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早晨来临,它给班比带来了不幸。
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朦胧的曙光悄悄溜进了森林。草地上升起一层一乳一白色的薄雾,四周万籁俱寂,这宁静吞没了黑夜与白昼的更替。
乌鸦还 没有醒来,喜鹊也没有,松鸦正在睡梦中。
班比在夜里遇到了法莉纳。法莉纳忧伤的眼睛注视着班比,样子非常害羞。
“我总是那么孤单,那么寂寞。”她轻声细语地说。
“我也总是独自一人。”班比略带迟疑地回应。
“你为什么不再待在我的身边?”法莉纳忐忑不安地问道。一向活泼、率真的法莉纳如今变得如此沉重、卑微,班比不觉一阵心痛。
“我必须得独自一人。”他回答。尽管他很想把话说得婉转些,但听上去还 是那么生硬,连他自己都感到了。
法莉纳端详着他,轻轻问道:“你还 一爱一我吗?”
班比还 是原来的一副语气:“我不知道。”
她默默无语,离开了他,让他独自留在原地。
现在,班比站在草地边缘的那棵高大的橡树下,警惕地向外张望。他沐浴着晨风,呼吸着清新的空气,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他的心情已经好久没有如此舒畅了。他轻松地踏上朦朦胧胧的草地。
刹那间,一声惊雷震天动地。
班比觉得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一个踉跄。
他慌忙跳回丛林,撒腿就逃。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根本无法思考,只是拼命地跑啊跑。恐惧攫住了他的心,他慌不择路,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前冲,跑得气都接不上来。猛然间,一阵钻心的剧痛传遍他的全身,令他难以忍受。他感到有股热一乎一乎的东西流过左边大一腿,像一条火一辣辣的细线从那个针扎般的痛处流了出来。班比不得不停止跑动,放慢脚步往前挪。随即,他感到骶骨和大一腿处变得僵硬、不听使唤了。他倒在地上。
这样躺着休息,有多么舒服、多么惬意啊。
“起来!班比!起来!”老鹿王站在他身边,轻轻地推着他的肩膀。班比想告诉他:“我起不来了。”可老鹿王不停地重复:“起来!
起来!”语气那么急迫,又那么一温一柔,令班比缩回了想说的话,连剧痛也暂时停息了。
老鹿王又焦急、又担心地说:“站起来!你一定要离开这儿,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似乎是脱口而出的,班比一下子站了起来。
“好!”老鹿王深深吸了口气,急切地说:“现在,你跟着我走……一直跟着我!……”
他急忙迈开脚步往前,班比跟在后面,而他的内心是多么渴望听任自己滑一到地上,静静地躺着,好好地休息。
老鹿王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不断地鼓励他。“现在你一定要忍住一切疼痛,不可以想到躺下……不允许有一点倒下的念头,因为光这个想法就会让你昏昏欲睡!
现在你必须救自己的一性一命……班比,你明白吗?……挽救自己……否则,你就完了……记住,他在后面追你……班比,你明白吗?
……他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杀死……来,到这边……就这样,过来……会好的……肯定会好的……”
班比已没有思考的力气,每走一步,疼痛就会撕心裂肺,令他无法呼吸,并夺去他的意识,而顺着大一腿不停往下灼烧的热流撞击着他的心,让他产生了一种沉重而又恍惚的激动和不安。
老鹿王花了不少时间,领着班比绕了一个大圈子。班比因为疼痛和虚弱,意识变得模糊,他吃惊地发现,他们又一次在那棵高大的橡树旁边经过。
这时,老鹿王停了下来,低下头嗅嗅地面。
“这儿!”他悄声说道,“这儿……是他……还 有这儿……是那狗……你快过来……快点!”
