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谷记得自己的爸爸是国王,妈妈是大臣的女儿,妈妈的外遇是“高脚杯”美男子决赛的冠军。
费谷非常想制造出这样的局面:自己坐在桌子上给同学讲自己悲惨壮阔的身世,其它同学坐在地上甜蜜景仰地望着它,然后呢?他就成了班里的大王,然后呢?然后他就娶了同学屠小蛮,然后呢?然后呢?费谷向自己发出了一连串深刻的逼问,使劲拽过尾巴,擦了擦晶莹的口水,哼哼着就睡着了。
费谷是被饲养员领到学校的,一说起饲养员,费谷就忍不住用手绢细细地擦去眼角的泪水——怕长皱纹——饲养员是最疼费谷的人,也是费谷最喜欢的人。假如世界上只剩一个馍馍,还落在费谷手里的话,费谷肯定会把吃剩的渣子拔拉拔拉给饲养员吃的。反正饲养员才好才好,长得才帅才帅,毛才多。
费谷第一次站在教室里,左边站着老师——一个和蔼的胖女人,右边站着自己的影子。费谷听见老师说:
“这是新转来的费同学,大家要和他做朋友哦!”
费谷观察着自己的的教室。很好,很阴暗,四周都有深蓝色的窗帘,所有人的脸都被映的蓝莹莹的,很多人张开嘴对他微笑,露出一嘴蓝牙。费谷从一堆蓝脸中找到一张艳丽不可方物,清丽不可名状的脸。费谷对脸笑一笑,脸打个寒战。
老师用掌风把他推到那张美丽的脸前,说:
“以后你们是同桌了。小蛮!不许喷口水!”
费谷把自己的整张脸摆在屠小蛮面前,问:
“你几岁呀?你排斥跟王子结婚吧?”
屠小蛮被突如其来的毛茸茸的脸吓了一大跳,怒气冲冲地瞪了费谷一眼,挪了挪胳膊肘,换了个位置继续在书上画小人。费谷认为她对自己的不理不睬是“同志仍需努力”的暗示,于是更加卖力和努力地维持献媚的姿势:
“你的饲养员是谁呀?我认识吧?你每天吃得着包子吧?肯定吃不着吧!不是我说大话,整个富贵动物园,只有我才能每天吃包子。你冷吧?热吧?渴吧?”
屠小蛮不断向旁边闪——为了躲避他嘴里不断冒出的猪肉白菜包子的味道——最后,终于忍受不了了,小声而凶狠地说:
“小心我告老师你骚扰我!”
费谷一听到“骚扰”这类深奥而复杂的字眼就傻了,跪地求饶道:
“好姐姐,饶了我吧,嗯~~~”
语气很诚恳,神情很无赖,使人很动容。
费谷在剩下的时间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老师,真是目瞪口呆,呆若木鸡,鸡犬相闻,闻鸡起舞啊!费谷认真地听着老师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叨:
“三加四等于七,跟我念:三加四等于七!三加四等于几呀?大点声!猛猛张,你作业又没交吧?噢不对不对,你交了,是屠小蛮没交……”
费谷无聊之中记住了前面同学的后脑勺:三个旋儿,长大以后卖豆腐。费谷寂寞了,一寂寞脚就开始痒,于是他蹭掉脚上的凉鞋,把光脚放到凳子上开始抓,还用手指头蹭脚趾之间的丫丫,舒服而堕落。
快下课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叫:
“有股臭鱼味!”
费谷兴奋极了,臭鱼可是星期三才有的加餐耶!他耸动着鼻子四处嗅,和全体师生一起参加臭鱼行动。
费谷确定臭鱼来自自己家的区域之后,跟屠小蛮说:
“你把屁股抬一下。”
说着掀起屠小蛮的屁股,头伸到屠小蛮的屁股上闻了一闻,宣布:
“屠小蛮没放屁,也没有拉屎!”
屠小蛮和颜悦色地接受了费公证员的公证。
嗅了一会儿,费谷打破沉默:
“不能吧不能吧不能吧,这不是臭鱼味,是臭脚味!”
同学们赶紧低头匆忙地找脚,又传来惊叫:
“费谷脱鞋喽!”
又有人说:
“他肯定把臭鸡蛋抹在脚底板上了。”
众人笑,费谷搓着脚丫丫也和着笑,许久都停不下来,趴在桌上流口水,从背后看不断耸动的肩膀像哭一样。
下课了,费谷走出教室,苍凉地趴在走廊栏杆上,悲壮地看着操场上的浮生萧条,每隔几秒钟就有一名同学突然把脸凑到费谷面前,又突然缩回去,于是,费谷就能听见议论声:
“新来的同学长得好丑啊!不信你去看。”
“是的是的,长得比我妈还丑。”
费谷忽然在操场上看到了屠小蛮,她正被扭送到“公安机关”。情况是这样的:一群女生跳皮筋,屠小蛮忽然啃着指甲冲了出来,从皮筋上跨了过去,然后疯笑着跑出几十米,跑了一会儿,她发现没有人搭理自己,又小跑着试探到底有没有人理自己,确定自己可怜到连追杀都没有人要的时候,她又跑到跳皮筋处,硬生生地把皮筋咬断了,她的调戏终于成功啦!被一大群女生指着骂:
“脏死了,滚蛋滚蛋!”
