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村主任一手提一包水果,带着马局一长走进了建国的家。
村主任把水果放在桌上,说,建国,这是马局一长买的,他听说你病了,看你来了。妻子桂小麦连忙说,马局一长,请坐请坐。转身准备去泡茶,也许是发现自己冷落了村主任,又回过头说,王哥,你也坐啊。桂小麦叫村主任王哥,村里的人觉得叫王主任,生份了,不管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都这么叫。
见桂小麦要泡茶,马局一长摆着手说,不用了,还有事儿等着我呢,坐一会儿,就走。接着,马局一长盯着建国的脸,又说,病了,怎么不去医院瞧瞧呢?
我没病啊!建国笑着说。那笑里,藏着一种苦涩。
还没病?桂小麦昨天找到我,还哭了,说你病得不轻,让我劝你上医院,你这倔脾气,恐怕我也劝不动,只好请马局一长亲自出马了。村主任说。
你的花圃开始盈利了,这个时候,更要当心身一体啊。听我的,没错,走吧,我帮你联系专家。马局一长不由分说,站了起来。
我……建国像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可怜而又无助。
不远处,是一条水泥路,平展展的,亮光光的,一直通到十里外的县城。路边,停着一辆小车。马局一长就用这辆车,把建国和桂小麦送进了县医院。等他们下了车,马局一长交待了几句,拉着村主任一溜烟走了。
桂小麦押着建国挂了号,坐在了马局一长联系的专家面前。
医生,他天天晚上梦游,这是怎么了?桂小麦说。
别听她的,我没病。建国反驳。
专家抬起头,笑着说,马局一长都联系了,还没病?我看你病得不轻,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专家开始把脉、开一药一。
桂小麦拿上处方,排队划价、付款、拣一药一,跑得脚板直飞。等桂小麦提一大包西一药一站到建国面前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多少钱?建国问。
不多,240。桂小麦轻松地说。
还不多呀,我原来送别人一盆花,你都要去收钱,今天咋就这么大方呢?建国说。
那要看什么事,今个儿,你医病,是大事。桂小麦说完,又说,走,回去吧,回去吃一药一。
建国没动,他站在街边,眼睛看着远处的高楼,有些依恋,有些迷茫。
看什么呢?桂小麦问。
没看什么,走吧。建国挥了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桂小麦朝着建国看的方向,又看了几眼,这才跟着上了车。
回到家,建国在妻子的监督之下,硬着头皮,吞下了一大把西一药一。一连吃了几天,一药一吃完,建国的病却没什么好转。于是,桂小麦又是软泡硬磨,带着建国连着又看了几家医院。这期间,探望建国的人不少,村主任来过,马局一长也来过。马局一长安慰他说,你这病,不算什么病,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还怕治不好?再没效果,就上省城去。村主任也说,就是,就是。随声附和。
谢谢你们,这病,我心里有数。建国笑呵呵地说。听了这话,大家就跟着笑,一边笑,一边摇头,还暗暗地叹气。
一天晚上,夜渐渐深了。
早已熟睡的建国,慢慢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趿了鞋子,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连门也没关。桂小麦没睡,她一直守着建国。建国又开始犯病了,她跟着起了床,若即若离地走在他的身后。
像以前一样,建国来到公路上,向县城的方向,翘首张望着。月光下,公路两旁的树,寂静地站成了一些模糊的黑影。月光,洒在建国的脸上,像一层白白的极纤细的茸一毛一。也许,前面的树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又往前走了一段。可是,等他张望了一会儿,发现视线再次被挡了,就又走了一段。他就这样,不停地向前走,一直走,十多里路走完,就走进县城了。
一阵七绕八拐,建国就停在了一幢高楼前。他仰起头,痴痴地看着什么。
他看什么呢?桂小麦弄不明白。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建国又是梦游了。她听人说,梦游的人,不能唤醒他,不然会受惊吓的。她就没管,只是一直跟着。后来,建国走进了城,她就想,他有什么秘密吗?于是,她就不作声,一路跟着。
建国在前,桂小麦在后。建国没有回头,他就那么一直痴痴地凝望着。
建国有一盆花。建国给花取了一个名儿,叫“绝一色一”。
那花很好看,每到春天,就开成了一片红,一片紫,一片蓝,一片黄,一片接一片。那些花叶,很怪,条形和扇形交错着上升。更绝的是,有的花一半儿是黄,一半儿是紫。培育这盆花,建国花了三年时间。一到开花的季节,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很多人都想买,但建国不卖,即使有人出到一万也不卖,它是建国的无价之宝。
可是,有一天,建国背着桂小麦,让村主任把花搬走了。事后,面对桂小麦的追问,建国说,死了,一眨眼功夫就死了,我的技术还不到家,重新培育吧。问了几次,桂小麦也就不再问了。现在,那盆花,就在楼上。楼上,住着马局一长。为了村里那条水泥路,跟着村主任,建国去过几次。
远处,传来了一声鸡叫。没过多久,周围楼房里的几只鸡,跟着叫了起来。
天要亮了。
建国转身了,他没有发现桂小麦。他又沿着进城的路,回去了。
没发现什么秘密,桂小麦就想,看来,他的梦游症,越来越严重了,明天,上省城瞧瞧吧。
第二天,桂小麦又一次找到村主任,说,王哥,我想让建国到省城去看病,可是,他不会听我的,我想再让马局一长来劝劝他,你帮帮我吧。见村主任面露难一色一,桂小麦又说,这样吧,我买点东西,和你一起去请他吧,也好当面感谢一下。村主任犹豫了一会儿,显出无可奈何地样子,说,好吧。
当桂小麦拎着东西走上楼,走进马局一长家,发现一陽一台上那盆“绝一色一”的时候,她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建国真的没病。如果,真要说他病了,那么,他的病根,就在马局一长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