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子婶并不哑,只因嫁了我们村上的哑子叔,故而得名。
我们家乡高平县方圆几十里一带,有个沿袭已久的一习一俗,大凡女子嫁了夫君,便在称呼前面冠以夫君的别名。如满狗一奶一奶一,就是我满狗爹的媳妇,而臭虫伯一娘一,就是我臭虫伯伯的老婆……
哑子婶人长得漂亮,这是我们村上男一女老少所公认的。她脸似瓜子,腰如柳,一对铜铃般骨碌碌翻转的大眼,水灵水灵的。哑子婶一爱一笑,见着村上的人,先是甜甜地叫上一声,尔后便是一张灿若桃花的笑脸。我们村上的男子,常常拿哑子婶教育自己的婆一娘一,“你看看人家哑子媳妇?……”弄得全村女人,对哑子婶充满了狠意,“十足一个狐狸一精一。”这是村上女人们凑在一起,说到哑子婶时最解恨的一句话。
自从哑子婶嫁来我们村上后,村里的婆一娘一们就对自己的男人格外关照起来。晚上偶有迟归的男人,村上必定会响起其婆一娘一大呼小叫的吆喝声,“你个短命鬼,野到哪去了,还不回来啊!”一声高过一声,直到男人回家为止。
当然,女人们的担心,除了因为哑子婶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哑子叔。哑子叔天生不会说话,人又长得矮小猥琐,我臭虫伯伯常用“三泡牛屎那么高”来形容他。村上的男人,个个都觉得自己比哑子叔能干,心里对哑子叔娶上哑子婶愤愤不平,因而难免时有流露,弄得村上的女人们人心惶惶,自然也就多了那份担心。
尽管女人们看得紧,但村上还是有不死心的男人。他们经常找机会挑一逗哑子婶。每当此时,哑子婶总是不愠不怒,先是微微一笑,然后甜甜地叫上一声男人的称呼,大大方方的离去,让那男人尴尬不已。偶有动手动脚的男人,哑子婶便会怒目圆睁,轻声呵斥,待那男人愣怔之时,便又甜甜一笑,柔柔地说上一声:“这样不好的。”让那男人既畏惧又感激。
时间一长,我们村上的女人们便渐渐改变了对哑子婶的看法。她们开始亲一热地左一个“翠花”右一个“翠花”地叫着哑子婶。
哑子婶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还会缝纫技术。那几年,我们村上男男一女女所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她一手缝制的。哑子婶缝制的衣服,做工一精一细,合身得体,收费价廉,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赶来定做。碰上一时手头紧交不起做工费的,哑子婶总是大方地一笑,说先拿去穿吧,啥时有钱啥时给。讲信誉的,事后会主动交来。也有耍赖或确实没钱不交的,哑子婶也从来不追不问。有打抱不平者说起,哑子婶总是淡淡一笑,说他们可能有困难,以后会给的。
哑子婶嫁来我们村上时,我刚上小学。那天哑子婶哭得很凶,两只眼睛红肿得像灯泡。我问满狗爹,哑子婶那么漂亮,为什么要嫁给哑子叔。满狗爹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换亲啊——”我清晰记得,满狗爹当时的“啊”字拖了很长。我问满狗爹“换亲”是什么意思,满狗爹一摸一摸一我的头,说等我长大了就会知道。那时我想,等长大了“换亲”,我也要换个像哑子婶这样的。
三年后,我考上县城重点初中。临入学时,哑子婶帮我缝制了一个漂亮的书包,书包上有两只小鸟在自一由飞翔。哑子婶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一习一,像小鸟一样飞得更高更远。我想不明白,哑子婶为什么要缝上两只小鸟,哑子婶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有伴啊!”那意味深长的一笑,跟满狗爹当年的笑一模一样。
哑子婶的失踪,是在我初中毕业那年。当时,满狗爹去世,我赶回家吊孝。走到村头,见一蓬头垢面之人,在嗷嗷乱叫。前来接我的臭虫伯伯告诉我,他是哑子叔,已经疯了半年了。我感到惊奇,忙问臭虫伯伯为什么会这样。臭虫伯伯告诉我,哑子婶嫁来我们村之前,和邻村的一个小伙已相好两年,后来因为要和哑子叔家“换亲”(这时,我已懂得换亲之意),被迫嫁给了哑子叔。但那个小伙多年死活不娶,发誓一辈子等着哑子婶。后来不知怎么的,俩个人就偷偷跑了。
我突然想起满狗爹和哑子婶那意味深长的笑,于是,我也给了臭虫伯伯意味深长的一笑……
哑子婶,你在哪啊?我在心里默默呼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