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来了几天以后,一天,一大早妈妈叫我起床,要我快点换衣服。我们必须赶快进城去准备作战计划,对付那些想要抢外公菜园的人。
我以为她会带我去作战,我问,我们要打的是哪一种战争?可是,她说我不应该插手,那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
她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我不敢再问下去。当我们到达爷爷家时,我以为她会跟爷爷聊一聊,因为他是退役上校,很懂得作战方法。可是,她却只想把我放下就走。
爷爷和福乐皮正在进行今天的第一次散步。
“那,我们今天做什么呢,小伙子?”他问,“我们要不要上学啊?”
从我四岁那年起,每一次只要这个时间遇到爷爷,他总是问我同样的问题。有时候我会被他吓到,不知该怎么回答,不过大部分的时间我都不太注意他的问题,因为他也没有期待我的回答。他问完问题后,又按照不变的步伐带福乐皮继续前进,而福乐皮为了跟上他,两腿不得不以超快的速度移动着。妈妈几乎是一看到爷爷就立刻刹车,说她在赶时间,让我跟他一起走回家。
“很好,”爷爷说,“现在我们舒舒服服地散个步回家,好不好?”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开始跑了。十五分钟之内,我们穿过公园又跑回来。
爷爷不是只让那只狗跟着一起跑而已,每一次福乐皮脚一抬高,他就牵动绳子,大喊:“前进!”福乐皮总是高举着脚,拼命地跑着。
这次散步以后,我突然觉得,当狗真不简单,于是开始同情起福乐皮来。
接下来的整个早上都无聊透顶,学校跟它比起来都成了天堂。我跟奶奶一起去市场逛了一个小时。福乐皮老是站在那里,到处闻来闻去,或者把腿举高。后来,洗菜又洗了一个小时。奶奶因为担心菜里有虫子,洗了一遍又一遍。
中午一点,就在我快要受不了的时候,爸爸打电话来邀请我吃午餐。我们一起去吃比萨和薯条,爸爸和我聊妈妈的事。他问我,妈妈过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难不难过?自从他们分开以后,他总是这样跟我打听她的消息。我告诉他,妈妈并不怎么难过,但对法院寄给外公的那封信很生气。
然后我把跟法院之间的事情,还有作战计划等等都告诉了他。
爸爸很快就什么都懂了,所以,当他看到妈妈时,就问她事情办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了,谢谢,”妈妈说,“事情都解决了。”
回家的路上,我问妈妈,我们是不是赢了,可以恢复平静的生活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她反驳道,“他们把审判往后延一个月,判决结果要到十一月才会知道。”
后来我偷偷告诉爸爸妈妈说的小谎话,爸爸笑了,一点都没有生气。他说,他对妈妈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她永远不会改变的,所有的事情都一定要照她的想法去做,就像她爸爸那样。”
那次以后,爸爸对妈妈的态度变得很不一样,以前让他很生气的事情,现在只会让他发笑。不过妈妈对我的态度也不太一样,很快就失去耐心。我觉得这样很不公平,有一天,我忍不住对爸爸抱怨。
“你妈妈现在正面临非常困难的处境,这对她不容易,所以,她比较爱发脾气,你对她要多点耐性。”
我尽可能地忍耐,可是,那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不容易。
整个十月,妈妈就像一场旋风似的四处打转,她写信给市长,也投稿到报社,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她又坐到书桌前去继续写信。
学校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案件,大家都为我们加油。每天老师都会问我:“有没有什么消息,托尼诺?”
我说没有,她说:“这是好的预兆,没多久你就知道了。”她说什么其实我也听不太懂,但是她一副很确定的样子,让我也不得不相信,甚至连妈妈都有一点被打动。
十一月底,法官判定政府胜诉,政府有权征收外公的土地。
妈妈整整一个星期睡不着觉,爸爸一天到晚打电话来,老师说,她很抱歉说错了。我在作业簿上写着如果人类不开车,而是使用直升机或飞行自行车来作为交通工具,这样就不用拓宽马路,也不用征收别人的土地了。
那些日子里,我经常做噩梦,从梦中尖叫着醒来。有时我还会记得做了什么梦,可以跟妈妈说,可是大部分我都不记得了,这让我更害怕,因为这样我就不能把噩梦赶跑。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却做了一个非常好的梦。我梦见外公坐在樱桃树的最顶端,朝我眨眼睛。
“上来,”他说,“不要怕!”
我站在地上朝他看去。
“快,上来吧!”
