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施巧计巨人再写新巨著,弄是非主教又出坏主意
——力学、天文学巨著《对话》的问世伽利略自从在罗马签字保证再不宣传哥白尼学说回到佛罗伦萨之后,整日闷闷不乐。他想研究的事不能去研究,他想大声呼喊却又不敢,只有独自在屋子里自问自答,作着各种假设,各种计算。这样一直过了九年。
这一天,伽利略来到佛罗伦萨郊外的一所修道院。由于这几年境遇不好,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他在修道院内的林荫小道上蹒跚地走着,两眼茫然地看看前面,他的视力也已不佳了。这是因为前几年他曾得过一次瘫痪病,留下了这些后遗症。和当年在斜塔上做实验时的那个英俊少年相比,可真是判若两人。这时修道院二楼上的一扇窗口里,闪过一个年轻女人的影子。一会儿她便匆匆地奔下楼,向伽利略跑来。她喘着气,跑到伽利略的面前,一下跪倒在地,拉着他的手吻着,喊着:“爸爸,您怎么又来看我,您身体不好,跑这么远,您看,浑身都汗湿啦。”这是伽利略最喜欢的女儿,叫舍勒斯特。伽利略并未正式成过亲,他有一位情妇,为他生了二女一男。其中就数这个舍勒斯特聪明漂亮。她本来已和一位名门子弟订婚,但是自从伽利略在罗马被警告后,人家怕受牵连,这门婚事也就突然告吹了。舍勒斯特一夜哭成个泪人,天明之后取出嫁衣,撕得粉碎,便投身到这个修道院里,做了修女。伽利略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孩子,常来这里看望她。女儿搀着他虚弱的身子,在修道院的林荫道上慢慢地走着。突然,一阵钟声,修女们一起跑下楼向教堂里跑去。伽利略拦住刚走下楼的修道院长问:“出了甚么事情?”院长是认识伽利略的。他常来看望女儿,还常帮院里修修挂钟,也常给院长送点礼物。可是今天见面,她也来不及问候,便急急答道:“啊,伽利略先生,您还不知道,教皇去世了。乌尔班第八已即位当了新教皇啦。”“甚么?您说谁即位了?乌尔班第八,可是那个叫巴尔庇里尼的红衣主教?”“是他,是他,和你一样,也是个爱占星观天的人。”伽利略未等院长说完,立即转身来大声说:“孩子,我的舍勒斯特,你在这里静心住着吧,我们的好日子快来了。”他那双已浑浊的眼睛,突然放出奇异的光采。他将手臂上挂着的一篮苹果匆匆递给院长说:“给您,这是我的学生从乡下带来的。”话末说完,便返身大踏步地走了。那矫健的身影,使人感到好像他从未得过病一般。
伽利略一口气跑回城里他那间阴暗陈旧的小屋,一把推开了门。桌子上摆满了地球仪、脚规、望远镜,还有几样小机械模型,墙上挂满星表。他的忠实的学生沃雅尼,还有老朋友,佛罗伦萨城里的一个老镜片匠,正伏在桌上搞着小试验。他们一抬头,见他大汗淋淋的样子,忙站起来齐声喊道:“外面出了甚么事?”
“出了大事啦,出了好事啦!你们可知道,老教皇死了,就是那年在罗马发布对哥白尼学说的禁令,逼我签字的那个老教皇死了,这下,我们自由了。我们又可以飞向宇宙了。”
镜片匠倒不以为然,他摆弄着桌上的望远镜说:“老的死了,还会有新的。伽利略先生,您恐怕想得太乐观了吧!”
