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大根终于结婚了,许三一娘一想,我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可是,那晚的许三一娘一却怎么也睡不着。
许三一娘一睡不着,这是让大根和女人闹的。他们从上一床,到天亮,没消停过。大根和女人住西房,许三一娘一住东房,中间就隔一道篱笆墙。篱笆墙上,糊着一层厚厚的旧报纸。大根的喘一息,媳妇的呻一吟,让许三一娘一的心跳得快了,脸也发烫了。许三一娘一想起了老白,想起了早逝的男人。
老白喜欢许三一娘一,村里谁都知道。许三一娘一男人死的时候,大根不到一岁,有人见她可怜,就撮合他们,但许三一娘一说,为了儿子,我不嫁。老白不死心,就等。有一天,老白找到许三一娘一,说,村里有人叫你许三一娘一,你还答应,你真想做许二一娘一那样的人?老白说完,眼睛定定地看着村口。村口,有一个牌坊的遗迹,年代太久远,已经倒塌了。但那些斑驳的石头还在,散在草丛里。石头上,许二一娘一的名字还依稀可辨。
他们要叫,就让他们叫吧。许三一娘一淡淡地说。
可是,你叫许小桂,不叫许三一娘一。老白说。
那好,现在大根也大了,你该答应我了吧。老白不等许三一娘一接话,又说。
许三一娘一摇头,说,我还没抱上孙子哩。
好吧,做你的许三一娘一吧,到时,我也给你立个牌坊。老白扬声说。说完,恨恨地转过身,走了。从此,老白再遇上她,老远就许三一娘一许三一娘一地叫,叫得比谁都响亮。但傻子都能听出来,老白的话里没有敬重,有的只是嘲笑。许三一娘一呢,不计较,还哎哎地应,老白一气之下,找了个伴,草草地住到了一起。不久,又卖了房,和老伴搬走了。
那时,我怎么就不答应他呢?许三一娘一想了一一夜,也没想明白。想不明白,许三一娘一早早地起了床,早早地做了早饭,天一亮,就喊醒了大根。大根翻了个身,咕噜说,还早呢,再睡一会儿。许三一娘一就守着饭桌,等。早饭冷了,她就热一下。热过三遍,日头爬上山坡了,大根和女人才一揉一着眼睛,起了床。
吃饭时,大根看了一眼许三一娘一,说,一妈一,你眼睛怎么红肿了?没睡好?
睡得好呀,没事的。许三一娘一赶紧扒了口饭,含糊地说。吃完饭,许三一娘一连忙扛了把锄头,下地去了。她怕大根刨根问底,不好回答。
一连几个晚上,大根都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折腾女人。许三一娘一照样睡不着,照样想老白,想早逝的男人,想着想着,许三一娘一就开始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是老白抱着自己;一会儿,是自己抱着男人;一会儿,又抱着一个乖孙子,笑得合不拢嘴。到半夜,许三一娘一觉得脸上凉凉的,像蚯蚓在爬,擦一把,发现是泪。许三一娘一擦干泪,长叹一声,轻轻地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用被子死死地蒙了头,强迫自己睡了。
后来,许三一娘一不再多想了。她明白,自己错过了很多东西,现在都一大把年纪了,再想也是白搭。许三一娘一心里,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快点抱上孙子。在大根和女人节奏感很强的韵一律中,这样一想,她竟能安静地睡着了。
激一情过后,冷却下来,大根便发现了自己的疏忽。
这天,许三一娘一回一娘一家去了,大根瞅了瞅篱笆墙,对女人说,这个不隔音,我们得先把它换成砖墙,等有了钱,再修新房。
女人明白他的意思,马上就同意了。
大根请了几个人,买回了砖和泥沙,推倒了篱笆墙,砌上了砖墙。前后没用到两天时间。第三天,许三一娘一回家,站在砖墙面前,黑着脸,问大根,为什么换了?谁叫你换的?
大根不作声。
女人说,一妈一,这篱笆墙不牢实,上面的报纸老往下掉,看着不舒服,是我叫大根换的。
媳妇说话了,许三一娘一不好再说什么,就黑着脸,坐一边生闷气。
晚上,许三一娘一一个人睡在床上,再也听不到与儿子有关的任何声音了。儿子,好像突然从她的身边完完全全地消失了。许三一娘一心里忐忑不安,无法成眠。天不亮,她就敲响了儿子的房门。儿子开门,问,一妈一,有事吗?
没事,看你在不在。许三一娘一说完,像做了亏心事一般,转身就回了屋。
接下来几天,许三一娘一几乎没睡个囫囵觉。许三一娘一迅速瘦了,老了。
一天, 许三一娘一对大根说,还是把这砖墙换成篱笆吧?
为什么?大根不解。
晚上,一妈一这心里,空落落的,总不踏实。许三一娘一嗫嚅着说。
花了好几百哩,一妈一。再说,砖墙比篱笆好啊。大根说。
儿大不由一娘一,大根不换,许三一娘一也没法子。许三一娘一晚上睡不着,就起来坐在儿子门前,就着儿子和媳妇的说话声,或是折腾声,或是呼吸声,数天上的星星,看天上的月亮,看村口那个倒塌的牌坊。长此以往,铁打的身一体也会垮的。一天晚上,许三一娘一再也没挺住,晕在了门前。天亮,大根发现了许三一娘一。大根把许三一娘一送进了镇医院。
住了几天院,许三一娘一回到家,睡在床上,看着那堵砖墙,发呆。
许三一娘一的身一体越来越差了,有十来天没下过床了。
老白听说后,来看她。许三一娘一拉着老白的手,说,老白,我可能不行了。这一辈子,我对不起你。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答应你。
几句话,把老白说得老泪纵横。
老白说,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
老白,我死了,你可不能给我立什么牌坊,我不是许二一娘一。我也知道,你那是气话。我没答应你,是大根,我怕拖累你。
大根站在旁边,跟着老白掉泪。大根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不声不响地出门去了。没多久,大根就带回了几个男人。大根指挥着他们,三下五除二,一堵砖墙就被拆掉了。
一妈一,编篱笆墙,是你的活儿了,你一定要好起来。大根把许三一娘一扶下了床。
许三一娘一颤颤巍巍地立着。脸上,绽开的笑容,像秋菊一样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