我往上一跳,开始爬树。外公不断地朝我挥手,我也一直往上爬,简直像在飞一样。
突然我听到外婆的声音,她说:“不要全部吃完,我还要做果酱呢!”外公从口袋里拿出满满一手掌的樱桃,朝空中撒去。
“拿着!”他说,“你想要多少,就给你多少。”
我往前一跃想要抓住樱桃,却做了一个空中翻滚。外公笑着,不断地说着:“自己拿呀,不要客气!”他的肚子大得像个气球,让他的身体可以到处飘移。那些樱桃像小小的降落伞轻轻往下降,垂挂在樱桃树的枝头,“拿呀!拿呀!”
当外公掷出樱桃的时候,他的肚子渐渐地变小,人也越来越小了。
“够了,外公,您不要再给我了!”
“不要担心,托尼诺,你想要多少,就可以拿多少。”
樱桃就像下雨般掉下来,而外公则一直变小,小到我终于看不到他。
“您在哪里呀,外公?”我大叫。
“我在这里,托尼诺,我在你身边。”外公的声音回答着我。
猛的一击,我醒过来,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似的。可是我没有害怕,因为外公的声音还在我耳畔回荡着:“我在这里,托尼诺,我在你身边。”
也许是为了忘记她的愤怒,妈妈决定今年圣诞节我们俩一起到山上去过。爸爸当然心里不舒服,我想爷爷奶奶也是,因为今年是我们第一次没有跟他们一起过圣诞节。
爸爸打电话给妈妈的时候,妈妈对他说:“如果自己不能想去哪里度假就去哪里,又为什么要跟你分居?”
“那我儿子呢?”爸爸问。
“我们又不是要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来看他。”
可是爸爸不喜欢寒冷的天气,不喜欢山,他宁愿去某个可以潜水的地方。
现在轮到妈妈心里不舒服了。
“干吗呀,一分钟前你还说,没有托尼诺的圣诞节……”
爸爸不知回了句什么话,妈妈气得把听筒重重地摔了回去。
周未,当爸爸来接我时,他看起来就像有回外公因为支气管炎被医生禁止抽烟时的样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呀?看起来就像一只丧家犬。”外婆那时这样对外公说。说完,她又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道:“算了,去抽一支烟吧。”她不知道外公早已经在鸡舍里偷偷抽过烟了。
有一天,当我要去看阿凤的蛋时,被他吓了一跳。
“外公,妈妈说抽烟对您很不好!”
“真要命!这可是治疗支气管炎最有效的东西!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行不行?”
事实上,外公很快就恢复健康了,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外公不再抽烟的缘故,于是,外公只好又露出一副的丧家犬的表情,偷偷躺在鸡舍里抽烟。
虽然爸爸看起来不开心,我还是跟往常一样兴奋地准备上山去。我还没有在冬天到过那里,所以一直兴奋地跟爸爸说我想在那里做什么。爸爸一直说很好很好,连我向他报告去年我的同学摔断了一条腿,他也说很好很好。
“爸爸!”
“啊,你刚才说什么?”
都说过了,他真是侮辱人。
妈妈在山上却不是特别开心。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坐在那里晒太阳,跟两位女士聊天,一位是满头鬈发的莉莉女士,另一位是拉拉女士。她戴着一副太阳眼镜,看起来像摩托车的前灯。
她们两个常常在抱怨对方的不是,妈妈常叹息地说,听这些长吁短叹实在是不怎么愉快。那两个女人是我好朋友的妈妈,这两位小朋友跟他们的妈妈实在很不一样,妈妈说,他们说不定是生下来的时候被抱错了。
“多可怕的事,”她说,“突然间发现自己抱错小孩儿了。”
有时候,她也会开怀大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但是大部分时间她都一个人在一旁默默无言,显得很忧郁。有一次,她刚好在看旅馆前的那棵圣诞树,眼睛里布满泪水,被我当场逮到。
“您在哭吗?”我问。
“没有,是风的关系。”
但是那时连最小的风都没有,反而阳光普照,每个人的脸都晒得红红的,树上的雪闪闪发光,像无数盏小灯泡一样,漂亮极了。
突然妈妈问我:“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大家一起过圣诞节时,有多么美好啊!”
我说,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我还常常想起那一次跟外公两个人一起过圣诞节的情景,就是把菲丽丝装饰成圣诞树那一次。
“装饰成圣诞树?”这时,拉拉女士正好朝我们走来,“把菲丽丝装饰成圣诞树,嗯,蛮有趣的想法。菲丽丝是你的朋友吗?”
