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晨,乔治和卡西都拿着买东西的单子,要替妈妈去买东西,自然就一起上商店去,把马丁也带了一起走。大多数东西都在附近的小店买,主要在斯科特街角商店买:但卡西的单子上写着要买一罐油漆,就要到远一点的商店。因此在交通最烦忙时他们来到国王道,这使马丁大为高兴。大部分东西已经买好,重的包裹先送回了家,这样他们现在可以不急不忙,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他们这样做是为了马丁。
马丁喜欢进商店买东西,哪怕只到斯科特商店买一个面包。在商店摆满东西的货架上挑选小东西,递过去一个硬币或者一张钞票把那东西变成自己的,他觉得就像是一个心爱的离奇实验,带有一种冒险感。“这就成了私人的,”有一次他说,说时十分认真严肃,哪怕乔治用怀疑的眼光看他。还有一次他惊奇他说:“成百成千你要用的小东西,你得一天天自己来捡回去。”他用祝贺的口气加上一句:“看来这样做实在不错,只是太慢太浪费;但不用说,这一定极其有趣。”碰到这种时候,乔治就觉得糊涂和扫兴,很想为自己的星球辩护,但又不知道反对什么。
买东西进商店,马丁最喜欢的自然是繁华热闹的大街。那里人多,全都有预定目的,在商店里进进出出,接过大包小包,付款,拿回找头,匆匆出去,重新再来。“有钱花一定很带劲。”他会说。他用渴望的眼睛盯住一些摆满装饰用瓷器或者园艺工具的橱窗看。他会又在人群中看上一个人,或许是个拿着好多大包小包、心急慌忙的女人,跟着她走进下一家商店,看会有什么事情。在乔治和卡西上学的日子里,他常常这么干;乔治听说他这么干时,就担心顾客万一发现他,会骂他在后面跟着。
这天上午一路慢腾腾地穿过人群上油漆店时,卡西和乔治不时夹住他不让他乱走,乔治说他感到自己像一只牧羊犬。乔治照常特别小心,怕马丁无意中被人碰着或者绊一下就蹦蹦跳起来,使不知情的路人大吃一惊。而马丁对每家商店都看,他看一个穿紧身便裤的大块头女人在水果摊拔弄苹果,他跟一个男人进鱼店,又跟另一个男人进理发店,他又真给一个毫无表情的小个子女人吸引住了,那人戴一顶花边大帽子,一只手抱着各种各样的小包,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没有包起来的发亮红畚箕。”连乔治也注意到这一个女人,半是由于那畚箕,半是由于她毫无表情,不急不忙地一家店一家店走。不过这是星期六上午在国王道,花边帽子加上畚箕也不算触目,乔治看了她一眼以后,不客气地拉着马丁走了。
卡西找到了油漆店。“到了。”她关照了他们一声,就跑了进去。乔治拉着马丁跟着她进店门。
店里满是人,在买钉子、油漆和旋凿,趁周末可以修理修理东西。卡西给这些更高的大人挡住,只好盯住一位营业员,等着他注意到自己。乔治对一个人请教电钻的问题大感兴趣。当他想起马丁的时候,只见他站在店门边,和那个戴着花边帽的女人在一起,帮她拿着畚箕,让她看一个灯罩。当她弯腰看灯罩时,乔治看到价格签条还在那顶花边帽后面晃荡着。乔治大不高兴,皱起眉头,推开人群一路向他们走去。
“把它带回家太重了。”乔治走到时听见那女人说。她把灯罩放回原处。
马西把畚箕还给她。他渴望着说:“有许多钱可以买喜欢的东西一定挺有劲。”
“怎么,你从来没有进店买过东西?”那女人说。
“我根本就没有过钱。”马丁很不好意思,用容易信任别人的口气说,“说实在的,我是个……”
“马丁!”乔治不许马丁说下去。乔治站在一个慢性子大个子男人后面,那人像生了根似地待在扳头柜前。乔治从那人的格子大衬衫旁边探出头来,死死地盯住马丁,看到他一下子沉默下来,觉得像做错了事的样子。
那女人挪开大包小包,拿出一个小圆片制成的钱包,把它打开。“你一定要拿几张去,”她客气地说着,拿出一叠钞票给他,接着另外又给了他一把,马丁高兴得满脸红光。“我碰巧弄到不少钱,我买东西也买累了。”
“对不起。”乔治对那大个子男人高声说,把购物袋在他的膝盖上一碰,想跨过他那站得像岩石般稳的一只脚。这时他听见马丁向那女人千谢万谢,看见那女人点点头,微笑着走出商店,马丁双手拿着钞票站在那里。
那大个子男人把凝神看着扳头的眼睛转向乔治。他用极其温和的口气说:“好了,伙计,别把衬衫挤掉了。”同时弯了一下身,乔治马上像兔子一样从他让出来的空隙间窜出来。
“马丁!你得还给她。快,趁她还没走。”
