的事物,我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也就是我觉得我应该做现在我要做的这种事的一部分原因。举一个例子来说吧: 我在物质方面,就没有许多需要。我不能享受美的东西;好东西给我用了,都等于白费。我应该把我这种缺点变为优点,既然别人所需要的东西我没有也照样可以过,那我就能够把这些东西费的钱省下来,用在别人身上。”

姚伯的本能既然有一部分就是从他面前那个女人身上继承来的,那么,他这一番话,即使在道理方面不能说服他母亲,而在感情方面却不会不引起她的鸣,不管他母亲当时为了他的前途,怎样把这种同感掩饰,她说的话不像刚才那么斩钉截铁的了。“不过你想,只要你有恒心继续下去,你就可以成为一个有钱的人了。一个大钻石店的经理呀——还有比那个更好的啦吗?那是一个多么受人信赖、受人敬重的地位呀!我恐怕你这是像你爸爸——像他那样,懒得往有出息的地方做吧。”

“不是,”她儿子说,“我并不是懒得往有出息的地方做,我懒得做的,只是您所说的那种有出息的事罢了;,究竟怎么才算有出息?”

姚伯太太本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女人,不以现成的定义为满足,因此姚伯这个可以引起激烈辩论的问题,也同柏拉图的苏格拉底问的“什么是智慧”,本丢·彼拉多问的“什么是真理”一样,并没有答案。

(张谷若译)

注释:

屯劈: 谷名,在希腊北部塞沙理,夹于石岩之间,溪流曲折,草树葱茏,伟壮之中,含有柔媚,古希腊罗马诗人多歌咏其地。

受力: 古希腊人和罗马人给北大西洋最北部的地方取的名字。后来用它表示极北荒寒的地域。

《末日裁判书》: 英王威廉第一于1086年时,曾调查全国土地,载之簿册。这种簿册,叫作《末日裁判书》,以其所载,为最后定案所据,故名。此文件和欧洲中古其他文件一样,俱用拉丁文写成。这儿这几句话,是连引带叙的概括。

“布露阿瑞阿”: 原文Bruaria。中古拉丁文bruarium,为石南属植物,bruaria则为长这种植物的地方。这是《末日裁判书》上给“大荒原”的名字。

哩格: 英国量道路的一种单位,它的长度,古今不同,现在普通等于三英里左右。

特许书: 英国封建时代,往往由国王或封建主给城市、体或个人特许书,载明可享受的权利。

利兰德(1506—1552): 英国博古学家,著有《约翰·利兰德游记》。

高远的思想……朴素的生活: 见于英国诗人华兹华斯(1770—1850)的诗《伦敦,一八〇二》:“朴素的生活和高远的思想已经无存……”

施洗的约翰: 《圣经》人物,在犹太的旷野传道,说天国近了,大家应当悔改。那时耶路撒冷和犹太全地并约旦河一带地方的人,都出去到约翰那里,承认他们的罪,在约旦河里受他的洗。

巴黎……流行的伦理体系: 按本书故事,假设发生于1840年到1850年之间,其时稍前,法国圣西门及傅立叶诸人的学说,皆流行,皆以改良社会,谋人类幸福为目的。但此处更特指孔德的实证主义而言。他以理智教人以求社会之进步。

飞利浦的儿子: 即亚历山大大帝。“飞利浦好战的儿子”一语出于英诗人德莱敦的诗《亚历山大的宴会》第二行。亚历山大东征到埃及时,谒阿门神庙,庙中僧侣称之为阿门神之子。

迦勒底人: 古代的一种民族,其国为迦勒底,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都城为巴比伦。人民以观星象著名。

露治(1763—1855): 英国诗人,他当时在文人中,得到很高地位,因为那时诗的标准并不高。

维特(1738—1820): 美国画家而居于英国。他的画儿,极平常庸俗。

呶司(1732—1792): 英国政治家,并非大政治家,也非大演说家,只情平易,脾气温和。

(1780—1862): 英国坎特伯雷的大主教,发表了许多神学的书,极流行一时,因为他的说法,极合于英国国教里福音派的主义。

【赏析】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哈姆莱特忧郁而焦灼的思考。

城市还是乡村?这是哈代一生创作的追问。

繁华热闹的巴黎还是苍莽郁的敦荒原?这是游苔莎与克林的不同生活理想。

……

人生总是生活在不停的追问与思考中。当达尔文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宣布为自然界的不二法则时,现实主义大师哈代亦将一条铁律横亘在荒原的上空: 顺荒原者昌,逆荒原者亡。

什么是荒原?荒原上生活了什么人?荒原上发生了什么事?荒原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能如此左右人们的命运?小说为何名《还乡》?