“是呀,”妈妈回答道,“它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大概有这棵圣诞树这么大了吧,是不是,托尼诺?”
“是啊,可是菲丽丝漂亮多了。它是一棵樱桃树。”我对拉拉女士解释道,好让她听得更明白一些。
“樱桃树?”
拉拉女士很不高兴,立刻跑到莉莉女士那里告状,说我们拿她开玩笑。
“这样更好,她以后就不会再来烦我们了。”妈妈叹息道。
故事是这样发展下去的:拉拉女士另外找了一张躺椅,往后几天喋喋不休地跟另一位女士聊天。妈妈还有莉莉女士这位朋友可以聊天,可是没过几天,我们就回家了。其实山上的生活我还蛮喜欢的,让我整年都住在山上也没有问题。可是,妈妈开始找各种应该回家的理由,于是我们便提早两天回家。
当她带我去爷爷奶奶家时,看得出来她在山上真的是很无聊,而且等不及要回家。她对每个人都非常好,连福乐皮的头她都摸了。真是了不起。
没过多久,为了迎接来年春天,她和艾米利欧一起开始整理菜园。对于法官的判决她绝口不提。因为暂时没有什么事发生,而我们又有那么多事要做,所以,再也没有人去想它。直到三月十三日这一天。
一大早八点钟,我每天早上在学校前面都会遇见的警察先生,拿了一份通知书过来,请妈妈签名,接着就展开一场激烈的辩论。
妈妈说:“我们才刚播种下去。”
警察说:“可是法律规定是这样的。”
妈妈反驳道:“这是越权行为。”
他说:“那不关我的事。”说完就往前走去。然后,又来了另一辆车,车上下来两个男人,拿着木桩什么的开始朝地里打。
“什么?难道他们立刻就要开工?”妈妈问。
“是的,女士,明天挖土机就会开过来。”其中的一个人答道。他长得很像一只海狸,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真是无耻!我立刻就去见市长。”
“您可以这么做,女士,可是,您要知道,这么做也是没有用的。”警察提醒妈妈,“判决结果是很清楚的!”
说完,他摸摸我的头,说他可以顺便带我一起去上学。妈妈点点头,望向那两个正往外公的菜园走去的工人。
“还好,他已经死了!”我听见妈妈说。
上学途中,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把那警察害死。我要抢走他的枪,然后跑回家去把另外两个男人射死,首先要射的就是那个海狸脸的家伙。
可是一直到抵达学校,我都没有下手,整个早上我都在问邻座的同学几点钟了,直到放学的钟声响起。
当我回家的时候,爸爸刚好在检查工人钉在土里的那些木桩。
“你看,”妈妈大叫,“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踩坏了,跟大象一样。”
“他们不过是拿走四分之一块土地而已!”爸爸安慰妈妈。
“可是挖土机来了以后,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破坏的!”
妈妈是对的。
第二天,我们正在吃早餐的时候,那两个男人又开车来了,他们的车子后面跟了两辆几乎全新的挖土机,由两个穿橘红色工作裤的工人驾驶着。妈妈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我却立刻跑到院子里去看。
“你去哪里?”
“挖土机那里!”我大叫。
我一直都对车子很着迷,搜集了堆积如山的各种模型。可是玩具毕竟和真正的机器不一样。我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挖土机,在想要找什么理由留在家里看挖土机工作,是呀,当那个海狸脸的家伙对着那穿橘红色工作裤的工人说:“这样吧,你们先去把那棵树砍下来,再开始挖地”时,我是这么想着。
那棵树就是菲丽丝。
“那是外公的樱桃树!”我抗议道。也许我根本没有说出来,只是在脑子里这么想罢了。我真的吓坏了,一动也不能动,只是盯着挖土机一直看。那两个工人重新发动马达,抬高巨铲。他们大约离樱桃树一百公尺,我却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接着,一辆挖土机慢慢靠近,而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感到一根刺在心中。
“妈妈!”我拼命地叫,往樱桃树那里冲去。
“喂,你干吗?”我听见一声尖叫,可是我已经爬上最下面的树枝了。
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当时怎么能那么快地爬上去。也许是菲丽丝弯下身体来接我,或者是外公在后面推我一把。我还记得,我的手全部都是伤痕,血迹斑斑的。但是那是我后来才看到的。当时那个海狸脸的家伙和其他人都站在树下,伸手想把我拉下来,可是我反而爬得更高。
“让他下来,否则我叫消防队来!”