他们跑了起来。
“你看!……”老鹿王说道,“刚才你就躺在这儿地上。”
班比看到那片压扁的青草和他流的一大摊血,正慢慢渗进泥土。
老鹿王仔细地闻闻这块地方。“他们已经来过这儿……他和那狗……”他说,“好,过来!”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前迈,一边不断地嗅闻着。
班比看到灌木丛的树叶上、草叶上,鲜红的血滴还 在闪亮。“这儿我们走过了。”他心想,可已经说不出话来。
“好了!”老鹿王说了一声,挺高兴的样子,“现在我们绕到他们的后面了……”
他们沿着这条踪迹又走了一会儿,老鹿王突然改变了方向,又开始兜起了圈子。班比昏昏沉沉,蹒跚着跟在他后面。
他们第二次经过橡树,但这次是从相反的方向走来,又第二次跑到班比倒下的地方。接下来,老鹿王又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吃点这个!”他停下来,把杂草刨到旁边,指着几片刚从泥土中钻出来、绿油油小叶片命令班比。
班比听从老鹿王的吩咐。草叶吃上去很苦,闻起来味道也令他恶心。过了片刻,老鹿王问:“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些了。”班比很快回答。他一下子又能开口说话了,意识变得清晰起来,疲倦也减轻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老鹿王吩咐:“你在前面走。”他在班比身后跟了一小段路后,说了声:“总算好啦!”他们停下来。
“血已经止住了,”老鹿王说,“不再从伤口往下滴了,所以也就不会出卖你了……不会再给他和他的狗指路,来夺你一性一命了。”
老鹿王现在看上去非常疲劳,但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轻松。“来,过来,”他继续说,“现在你该好好休息了。”
他们来到那条深沟边,这么宽的沟壑,班比以前还 从来没有翻越过。老鹿王跳了下去,班比努力跟在他后面,但是要攀上对面陡峭的斜坡,对这时候的他来说有多么艰难。疼痛再次袭来,他身一子一晃,摔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晃了晃又趴下了,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帮不了你,”老鹿王说,“你必须自己站起来!”班比竭尽全力,终于登上坡顶。这时,他重新觉得大一腿上热一乎一乎的,感到力量又一次在消失。
“又流血了,”老鹿王说,“我已经料到,还 好,只是不多一点……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轻轻说,“现在已无大碍。”
他们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经过一大片高高大大的榉树林,密林里地面松一软、平整,走在上面十分轻松,班比特别希望就在这儿躺下,舒展四肢,不再动弹。他实在走不动了,头痛欲裂,耳朵嗡嗡直响,神经“怦怦”抖动,发烧令他全身摇晃,眼前变得昏暗、模糊。他内心的唯一要求就是休息,同时还 有一丝淡淡的惊讶,自己平静的生活突然之间被打断,发生如此的变故。曾经他是那么健康、没有受伤,自一由自在穿行在森林中……今天早晨……也就是一小时以前……这一切让他现在看来,仿佛已是遥远的、消逝已久的幸福。
他们又走过一片低矮的橡树林和山茱萸丛,一棵巨大的、胸膛开裂的山一毛一榉横躺在他们前面,树干深埋在灌木丛中,挡住了道路。
“我们到了……”班比听到老鹿王说。
他顺着山一毛一榉树干走着,班比跟在他后面,差一点掉进脚前一个坑里。
“行了!”就在这时,老鹿王说,“你可以躺在这儿。”
班比倒头躺下,再也无法动弹。
倒地的山一毛一榉树干下面,这个坑还 要深一些,形成了一个小房间,土坑外围的灌木丛树枝一交一织,覆盖在坑的上面,挡住各个方向的视线,谁躺在下面,就如同消失了一样。
“这儿很安全。”老鹿王说,“你就待在这里。”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班比躺在一温一暖的泥土中,头顶上面,倒地的树干身上挂满了腐烂的树皮。他听任自己的伤痛发作、加剧,停滞不前,然后消退、减弱,越来越轻。
有时候,他爬到外面,身一体虚弱无力,四肢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他挪着僵硬的腿走几步,找一些食物。现在他吃一些草药,这些东西,他以前从不注意,也从不关心,而现在他们散发着奇特而诱人的气味,招呼他。那些过去他不屑一顾,有时不留意混进嘴里也非要吐出才肯罢休的药草,现在似乎吃得津津有味的,其实有些小叶子、有些矮小粗一壮的草一茎一现在吃起来还 是挺让他反胃的,尽管如此,他还 是强迫自己咽下。他的伤口愈合得挺快,力气也明显回到了身上。
他得救了。不过,他现在还 没有离开这个藏身之地,只是夜里在附近稍稍活动一下,整个白天就静静地躺在一床一上。现在,他不再感到身一体疼痛了,他才开始回想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巨大的惊恐顷刻间觉醒,内心不禁一阵惊悸。他无法摆脱这种痛苦的回忆和感受,不能像往常那样站起来,四处走动。他躺着不动,心情却很不平静,恐惧、羞愧、震惊和感动不断一交一替,时而满心忧伤,时而又满怀幸福。
老鹿王一直和他在一起。开始时,他不分白天黑夜,守在班比身边。现在,他有时会让他单独待一会儿,特别是他注意到班比陷入沉思的时候,当然,他总是待在他的附近。一天午后,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傍晚雷阵雨后,蓝蓝的天空格外纯净,夕一陽一西下,晚霞映红了天际。高大的乔木树冠上,乌鸫放开喉咙高唱,燕雀啁啾,低矮的树丛中,山雀唧唧喳喳十分热闹,草丛间和贴地生长的灌木丛下,不时传出野雉那短促、清脆的叫一声,啄木鸟爆发的笑声,还 有鸽子“咕咕咕咕”多情的呼唤。
班比从树下的坑里走了出来。生活多么美好。
老鹿王站在外面,好像他等待着这个时刻。
他们一起散步、四处溜达。
他们翻过了那条深沟,来到别处。班比没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