——敦荒原: 广袤无垠、神秘莫测、永恒不变、无时不在;高度的、不为世人所动的“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威。在它面前,人显得渺小、浅薄、无能。荒原,一种带有浓厚神秘彩的象征;荒原,一种容易朦胧地感受到而一时又难以确定的某种超然力量的象征。

从“广大旷野”、“凄迷苍茫”到“万物蓬勃”、“淡泊幽韶”;从“朦胧迷离”、“昏暗难辨”到“与人无忤”、“柔媚艳丽”;一会儿,荒原“使曙来得迟缓,使正午变得凄冷;狂风暴雨几乎还没踪影,它就变颜作,预先显出一副沉面目;三更半夜,没有月光,它更加深咫尺难辨的昏暗,因而使人害怕发抖”;又一会儿,“苍茫的暮敦的景物,同联合起来,演变出一种风光,威仪俨然而不峻厉,感人深远而不炫耀,于戒中尽其郑重,于淳朴中见其宏伟”;一会儿,荒原变成“灵神怪的家乡”;又一会儿,“这块地方,和人的情十二分融洽”……

小说第一卷第一节《苍颜一副几欲不留时光些须痕》以全节的篇幅、极其铺张的笔触,描绘出一幅敦荒原的百景图。只见作者的巨笔在敦荒原上纵横驰骋,在天地之间泼墨挥毫,把那一派野景描绘得酣畅淋漓、跃然纸上。

如此大开大合的长篇景物描写置于小说开头,先声夺人,造成气势,给读者留下一个深刻的地方感——这一切是在荒原,敦荒原,而绝不是在其他地方。确实,敦荒原就是《还乡》这部故事的唯一场景。

——荒原是这样的荒原,荒原上的居民又会是一什么样的人呢?

作为这片特定土地上的特定产物,他们从事着古老的职业,“居民多半是砍常青棘的樵夫”,或以挖土煤为生;他们保持着传统的俗,按照时节守“五朔更”,“闹祝火”,演“幕面剧”;他们吟唱祖辈流传下来的颂歌民谣;尽管已是19世纪40年代,“敦荒原上面,并没有绝对的钟点”;他们甚至还虔诚地相信,会巫术的人施放的毒眼能使人中邪,用针刺蜡人并附以咒语能把仇人“治得丝毫无力、形销骨毁,并且化为乌有”。其实,在“这一大片幽隐偏僻,老朽荒废的荒原上”,“任何人都可以毫不困难地自命为亚当”。这人及其俗风貌与敦荒原的苍茫古朴互相映照,十分契合。

文学作品中的景物描写通常不是孤立的。王国维在评论诗词时曾指出:“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哈代的作品中,情和景正是这样呼应配合的。

——《还乡》是一部情小说,先后有三男二女: 姚伯、韦狄、游苔莎、文恩、朵荪直接卷入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恋纠葛。然而,这些情的基调是灰暗的。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三人丧生一人重残。中心人物姚伯和游苔莎的恋更是磨难重重,结局凄惨。所以,《还乡》又是一部悲剧的小说。

游苔莎是《还乡》中的女主人公。她与书中所有主要人物都直接发生关系,是各种矛盾的焦点。自幼父母双亡、随外祖父长大又跟他来到荒原上落户的游苔莎长得妖娆多姿,读过几年书的她在荒原上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人家迷得神魂颠倒,她最大的追求是繁华都市巴黎的生活。在敦荒原上,她的愿望和追求显得虚幻渺茫。她怨恨周围的一切,尤其怨恨荒原,把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荒原。她抱着幻想与姚伯恋,婚后与丈夫同床异梦。婆媳关系不好,误会和巧合使她有口难辩,冤担了“行为不轨”和“使婆婆丧命”的罪名。当她最终逃离荒原时,天公又那么不作美,荒原上狂风暴雨大作,伸手不见五指。结果,她和她以前的情人韦狄双双淹死在水塘里。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我住的这个地方”毁了我,荒原“是我的磨难,我的耻辱,终将成为我的命灾”。游苔莎遭遇之不幸和她与荒原的不睦成正比。