“他们想要砍掉樱桃树!”我告诉妈妈。
“什么?可是,他们明明向我保证不会动那棵树的。”
“这棵树挡在中间——这样我们没办法工作的。”
“那就滚开,不要烦我们!”妈妈气急败坏地喊道。
“听着,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赶快让你的孩子下来,否则……”
“否则怎么样?”妈妈发疯一般地喊,“你是不是想连这个孩子一起砍下来?你试试看啊?”
那男人咒骂一声,转身钻进车子里,飞快地驶离现场。
妈妈、我和两位挖土机驾驶员,还有跑来看热闹的阿凤和欧仔都冷静下来。
“冷不冷?”妈妈问道。
我只穿了一条裤子和一件外套,幸运的是太阳适时地出现了。我回答道,一点都不冷。大家等了一会儿,直到海狸脸的家伙回来。在他后面跟着警车与消防车。
那个男人、两个警察,还有两个消防队员一起下车,走到樱桃树下,抬头看着我。其中一个警察对妈妈说:“亲爱的女士,这是市长的命令。工程必须立刻开始,请您让您的儿子下来,否则消防队员会把他带下来。”
我看见妈妈一副担忧的样子。
“托尼诺,请你……”
“我不下去,因为他们要砍这棵树。”我一直重复地说。说得越多次,我就越觉得自己是对的。
于是消防队员从车子里下来,把梯子伸开。其中一个开始往上爬。我等着他靠近我所在的树枝,当他朝我伸手时,我就滑到另一根树枝上。我听到外公在对我说:“你要想像自己是一只鸟,或者一只猫,而樱桃树是你的好朋友。”
于是我一会儿爬上,一会儿爬下,消防队员将梯子的方向换来换去,可是始终逮不到我。最后我终于爬到了最上面的树冠。
“太危险了,”消防队员说,“那孩子会掉下来的。”他停止了行动。
妈妈惊恐地看着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当海狸脸的家伙踢了往前走的阿凤一脚时,她才生气地叫着:“你敢再动它一下!”
“再碰我,你有得瞧!”他恨恨地说,吐一口痰在地上,然后走到挖土机那边跟工人说话去了。如果外婆在这里,一定会立刻赏他一个耳光,撒野的家伙!他一副像在自己家里的样子——吐痰、咒骂、不断地看时间。
最后,他对警察说道:“叫市长先生来吧,他应该自己过来管管这件事。我还有其他的工地要管,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说完,他就离开了。
警察稍后也走了,他必须去问问市长,只有消防队员留了下来。
“为了安全起见,女士,请配合一点!”
妈妈听完,一再提醒我不要乱动,然后急急忙忙地去打电话给爸爸。
爸爸大约中午的时候到达。那时,我已经坐在树上四个小时了。妈妈和消防队员一直在下面看着我,她不时地问我:“冷不冷,托尼诺?”
我回答说不冷,牙齿却一直在打战。坐在树梢上的我渐渐累了,而且也饿了。妈妈看着我,两手紧紧地扭在一起。突然,她说:“托尼诺,它不过是一棵樱桃树罢了。你先下来,我们再种一棵吧!”
当我听她这么说时,觉得更累、更饿、又更冷了。
“来,我们用梯子接你下来。”消防队员这样说。
我望着妈妈,疲惫、饥饿、寒冷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怎么样?”
“快,托尼诺……”
我坐在树枝上,看着一个饱满的、闪着玫瑰色泽的新芽,几乎就要哭着答应了。可是我突然想起那次外公为了怕新芽冻坏,整夜守在树下烤火,还得了肺炎。于是,我说,我绝不下来,一直重复地说,直到爸爸来了。爸爸非常生气,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市长、市政府和消防队,因为他们竟然没有在树下展开网子。
“这孩子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们就惨了。”他威胁地说着,然后也开车去找市长了,于是又只剩下妈妈、消防队员、阿凤,还有欧仔。它们俩有时会到院子里去转一转,然后又摇摇摆摆地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妈妈越来越急,问道:“为什么要那么久?”
消防队员一直在看表,我则不断地在心里请求外公把我饥饿和寒冷带走,直到爸爸回来。
爸爸的车子后面跟着一辆警车,市长就坐在里面。警车后面跟着爷爷和奶奶的汽车,连福乐皮都来了,在后面的车里是老师和班上的同学理查德和伊莎贝拉,然后是理查德的爸爸开车带着班上另外两个同学——吉瓦那和华特。再后面,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记者先生。最后面,则是那海狸脸的家伙,不过这次没有挖土机跟来。
大家停好车以后——整个院子都停满了车——陆续地来到樱桃树下。
老师问我:“你还好吧,托尼诺?”吉瓦那和伊莎贝拉朝我眨眼睛。理查德也想爬上树,而华特则追着欧仔跑。奶奶捂着嘴,爷爷问道:“怎么了,小伙子,下来行不行?”