“别跟她说话,小心弄脏了你的嘴。把她送给老师!”
屠小蛮被一群干净好看的女生送到老师办公室,脸上带着得意而屈辱的微笑。微笑只是维护尊严的工具吧,屠小蛮想。
老师指着屠小蛮的鼻子说:
“我们班就是你和猛猛张最差了,我们班的后腿为什么那么长,就是被你们拖的。”
数学老师对班主任说:
“你们班是不是新转来一个同学,长得跟狒狒似的,身上臭得要死。”
班主任笑道:
“你不知道吧,他就是个狒狒,因为长得特别像人,被他们园长送到这儿来,显得他们动物园重视素质教育。”
屠小蛮嬉皮笑脸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走,看到一个男生在旁边,赶紧一步跳上几十厘米高的花坛,表示自己的矫健。在她跳下来的时候,她看到那男生受惊吓一样警觉地逃到十几米远的地方,回到教室,屠小蛮心中憋闷得紧,嘟着嘴坐在椅子上生气,勾了勾手指头,把猛猛张喊过来:
“还我500块钱。”
猛猛张都快哭了:
“我啥时候欠你的钱了?”
旁边的人听到他们的争吵,兴致勃勃地说:
“你们打架好吧?”
猛猛张和屠小蛮激烈地讨论打架事宜:
“打吧?”
“好!打!”
“你先出手,女士优先。”
“那我,我出左钩拳哦”
他们都没有按照约定出拳,出的都是脚,迅速地踹到对方没有踹到的空隙,脚风呼呼地响,两个人都动了真感情,表情紧张,紧绷着太阳穴,合紧腮帮子里的后牙齿,面部线条坚定得像个钢笔头。
猛猛张和屠小蛮的对踹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屠小蛮感觉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激动之余,踹得更是虎虎生风,把猛猛张光溜溜的腿踢得到处都是脚印,假装没有听到男生的叫喊:
“猛猛张加油!”
“猛猛张打死她!”
也有人皱眉摇头道:
“不行不行,今天状态不好,十脚之内还踹不死屠小蛮。”
猛猛张百忙之中呲牙咧嘴地回头反驳:
“你来踹踹看嘛,她骨头硬得很。”
猛猛张踹倒了费谷的桌子,令饲养员给费谷的包子滚了一地,费谷忽然想到自己从来没有打过架,从没有体会过那种精神高度集中,对眼前的人恨到麻木,一心想把他弄残,周围人成背景的感觉。费谷忽然很佩服张三丰欧阳峰他们——当然,这和他们可笑的发型没有关系——他们竟有空分析是不是改用“黑虎掏心”来应对方的“天马流星拳”。要是费谷,早就被人打死了。
一盏茶的时间,屠小蛮就被踹中了胸口,飞了出去,被弹到防弹玻璃上又弹了回来,像动画片里演的那样,肉球一样弹来弹去,带来呼呼的风。
屠小蛮在空中飞来飞去,感觉自己达到了一种境界,一种师傅从未指点过的境界,一种光和影的重生,她感觉自己被一种独孤求败的寂寞所笼罩着,而这种寂寞确是她无法掌握和承受的,她知道,这种无以名状的哀愁叫做——晕。
几十分钟之后,屠小蛮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了,费谷小心地靠近她,把她歪在一边的头扶起来,用纸巾轻轻地擦去了屠小蛮唇边的白沫。
他们亲昵的动作,引起了同学的哗然:
“哟~~~好恶心啊!看得我都要吐了!幸亏我早上吃的不多。”
“费谷,你还是给她做人工呼吸吧!”
费谷朝他们翻了一个白眼,把嘴边抿出了一个酒窝,继续爱怜地帮屠小蛮擦白沫,看到特别脏的地方,还蘸点口水,屠小蛮睁开了眼睛。
屠小蛮走在放学路上,表情冷酷,把外套罩在书包外面,费谷远远地看见一个无与伦比的大驼子,便小跑着过去,积极地对屠小蛮说:
“你——”
“滚蛋!”
“我——”
“你信不信我打你?”
费谷知道女人受了侮辱之后都是这样的,理解地朝屠小蛮眯了眯眼睛,说:
“明天见。”
说着蹦蹦跳跳地走了。
费谷回到动物园,大声唱着无意义的原创歌曲:
“格达格达格达达,我是小明你是鸭。格达格达格达达……”
路上只有一个拿红塑料袋当头绳的女疯子,朝他吐了一口吐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