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刘导演漫步在山村的小路上。小路两边,稻田、山岭美不胜收,他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一边呼吸着山里的新鲜空气,感到了从末有过的惬意。
突然,一阵哭声传进了刘导演的耳鼓。
刘导演侧耳细听,哭声来自他身后的树林里。刘导演从小在山里长大,已经对这些哭声见惯不惊了。他正想离开,挪开的脚步却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先前,那哭声是小孩的,哭得委屈,哭得伤心。这会儿,忽又换成大人的了,声音也由低到高,慢慢变成了号啕大哭,好像死了亲爹亲一娘一一般。刘导演正在奇怪,那些哭声又一次变了,开始是男人,然后换成了女人……这是怎么回事呢?刘导演决定去一看究竟。
刘导演走进树林,看到的,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看见刘导演,哭声戛然而止,年轻人胡乱地擦着眼泪,有些手脚无措。
刘导演微笑着,走近年轻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李三娃。年轻人轻轻抬了抬头。刘导演趁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眼里,有一种浓浓的忧郁。
你就是那个从小就一爱一哭的李三娃?好啊,愿意跟着我,出去闯一闯吗?刘导演又说。
刘导演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读的是导演系,毕业后就干上了本行,现在已经是颇有名气的人了。在他拍的电视剧里,有很多哭的镜头,但那些演员总是哭得不到位,让他很恼火。刚才第一眼看到李三娃,他就想,这个人真不错,如果把他请进剧组,演不了戏,哪怕当一个配音演员,也是一大宝啊。这次回村,刘导演是看他父母的,他已经十来年没回来过了,不想,这一回来,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好吧,我跟你走。李三娃没有犹豫。
听说刘导演看上了李三娃,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有的说,他李三娃,也会演戏?有的说,李三娃从小就哭,终于哭出明堂了。还有的说,李三娃从小就会演戏,是演戏的天才。说话的人,无一例外,带着嘲讽的味道。
李三娃五岁的时候,死了一娘一。他爸绰号叫李癞子,不怎么管他,他就东一顿西一顿地吃百家饭。有一天,李癞子把他牵到村东一棵树下,掏出一把糖,对他说,想吃糖吗?想。李三娃说。那好,你在这儿坐着,如果有人来了,你就大声地哭。说着,李癞子把两颗糖放进了他的手心。李癞子走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说,我没出来,不准走啊,如果走了,回家打烂你的屁一股。李三娃嘴里吃着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不远处,有一间土墙房,李癞子乐颠颠地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李三娃就看到一个人朝他走了过来,他连忙张开嘴巴,哭了,哭得声嘶力竭。过了一阵子,李癞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可是,李三娃还在哭,李癞子说,不哭了。李三娃就不哭了,他揩着鼻涕,不停地说,糖,糖。李癞子就给了糖,牵着他,回家去了。
开初几次,人们没发现这其中的秘密,只是说,这个李三娃,也没人打他,怎么就无缘无故地哭呢?后来,人们就觉得有些蹊跷,就多了一个心眼。
有天傍晚,几个人避开了李三娃的视线,终于把李癞子堵在了房里,同时堵在房里的,还有一个女人。领头的不是别人,是这家的男主人。
李癞子被打了个皮开肉绽。
李癞子躺在床上,长一声,短一声,不停地呻一吟。李三娃守在床边,不停地哭,哭得很伤心。李癞子躺了两天两夜,李三娃哭了两天两夜。村里一个好心人看不过,帮着请了医生,这才救了李癞子的命。
这以后,李三娃就一爱一哭了。长大了些,他懂事了,就一个人到树林里去哭,变着花样儿哭。哭够了,他就回家。可是,回家看到拄着双拐的爸爸,又想哭。
后来,村里就有人请李三娃去哭丧了。李三娃不想去,但为了生计,他只得去。他去了,把孝男孝女,孝子孝孙该哭的一内一容全包了,忽而男声,忽而女声,忽高忽低,忽快忽慢,直哭得肝肠寸断。
李三娃的哭声,成了村里一道风景。
如今,不管村里人对李三娃有什么看法,但归根到底,那些话里,少不了羡慕。李三娃就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跟着刘导演走了。
李癞子目送着李三娃,脸上,两行泪水无声地滑了下来。两根拐杖,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一体。他的手里,是李三娃留下的三百块钱。那些钱,已经被他捏成了一一团一。
临走时,李癞子曾说,好好干吧,实在干不下去了,再回来。李三娃说,出去了,肯定要好好干,即使干不下去,我也不回来。
可是,不到一个月时间,李三娃却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回来了。
和李三娃一起回来的,还有刘导演。
刘导演说,这个李三娃,真是奇了怪了,村里哭得好好的,到了剧组,让他哭,他却哭不出来。有时,哭出来了,哭着哭着,竟然笑了,神经病一样。好了,我把他给你送回来了,我也该走了。李癞子听了,淡淡地说,回来也好,那麻烦你了,慢走啊,刘导演。
刘导演走了,但他的身后,又传来了李三娃的哭声。
那些哭声里,有喜悦,有悲伤,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像炊烟一样,飘荡在村子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