马丁狠狠地皱起眉头。“可是她不要了,是她给我的。”
“她发疯了,你也是的。你不能拿陌生人这许多钱。来吧,去还给她。”乔治照他曾经用过的老办法,紧紧抓住他自己那件条子衬衫的衣领,把马丁拖出商店。
马丁很容易被拖走,有点蹦蹦跳。到了人行道上他站定了,觉得很不高兴,因为这有损他的尊严。“我本想给你和卡西这一大笔钱。”他说,十分生气。
“我不要,谢谢——我连碰也不要碰它。来路一定有问题。”那戴花边帽的女人哪儿也看不见,乔治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想了一下,接着看见卢克·戴在对过人行道上,但这也没有用。不知道那女人往哪条路走了。乔治迅速作出决定说:“快来。我们到路口拐角处去,看能不能见到她。”
这路口实际上就是国王道,也正像乔治早知道的,在像兔子窝那样交叉的大街上,在这样多的人当中,要找一个女人是没有希望的。在最后一次看到那女人以后,她有八个方向可以走掉。
“我们至少需要六个人。”乔冶着急地说。他还从来没有管过那么多钱,他坚信,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样将一把一把的钱塞给人家,其中一定大有问题。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找到那女人,把钱还给她,还训她几句。他向马丁转过脸去。
“我知道你不明白,我以后再给你解释,但这些钱你怎么也不能要。它是危险的。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我现在去找卡西帮忙,你给我站在这里,就站在这里,什么也不要做,好不好?你答应吗?”
“好,”马丁阴着脸耐心地说。“不过你也知道,是那女人不要才给我的。她给我花。”
“我知道。你不要说下去了。”乔治向后转过身来,狠狠地推开人群走,留下马丁一动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上,气乎乎地看着在国王道两边值勤的警察。
卡西正站在油漆店门口朝街的两头望,又莫名其妙又不高兴。“你们上哪儿去了?你有什么事这样急,马丁呢?”
“快来,”乔治叫她。卡西马上过去,一边跟着乔治走,一边听他扼要地解释。
“好在你看见了,”然后她说,“但是我们这会儿再也找不到那女人了。我们不能干脆把钱交给警察吗?”
“能不找警察最好不要找。我们要想办法不让马丁惹麻烦,不要让他卷进去。我们宁可装进信封寄到警察局。不过我们至少先看看——那女人也许就在附近什么地方。”
看到马丁仍旧站在乔治离开他的原来地方,他们感到放心些。卡西说:“马丁,你老实站在那里!”但他看去又是漠然又是倔强。他们让他在那里站着,分头到国王道这一边的各条支路去看,很快地走上一小段路,又回来交换情况。他们查看过四条路都没有结果,卡西说:“没有用。我早跟你们说了。这会儿她都不知走了多少路啦。”
“她只是在附近闲逛,”乔治坚持说。“虽然希望不大,但我们还是不妨看看另一边。等下一次开绿灯我们就过去。”
“那么走吧,开绿灯了。你也来,马丁,要不然我们还没有看完就失散了。”行人像流水般正在警察无表情的眼睛下过威廉街,卡西领着马丁走进过街的行人中。过马路的时候,她很严厉地说,“马丁,你尽可能好好地跟着!”
这是一句很倒霉的训话。他们只顾去找,谁也不停下来问问他的意见或者向他解释一下,他越来自尊心越强,表情也越来越冷淡。他们一到对面行人道,他就傲慢地向他的两位保护人转过脸来。
“根本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他说着从乔治的条子衬衫底下拿出一束钞票。“那女人不要这钱,你们又不让我要它。那很好。很容易解决。”他把钞票扔进了阴沟。
潮水般的行人一下子停住,转过来。惊讶的脸好像把他们围起来了。
“毫无疑问,你们以后会解释的。”马丁叫道。他再抽出几张钞票,把它们扔掉。
一个脸又苍白又尖的小个子男人稳步过来踩住一张钞票,善意地大笑着擦着这只脚又回到人群中。一个老太太在人行道的镶边石上坐下,用一只手抓住胸口,用另一只手在阴沟里摸。
“我不希望给你们惹这个麻烦。”马丁伤心地说着,又扔了一大把团皱的钞票。
两个小孩子尖叫着冲过来。附近的一个警察做了个手势让车辆向另一个方向走,从岗亭上向马丁走下来。
“这里出什么事了?”