和游苔莎一样遭受灭顶之灾的是她的婆婆——姚伯太太。姚伯太太是一个副牧师的女儿,因为自己屈尊的婚嫁未能实现“从前一度梦想过的比现在更好的前程”而悔憾终身。她虽不像游苔莎那样对荒原恨之入骨,但也压根不喜欢荒原。当她的儿子从巴黎还乡,要在家乡永远住下去时,她心痛万分地斥之为“在世路上往后退”,并苦口婆心地劝导儿子离开荒原,回到城市去寻求“好的前程”,做“上等人”。她是个不幸的人,一辈子不得志,在荒原上默默无闻地度过,最后不慎惨遭毒蛇咬伤而死。

男主人公克林·姚伯是个较为复杂的人物。他生长在敦荒原,十多岁时离乡,几经周折后在巴黎一家珠宝行谋得职业,很受重用,在一般人眼里是个前途无量的人了。由于受到巴黎当时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的影响,他毅然弃职离开巴黎,返还家乡。书名《还乡》即源于此。

姚伯是个有志气、有抱负的青年,他还乡的目的是要兴办学校,自己“当一个穷人和愚人的教员,教给他们向来没别人肯教给他们的东西”,把荒原居民从愚昧无知中解放出来,彻底改变荒原面貌。

但是,好心未必办好事,更未必有好报。如果说游苔莎、姚伯太太对荒原所持态度是无情的话,那么姚伯的计划则是对荒原的亵渎和侵犯。游苔莎和姚伯太太不荒原,要离开那块地方,对荒原来说并没有直接的侵害,而姚伯却要改变荒原,改变荒原上的人和传统俗,这就意味着彻底的叛逆。他办学念头的产生就是他厄运的开始。为了办学,他首先放弃了令人倾慕的职业和舒适的城市生活,继而又失去了与唯一的亲人母亲的亲睦关系。他与游苔莎恋,最主要的是指望她帮他办学,婚后证明这是一场误会。更能体现命运惩罚的是他为办学抓紧读书,结果双目几乎失明,一度生活不能自理,直到小说结尾也没有完全恢复。

姚伯的不幸,只有荒原能够解救。他眼睛受损不能继续看书,就来到荒原上干起当地人祖祖辈辈所干的砍常青棘的活儿。“他一干得顶起劲的时候,就怡然自得起来了”,甚至在荒原上高兴地唱歌。这种回归荒原的乐趣和欲求改革的烦恼形成截然鲜明的对照。然而,这位“事业迷”身体稍好就又念念不忘看书办学了。但更大的悲剧从天而降——母亲和妻子相继死于非命。姚伯对荒原触犯程度最深,所受的惩处也最惨重。

小说结尾对姚伯的一段描写是意味深长的。“他眼上戴着眼罩儿,他脸上是一片愁思,满面皱纹,一动不动地站在古冢顶上,好像约莫两年半以前游苔莎站在那块荒凉的地方上那样。——原来姚伯从那以后,他一时不断地努力把露天巡行讲演‘道德上无可指责的题目’作为职业了……”他终于“服了命了”。

如果说游苔莎和姚伯是遭厄运的典型,那么朵荪和文恩则是得善报的样板。

文恩是荒原上一个牛场主的儿子,一度从事贩卖红土这个“快要绝迹的”营生,后来重父业办牛场,他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荒原的产物,荒原传统的虔诚信奉者。他始终真挚地着朵荪,朵荪也对他很有好感。朵荪是克林·姚伯的堂妹,土生土长在荒原上,与荒原结下不解之缘。她命途曲折: 婚后丈夫不忠,后来,丈夫还遗弃了她。(朵荪丈夫在雨夜的荒原上横死,这也是书中命运报应的一部分。)但结局美好: 朵荪因此获得自由,还独享遗产,最后与真诚相的文恩结婚。

综上所述,《还乡》中的人物凡与荒原相悖的都无一例外地遭到悲剧的下场,相反,只有热荒原、尊重传统的朵荪和文恩得到幸福。那些世代相传,干着砍常青棘、拾土煤的活儿,守着千年不变的风俗传统的荒原人则平安地过日子。荒原是永恒不变的,人是变化多样的。神圣的荒原左右着凡俗的人们的命运。在荒原这个命运主宰面前,所有的人都必然“顺昌逆亡”。这就是小说《还乡》人物命运与敦荒原之间在的和必然的联系。

《还乡》在哈代的整个小说创作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评论家乔治·伍德科克在《还乡》百年版前言中指出:“人们普遍认为,《还乡》是哈代小说中最具代表的作品。”

(徐普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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