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知更鸟信使——约翰
塔克老鼠无疑又犯了“春困”。
每年临近五月末的时候都是如此。此时,太阳的射程摇摆得足够远,一束明亮的光线能够从时代广场人行道边的排水沟投射进来,游走过地铁里迷宫般的管子、柱子,最终刚好落在塔克居住的那根排水管前面,金光四射。当然,再过个把星期,太阳会迁徙,而这束光线也最终会散落消失在纽约的街头。但是毕竟在这几天里,塔克拥有自己门前的阳光啊——要是你也终年住在时代广场的地铁站里,你就知道这有多么难得了!
还有更让它高兴的事呢!受着这束阳光的温暖,排水管旁的一个小土堆儿里竟然钻出了几缕草叶儿!塔克不知道这些草籽最初是怎么“落户”到这里的,但它们的确在这里生根发芽了——三缕可爱的嫩绿色的叶片从煤灰堆儿里探出头来!塔克把这里叫作它的“花园”,一天两次,它用不知从哪里“淘”来的一只纸杯从地铁墙壁上漏水的管子那儿接了水来“浇花”。但它们不会活得太久,塔克明白,在那束阳光开溜之前,草儿们便早就已经被地铁站那些川流不息的乘客们践踏死了。想到它的草儿们即将不复存在,塔克觉得有点儿悲哀。
但至少今天,它还拥有这“花园”,还能坐在这里享受这缕阳光啊!空气甜美、柔润而清新,那是春天空气里特有的气息——即使是在时代广场的地铁站里,也可以感受得到。然而塔克老鼠“春困”的症状实在不轻,这会儿竟愈发严重了。它不得不决定赶紧回排水管里眯一会儿去,免得就在这里睡着了。它走到空地,正欲拾阶而上,目光却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对正在扇动着的小小翅膀——就在白利尼家的报摊后面。塔克凝神观察了片刻,回身冲着排水管深处喊道:“亨利,地铁站里有只鸟。”
在墙内几尺深的地方,排水管通向一处比较宽绰的地方,塔克把所有它“淘”来的宝贝都藏在那里。这会儿,亨利猫正躺在那里的一摞儿皱巴巴的报纸上伸着懒腰,半睡半醒地享受着这个美好的下午。“是只鸽子吗?”它问。时不时会有鸽子误闯进地铁站里来,总会徘徊几天才能找到出口。
“不,”塔克说,“是只小鸟。”
亨利轻轻地踱到排水管口,从塔克坐着的地方探出头去:“在哪儿呢?”
“在那儿,”塔克说,“落在白利尼家报摊的房顶上呢。”
亨利对着那鸟研究了一分钟。“是只知更鸟,”它说,“看见它胸前那抹红色了吗?可是知更鸟飞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也许想搭班车到中央车站去吧。”塔克说。
“别傻了!”亨利猫说,“它可是会飞的。”
这时,知更鸟从报摊后面飞了起来,开始围着车站盘旋。它先是在一列班车顶上停留了一下,随后俯冲向尼迪克的午餐供应台。
“我觉得它在找什么东西呢。”亨利说。
知更鸟的确是在寻找什么。它掠过午餐供应台的时候,吓了柜台伙计米奇一跳,弄洒了一杯巧克力苏打水。然后那鸟又朝着劳夫特的糖果店飞过去,从那扇玻璃窗前掠过,绕了一圈后飞到排水管的开口处。出乎塔克和亨利意料,它突然就落在它俩面前。
“哦——噢!”知更鸟叫着,“我还以为永远找不到你们呢!”它向他俩跳近一步,随后又跳开去,“你就是塔克老鼠吧?”
“是我,”塔克答道,“你是谁?”
“知更鸟约翰。”小鸟说着,又前前后后跳了几步,“那么这位想必是——哦……”
“亨利猫。”亨利说。
“哦,好啊,我——哦——”看来这知更鸟就是站不稳当,它就一直那么在排水管口跳来跳去的,像是要进来的样子,却又马上跳开去。
“你为什么总这么跳来跳去的啊?”塔克老鼠问道。
“哦,因为我——哦——我的意思是说,它真的是只猫啊。你知道,在康涅狄格州——我就是从那儿来的——鸟和猫不太……虽然我也觉得这有点儿落伍,但它们就是无法相处得很好。”
“亨利,它是害怕你啊,”塔克说,“表示一下吧,让它放松下来。”
亨利猫咧嘴笑笑,说:“我怎么表示啊?叫两声吗?喵——!”它发出一声长长的、令人满意的猫叫声。
“别吃我就行了!”知更鸟约翰说,“那就足够了。柴斯特说它保证你不会吃我的,可我还是……”
“蟋蟀柴斯特?”塔克大叫,“你认识柴斯特?”