“不,乌尔班第八是我的朋友,他也爱好天文、数学。当然,我们也不敢太随便。当年主教不是说过允许用数学假设去研究吗?我们这回不要直接讲解,而是通过虚构的人物对话,把这几年的研究成果统统写出来。只要能公布于世,有头脑的人一看就会明白。”
“怎么来安排对话呢?”沃雅尼瞪着一双又喜又惊的大眼。
“孩子们,你看。就像我们三个人一样,在这里闲聊天,一连聊它四天。一天讨论一个力学、天文学方面的问题,将这几年亚里士多德、托勒密与哥白尼两个体系的论争全盘端出。三个人的名字我也想好了,一个叫萨尔维阿称,他思想深沉,才华过人,代表哥白尼;一个叫沙格列陀,他思路敏捷,言词犀利,让他来充当中间裁判人;还有一个叫辛普利耶,是个六世纪时期的历史人物,他盲目崇拜亚里士多德,是亚氏着作的权威注释家。我们就用他的名字,让他来代表那个顽固的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好,我要让萨尔维阿蒂和沙格列陀去联合进攻辛普利耶,要汇集一切能证实哥白尼学说的论据和理由去推翻亚里士多德和托勒密体系。只是我们自己——作者一定要装扮得超脱一点。”沃雅尼一听,一下高兴地跳起来,上去一把抱住伽利略:“老师,这回我们可要解解心头之恨了,可要向亚里士多德的教廷出出这口憋了九年的怨气了。”老镜匠也笑得眉头舒展,嘴合不拢,说:“伽利略先生,你就快写起来吧。”
这本取名叫《关于托勒玫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简称《对话》)的巨著从1624年动手到1632年才写成。伽利略还很小心地写了一篇序。果然,此书蒙过了教会的检查,当年就在佛罗伦萨出版了。这本书一出版,立即像一股旋风,数月之内便横扫整个意大利。一个被禁止了十六年的幽灵又复活了。人们又到处议论着哥白尼的日心说,传阅着伽利略的新着,被书中那几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和精辟的哲理所吸引。一时无论是政治文章,文艺作品,甚至街头卖唱艺人的歌谣,都乐意吸收和宣传这个新思想,甚至连天文学都成了节日游行的题目。
这本书当然也早就传到了教会当局的手里。这天早晨,教皇乌尔班八世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翻阅着伽利略的那本《对话》。论私交,伽利略和他是朋友:说学问,他得称伽利略为老师。这个教皇可真有点特殊。桌上,这头摆着圣经,那头摆着数学、物理。墙上挂着圣母像,又贴着星表。他对科学本来是有一些爱好,现在又当了教皇,便决心要用科学解释圣经,用神学来统帅科学。伽利略的这本新着,他自然要重点研究一下。这时,他正在看一个争论多年的老问题:如果地球会转动,那末,人们只要双脚用力往上一跳,落下时就会不在原来的位置。乌尔班八世将身子更低地伏在案上,用细长的小指甲比着书上一行行的字,急着看伽利略怎样回答。伽利略在书的字中早有申明,自然不会自己去说,他让聪明的萨尔维阿蒂讲了一个故事:
“你和你的朋友乘一艘大船就要出海旅行了。你们坐在甲板下的大舱里。舱里还带看几只蝴蝶、苍蝇和几只小飞虫。桌子上有一个大碗,碗里有几尾小鱼。船还没有开,鱼在自由地游,飞虫在自由地飞。你双脚起跳还会落在原地,你给朋友扔东西,不管朝前,还是朝后,都觉得只需要用同样大的力。这时船开了,它在匀速地航行,而且速度很快,只是不左右摇摆。这时你再拚命往高跳,落下时还在原地。你再向朋友扔东西,无论是顺着还是逆着船的航行方向,仍然是只需要用同样的力。而且那些小飞虫,也不会因船向前行,便被甩到船尾。
鱼在碗里轻松自如地游,也不会显得向后游时比向前游更费力气。这就是说,要是站在正在运动着的船上,你我根本无法从其中任何一个现象判断船是在运动,还是已经停止。”