警察跟消防队员谈话,理查德的爸爸给理查德一个耳光,那个我不认识的人开始拍照。在一片混乱中,市长先生开始说话,他说,他很抱歉现在才赶来,他已经听爸爸说了樱桃树的事,要留下樱桃树应该没有问题。
把这么漂亮的树砍了真是太离谱了,他说他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你不需要担心了,”他最后向我保证,“现在,慢慢下来,好吗?这样我们大家都可以去吃饭了。”
我准备答应,可是,我又想起那次外公抱着阿凤坐在树上,别人也是用午餐引诱他。几天后,他就被人带走了。我不相信他说的话。我告诉市长先生,他必须签字保证没有人会伤害菲丽丝。
于是,市长先生拿了一张纸来,写下我希望他写的。
“现在你可以下来了吗?”他问我。
我回答好,试着要下来,可是两腿硬得像木头一样。这时一个消防队员拿了一把梯子伸到树的顶端,将我抱下来。
我一下来,妈妈就开始哭,老师摸摸我的头,伊莎贝拉送我一块草莓味的口香糖,理查德说:“你可好了,今天不用去上学!”记者问我问题,但我却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何时,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从窗帘缝隙看到阳光。厨房里传来嗒——嗒——嗒的声音,好像外公又在做“查巴欧”给我吃。
半睡半醒间,我大叫:“外公,外公!”
我以为他立刻就会哼着歌,端着盘子走进门来:“醒醒吧,你这个贪睡虫,布谷鸟已经开始叫了。”
可是,进来的人却是爸爸,他随手把灯打开。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他说,“你睡了很久。”
“我还以为是外公呢,我听到打蛋的声音。”
爸爸坐在床边,摸着我的头。
“那是你妈妈正在烤甜饼给你吃。”
“那是什么光?”我指着窗子外公的亮光问。
爸爸把我抱到窗边。
“今晚我留下来守着,免得火熄灭了,好不好?”
我们在窗边待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火光。过了一会儿,从楼下传来妈妈的喊声,我们就一起到厨房里去。这个晚上,爸爸留下来过夜。但是因为接下来整个星期都很冷,于是他每隔一天的晚上都会来。最后他根本就不回家了,一直陪着我们。
三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可是也有一些事情是永远不变的。
我们现在住在外公与外婆的房子里——我、爸爸、妈妈、欧仔和阿凤,还有快两岁的妹妹柯林娜。爸爸把房子整修过,还设了一个工作室,这样他就有时间跟我们在一起了,保姆不来的时候,他也可以照顾柯林娜。妈妈照常去店里上班,不过一星期只去三次。虽然她现在的工作比以前多,可是她不像以前那么容易紧张了,也不会再对爷爷奶奶及福乐皮生气 ,而是把怒气转移到城里不断开罚单给她的交通警察。
爷爷奶奶经常来看我们。每次爷爷还没进门就开始问:“小伙子,你们好不好呀?”奶奶总是对柯林娜说:“我的小乖乖在做什么呀?”接着,爷爷就消失在菜园里,跟艾米利欧聊天去了,奶奶则继续跟柯林娜玩。
奶奶对柯林娜所干的每一件事,例如:扯她的头发,拿着糖果弄得她全身脏兮兮的,用淌着口水的小嘴吻得她湿答答的都很包容。
我们在樱桃树下为柯林娜的第一个生日开了盛大的庆祝派对,爸爸拍了好多照片。因为照片太多了,妈妈便买了一本相册,重新开始收集照片。
第一页是奶奶抱着柯林娜,第二页是我站在樱桃树上。现在我几乎可以闭着眼睛爬树了。
我可以一直爬到树冠上去,站在那里俯视一切,或者留在比较低的树枝上,在枝叶交错间静静坐着。朋友们总是问我他们可不可以也爬上来,但我总是拒绝。我只让柯林娜上来,等她长大一点,我会把外公教我的事都教给她。
有一次,我梦到和她一起在树上翻跟头,樱桃树抖得很厉害,好像在笑的样子。
当然,那只是个梦。可是,如果树木可以呼吸,它又为什么不能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