“我当然认识它,”知更鸟说,“认识它都好几年了。多若西和我——多若西是我太太——我们做窝的柳树就在它家的树桩旁边。”
“它怎么样啊?喵——”亨利问。这次它叫得更是由衷,听到了老朋友的消息让它觉得特别开心。
“噢,它很好,”知更鸟约翰回答,“一直都很好。”
“它的演奏还跟以前一样美妙吗?”塔克问。
“更棒啦!”
“音乐家啊.”塔克摇着头啧啧称赞,“它告诉过你它在纽约时的经历吗?”
“当然,”知更鸟约翰说,“去年它一从纽约回去,就全跟我讲了。我觉得真好啊!可你们知道吗,在我们大草原那里有太多好的音乐家啦!”说到这里,小鸟骄傲地将它的小脑袋歪向了一边,“而且,我自己就是个不赖的歌唱家呢!但现在没时间聊这些了。我是有要紧事儿才到这儿来的。”
“进屋说吧,”塔克说,“马上就到下班高峰了,我可不想柴斯特的朋友被人踩着。”
猫和老鼠转身进了排水管,知更鸟约翰怀疑地朝着黑暗的管口里望了望,跟在它们身后跳了进去。它们来到里面一处比较宽敞的地方,在报纸堆儿里舒服地坐了下来。
“现在可以说了,什么要紧事儿啊?”亨利问。
“我们大草原要有大麻烦了,”知更鸟约翰说,“柴斯特和乌龟赛门正担心得要命呢!它俩有点像我们那儿的头儿——赛门嘛,是因为它是我们那儿岁数最大的;而柴斯特呢,也许就因为它是柴斯特吧——它们都很害怕。我们全都非常害怕!”
“怎么回事?”塔克问。
“我宁愿等柴斯特自己告诉你们,”知更鸟说,“其实,我飞到纽约来就是想叫你们——实际上是恳求你和猫先生——”
“叫我亨利。”亨利打断道。
“——恳求你和亨利立刻动身到康涅狄格州去!柴斯特说你们以前是它的经纪人,特别擅长解决问题。”知更鸟沮丧地摇摇头说,“我来这儿就是要告诉你们,我们大草原那里真的有麻烦了!”
塔克看看亨利,又看看知更鸟约翰。“我不知道,”它开口说,“亨利和我以前曾经说起过要去看望柴斯特,可康涅狄格州那么远,而且……”
“噢,求求你们!”知更鸟打断塔克的话,“康涅狄格州并没那么远。像柴斯特那样的小蟋蟀都能搭火车去,你们两个大个儿也肯定能去!我们非常需要你们!真的!如果你们不去,我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才好了!”知更鸟约翰沮丧又焦急,激动得跳来跳去,爪子都缠上了破碎的报纸条儿。过了一会儿,它安静下来,开始瞪着排水管里的地板发呆。
一刹那问,每个人都沉默了,谁也不看谁。随后,亨利猫轻轻地说道:“我们去。”
塔克老鼠耸耸肩膀,说:“那么——就去喽。”
“感谢上帝!”知更鸟发出了一声欢叫,如释重负。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亨利问。
“今晚走怎样?”约翰又开始不安分地上蹿下跳,“我们可以赶上末班特快车,就是柴斯特走时搭乘的那趟车。”
“今晚?!”塔克跳了起来大叫道,“可我们还得收拾行李呢!”
“你有什么可收拾的?”亨利盘问道。
“哦……哦……有不少东西呢!”老鼠争辩着。
“不少东西?”亨利疑惑地环视四周。塔克的“资产”堆得到处都是——角落里,报纸堆儿上,还有报纸下面盖着的,比比皆是。
“当然!”塔克说着便冲到一边去,捡起一只女式高跟鞋的鞋跟,轻轻抱在怀里:“你同意我不应该把这只美丽的鞋跟丢在这里吧,啊?”放下鞋跟,它又冲向另一个角落“翻箱倒柜”——如同一阵风一样,报纸的碎屑也随着飞了起来——它捧起了两颗细小的白色珍珠,说:“还有我的珍珠!亨利,你肯定记得这个,记得去年一月,那个女士的项链断了之后,是谁猛冲过去将这些美丽的珍珠抢救回来!”
“我早已经淡忘了。”亨利说,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
“是我!”塔克说,“那可是人流的高峰时刻啊!”