读者注意,这就是那个很有名的萨尔维阿蒂大船的故事,它讲出了运动和静止是相对的原理——伽利略相对性原理。当时从根本上动摇了地静说的基础,后来又成了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的基本原理之一。这是后话。再说这教皇鸟尔班读到这里,不觉拍拍额头:“这种比喻倒还新奇。”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一边自语着:“萨尔维阿蒂的大船,上帝的地球…,我们这些坐在大舱里的乘客…觉不出地球在动…圣经上说…”
这时一个侍从悄悄进来,低声说:“陛下,主教贝拉尔明一早就来求见,在外已等候多时。”教皇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请吧。”
贝拉尔明进来了,行礼后便急忙奏道:“陛下,罗马全城都在议论伽利略,比当年他来罗马时还要可怕。这个老头子,他当年曾在禁令上签过字,答应不再宣传哥白尼的学说,现在又背叛前言,欺骗教廷……”
乌尔班这时正踱回到书桌旁,他打断主教的话说:“知道了。我正研究他的这本新书,看他在说些甚么。好像,还讲了一点新道理。”
“唉呀,我的陛下,书里哪有甚么新东西,除了哥白尼的阴魂,就是……”贝拉尔明突然吞吞吐吐起来,再不肯往下说。
“就是甚么?”
主教壮了壮胆说:“就是对您的攻击。”
“胡说,伽利略是我的老友,他还不至于如此放肆。”
“您看,”贝拉尔明趋前几步,把《对话》翻了几页说,“陛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书里的两个人萨尔维阿蒂和沙格列陀就是哥白尼和伽利略自己。还有一个辛普利耶,他是您最崇拜的历史人物,而在书里却处处被两个对手所嘲弄。外面人都在议论着,这个人实际上就是指您啊。”
教皇不觉一惊:“你有甚么根据?”
贝拉尔明很快又翻到一个地方,看来他早就研究过这本书了。“陛下,请您读一下他们第一天的这一段对话。”
“萨:你(指辛普利耶)不要去为天和地烦恼,也不要怕把它们搅乱了,或者怕哲学垮台。拿天来说,既然你认为天是不变的,永桓的,那就不必白白地为它坦忧。拿地来说,现在我们这样努力地把它说成和天体一样,毋宁说是为了使它变得高贵和完善。不妨说,你的哲学把地球从天上放逐掉,而我们则要它回到天上……”
贝拉尔明又飞快地翻过几页:
“沙:我觉得,为了说明地球保持静止状态,从而认为整个宇宙运动是不合理的,这正如有人登上你府上大厦的穹顶,想要看一看全城和周围的景色,但是连转动一下自己的头都嫌麻烦,而要求整个城郊绕看它旋转一样,这两者比较起来,前者还要不近情理的多……”
贝拉尔明合上书说:“陛下,谁不知您用自己的学识最完美地解释了圣经,捍卫了天动地静说,而伽利略却借他人之口说您在‘为天地烦恼’,说您‘连转动一下自己的头部都嫌麻烦。’“
教皇的眉头渐渐皱成一团,他在地上更快地踱着步子,说:“我的主教,这怕有点牵强吧。”
“陆下,这不过是我的一点看法,也许不对。不过全罗马城已经议论纷纷,有人这样亵渎上帝,直接讽刺我皇,这对教廷的威严怕是不大好的。”
说完,贝拉尔明退出教皇的书房,但他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放慢脚步,一步一停地向外迈着。他早看见刚才教皇急皱的眉头,还看见他烦躁地双手相握,叭叭地捏响指头。他对这位以科学家自居,最爱面子的乌尔班,是了如指掌的。果然,贝拉尔明还未走出门外的长廊,只听屋里一声闷响,像是甚么东西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接看便是一声怒吼:“来人!”侍从早就贴门而进,贝拉尔明也急行几步挤进屋里,俯跪在地:“陛下有何吩咐?”
“告诉宗教裁判所,立即传伽利略到罗马来!”
这天是公元1632年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