乔治和卡西默默地看着他,马丁向他无所谓地点头。
“我有话对你说,孩子。”那警察说。他用上级在锁着的门后教会他们的神秘本领收拢散开的钞票,从那个善意大笑的人的脚下拉出一张钞票,把人们打发走,像催眠般使那位心脏不好的老太太交出几张小额钞票,同时带眼注意交通,一只手抓住马丁的(或说是乔治的)衬衫领子。很快他就使街角的人走光,把马丁带到岗亭,乔治和卡西担心地蹦跳着跟在后面。到了岗亭,他对另一个警察又做了一个魔术手势,这个警察就从他在国王道的中心点继续指挥整个交通。原先那个警察拿出笔记本和铅笔。
“好了,孩子,”那警察轻松地说,嗓子像铜鼓声一般,但是友好的,“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马丁。”
“马丁,是吗?姓什么?什么马丁?”
“这个……火星人马丁。”
警察放下笔记本,定睛看马丁。
“这是他的绰号,”乔治赶紧插嘴。“他叫马丁……史密斯,对吗,马丁?”
马丁露出惊讶的样子,那警察看去在动脑筋。“住在什么地方?”他说。
他们全都同时说话,“酒吧路。”马丁冷静地说。
“他对钱一无所知!”乔治叫道。
“别人给他的。”卡西解释说。
“一个女人,我看见她了。”乔治加上一句。
“我们正在找她,要把钱还给她。”
“够了,”警察说着,写下“酒吧路”。他向乔冶和卡西皱起眉头,不让他们说下去,笔直向马丁转过脸来。“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你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正像我这两位朋友告诉你的一样。一个女人弄到了许多钱,不要了,就给了我一些。你知道,我一点钱也没有。”
“她不要了,啊?她一定非常有钱,她叫什么名字?”
马丁很有礼貌地把脸转向乔治。“她叫什么名字?”
乔治脸都气红了。“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警察抬起眼睛,从笔记本上又一次投来凝视和毫无表情的眼光,充满警告和一种定罪意味。“到时候会问你的,”他对乔治说,又回过来问马丁:“她不要了,就给你了。你也不要,对吗?约五十镑,在人群走了以后我捡起来的是这个数目。像你这样一个孩子,扔掉的可不是一笔小钱了。你能这样扔钱,你的收入一定比我多得多。你为什么要扔掉它们呢,啊?”
“我给吵得烦死了。我敢说你一定觉得奇怪,但对我来说——对我这样一个外空来客,有超级智力的生物,高级文明的产物来说,你这点钱自然只是小玩意儿。”
警察看着马丁,脸气得更红了。看来只是靠了意志的力量,他才避免气得再长高一英尺、长宽六英寸。他非常冷静,不急不忙地说:“你最好注意点自己,孩子。”
乔治和卡西盯住他看,说不出话来,吓得发抖。正在这时候,从警察背后传来一个不好意思的声音,把他的话打断了。
“对不起,由于研究需要,我可以……”就是那个带着黑色小匣子的研究人员。
警察向他回过身去。“很抱歉。”他简短地说了一声,不让他插嘴。
“唉呀,这不是马丁吗?”那人叫道。“真是太幸运了。我正在调查法律执行的各方面,我想你一定不会不肯解释的。你犯了什么法呢?”
乔治和卡西怒视着他,这时马丁彬彬有礼地回答:“你早。一个女人给了我一点钱,我把它扔在街上了。”
“真的吗?”那人用力旋转旋钮说。“这事情的哪一方面被认为更加严重呢?”
警察用讽刺口气打断他们的话,“是看来行迹可疑的方面,先生。我还得说,这孩子的行为妨碍交通。你认识他,我没理解错吧?”现在他盯住研究人员看,有人拉拉乔治的胳臂肘。
卢克·戴的脸在岗亭一角的后面一闪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