“唉,不过是些假珍珠而已。”亨利说。
“不管是真是假,它们是我的!”老鼠大叫,“你知道啊,亨利,住在这地铁站里的人不只是我们两个。另一头的排水管里就住着好多龌龊的老鼠,它们总是妄想有偷我东西的机会!”说到这儿,它又想起了什么,放下珍珠,捂住自己的胸口说道:“噢,我的纽扣!我的那些漂亮的纽扣!”
“安静些吧。”亨利猫说。当塔克又要奔过去找它那些纽扣的时候,这只大猫抬起了它的右前爪,放在了老鼠的后背上,轻轻地将它压在地板上,令它动弹不得。每当塔克特别激动的时候,猫总是这样帮它的朋友平复下来。
“亨利,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把你的爪子拿开,亨利,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你可以理智些了吧?”亨利问。
“我一直都很理智。”塔克老鼠说。
亨利抬起爪子,塔克站起身来。“除了我的鞋跟、我的珍珠、我的纽扣和这些钥匙、发卡,以及所有这些年来我苦心搜罗来的宝贝,它又怎么办呢?”塔克颇为自负地在排水管中踱着步子,然后掀起一张纸来把它靠在墙边,下面露出了一摞码放整齐的硬币,总共两块八毛六分钱:有一分的、五分的、一角的和两角五分面额的,垫底儿的竟是一枚半个美元的大额硬币!“这是我一生的积蓄啊!”塔克老鼠大声宣告,“那些老鼠们难道不想染指吗?相信我,亨利,它们绝不会将其用于慈善!”
“我会保管所有的东西——一次性全部保管!”亨利猫说。通常,亨利行动起来总是缓慢轻巧,可有时却迅如闪电——就像现在!塔克和知更鸟约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这大猫已经开始把塔克所有的“财宝”拢作一堆儿。
塔克意识到亨利要干什么以后非常害怕:“亨利,住手!你要干什么?噢——我的纽扣!别抓坏了我的珍珠!我一生的积蓄啊!”
亨利把那些零钱像一条小瀑布似的推倒,也堆进了塔克的“财宝小山”。然后,它用一只爪子挪开排水管墙壁上的一小部分,露出里面的一个黑洞。这边,塔克则疯狂地跳着、叫着:“不安全!不安全!”亨利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小洞里,又重新覆盖好墙壁。“行了!”亨利干完之后说,“会很安全的!”它又在这个藏匿了塔克财物的地方前前后后梳理了一番自己的皮毛——“我在这儿留下很多猫的气味。任何闻到这气味的老鼠绝对都会‘闻味丧胆’!”
“破产啦!”塔克老鼠绞搓着自己的两只前爪,“我破产啦。所有这些年的胜利果实——全没啦!”
“我们回来的时候它们还会在这儿的,”亨利猫说,“现在吃点东西怎么样?约翰从康涅狄格州一路飞过来一定饿坏了,是吧,约翰?”
“不必麻烦了。”约翰说。其实它早就饿了,只不过觉得在纽约这个地方肯定找不到什么它能吃的东西罢了。
提到吃东西,塔克稍微振作了一点儿。“你都吃些什么啊?”它问小鸟。
“哦,基本上是吃虫子。”约翰答道。
“虫.我可没有,”塔克说,“也不想有。”
“我还喜欢吃各种籽儿。”知更鸟约翰说。
“籽儿。哦。”塔克老鼠捋捋它的胡须——这有助于它思考。它走到排水管里一处它叫作“餐饮室”的地方,这里储藏着三明治碎屑、糖块儿和其他一些它从地铁站午餐供应台那里弄来的食物。经过一分钟的寻觅,它找到了它要找的东西——一大块蛋糕皮,它把它拿过来放在知更鸟面前。“这是籽卷上的皮,”它说,“你可以拣上面的籽儿吃。”
约翰在那蛋糕皮上啄了一口,说:“好吃!我还没吃过这种味道的东西呢!”
“只不过是罂粟籽卷嘛,”塔克说着摆了摆前爪,“纽约到处都有这样的美味啊。”
“吃完东西我还想听你唱唱歌呢。”亨利说。
“非常愿意。”知更鸟约翰的嘴里塞满了罂粟籽说道。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一个叫作安德森的人途经地铁站,回他位于新罗歇尔的家。他仿佛听到些什么便停了下来,可那声音也停了下来,随后又重新响起。安德森先生摇了摇头。他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但那声音听来的确就像是一只鸟在歌唱,那从排水管开口处传出来的声音竟唱出了他内心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