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喝完牛奶一样的野鲫鱼汤,雀灵帮我洗干净了,带我到床上,剥笋壳一样,帮我把衣服一件一件剥掉。
“啧啧,领口也太紧啦,把我们雀斑耳朵都擦痛啦!”
“嘿嘿,这是二年级买的呀,升一个年级我脑袋就要大一圈的。”
“啧啧,怎么全是套头衫没有带纽扣的开衫呀?”
“嘿,因为爸爸不会缝纽扣呀!哈哈,睡觉啦!”我欢天喜地跳到雀灵的大床上。
雀灵的床像一座有廊檐的小屋子,一年四季挂着帐子。沿着靠墙的一边,有三个装着黄铜拉环的小抽屉,雀灵总把好东西藏在那里。我跳上去扑到抽屉边,这次它也没有让我失望!
拉开第一只,三个大大的鸡蛋壳泛着漂亮的红晕。我最喜欢在蛋壳上画人脸啦,而且是睫毛翘翘嘴巴大大的美眉姐姐,最后再点上几点俏皮的小雀斑,想象那就是长大以后的大美女雀斑。
“全是双黄蛋的蛋壳,雀斑就可以画鹅蛋脸的漂亮姑娘啦!”雀灵笑眯眯的。
拉开第二只,一抽屉鲜嫩鲜嫩的黄,绒线帽子、耳套、围巾、手套还有袜套。我一样一样统统披挂好,帽子两边垂着两根辫子,辫子上还扎着蝴蝶结,围巾上全是花朵还是重瓣的,耳套、手套和袜套上用细细的金线绣着“que ban”。
“外婆不识字,找人写了以后,照模照样画上去。雀斑看看,我没画错吧?”雀灵紧张起来,表情很好玩。
我暖洋洋地笑啊笑,使劲摇头。雀灵画得比我们老师的板书还好看。那个“q”字还打个好看的小钩呢。
“我们雀斑不要和别的小姑娘一样穿粉红的,雀斑衬着这小鸡黄最好看啦!”
“原来这不是嫩黄,也不是鹅黄,是小鸡黄呀!真好玩呀!”
“你妈妈喜欢鹅黄,雀斑更像外婆,是黑皮肤小姑娘。小鸡黄是很好玩的颜色,不挑皮肤,随便你是白皮肤、黑皮肤还是黄皮肤都一样好看!”
“我好看吗?”我手在腰里一搭,赤脚走起了小猫步。
“好看的好看的!”雀灵眉开眼笑,“小姑娘好看很重要,好玩更重要呀!你妈妈好看是好看,但是一点也不好玩。我宁肯雀斑做一个好玩的开心的小姑娘!”
拉开第三只抽屉,我在一天里第二次兴奋地尖叫!雀灵居然真的给我搞到了一张完整的蛇皮!若不是因为蛇皮裂开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那条蛇挣扎留下来的痕迹,我完全可以认为这是一个人工造出来的模型,那么小巧,那么精细。
如果让我评比雀灵外婆给我准备的这三个抽屉里的礼物,我的回答是:
很喜欢第一个抽屉里的双黄蛋壳,太喜欢第二个抽屉里一堆小鸡黄的绒线织品,但是最最喜欢的还是第三个抽屉里的蛇皮。
嘿嘿,恐怖吧?我是个喜欢与众不同的东西的小姑娘。
就在去年暑假,我和雀灵在河边看到了一条蛇完整的蜕皮过程。我们搬两只凳子坐在那里,可是一动不动看了好久哦。
雀灵说,不要带竹椅子,竹椅子咯吱咯吱响,会打扰蛇蜕皮的。
“蛇有耳朵吗?”我问她,“我看不出有呀。”
“嘘——它开始蜕皮啦!”雀灵胖胖的食指摁住了嘴唇,示意我轻点声。
那是一条无名的水蛇。我看到它用力在地上擦呀擦自己的下巴,直到皮裂开一个口子。
“喏,就在下巴那里,”雀灵轻轻指点着说,“蛇的耳朵就是藏在那里的,我们看不见。地面上有什么振动,它就能听见啦。”
“雀斑啊,看不见的不等于没有!”雀灵又补充说。
我观察到,蛇蜕皮是从后面尾巴那里开始的,沿着背脊一直向上。慢慢裂开一条缝隙的时候,蛇看起来真是痛苦极啦。
我蒙起眼睛,伤心地问雀灵:“它为什么要蜕皮呀,难道不蜕皮会死吗?”
“它要长大呀!”
“长大?”我自言自语,“那我也会蜕皮吗?”
“你也会的!”雀灵说,“看不见的不等于没有,就是这个道理!”
过了一会儿,雀灵外婆自言自语地说:“看上去它遇到困难啦。不够湿的话,它就蜕不下去啦!”她站起来舀了一碗水,往蛇的身上洒了几滴。
真神奇,停止裂开的缝隙马上一路顺利流畅地裂到了头部的位置,然后仿佛乐章中的休 止 符一般戛然而止。一条颜色比原来鲜艳得多的蛇从里面轻轻巧巧滑出来,一点一点逐渐消失在草丛中。
雀灵最后发表了了一句议论:“像女人生小孩。”
我的嘴巴则定格成了O型,整个假期都没办法把这种惊讶消化掉。
开学后,我告诉同学我看见蛇蜕皮了。他们没有一个相信的,说我吹牛,说雀斑见到黑色塑料袋都逃得比老鼠还快,怎么可能会有胆量看蛇?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尽管你害怕的东西也许别人都觉得很好笑。我就害怕那种黑色塑料袋,是比较厚的那种喔。因为小时候,看到大人们从菜场回来,从这种袋子里掏出来的不是光溜溜的鸡、鸭,就是翻着白眼的鱼,就有了所有黑色塑料袋都是装动物尸体这个可怕的印象,怎么抹也抹不去。
我打电话给雀灵,说起同学都不相信我看见了蛇蜕皮,后悔死了没把蛇皮捡回来。
没想到雀灵牢牢记着这回事呢。雀灵真是世界上最好心眼也是知识最丰富的外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