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七十一回,108条好汉齐聚梁山,排了座次。武松排到第十四位,号称天伤星。这个号也真切合武松的个一性一和命运。
武松是个完美主义者,有酷烈的个一性一,既有勇气伤人也有勇气伤自己,这样的人并不多,在现实生活里不多,在艺术形象里也不多,他和《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是一个一性一格类型。
不要看林妹妹弱不禁风,她其实是个烈一性一女子。有个挺奇怪的现象,一个女人够不够烈一性一与她外在的强悍程度没有关联,甚至截然相反。我们很少在悍妇中发现有烈一性一女子。强悍的人几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遇见比自己更强的人立即就服了软,例如,母夜叉孙二一娘一遇见武松立即杀猪似的嚎叫,只求‘好汉饶命’。换了是林妹妹断然不会如此,‘生命诚可贵,尊严价更高啊!’
在《水浒传》里唯一的一个烈女是林冲一娘一子,林一娘一子送林冲一刺配沧州时,哭晕在地,看看书上对林一娘一子的描述:花容倒卧,有如西苑芍药倚朱栏;檀口无言,一似南海观音来入定。小园昨夜东风恶,吹折一江一梅就地横。这也是个真正的弱质女子,可是强人高衙内却对她无可奈何。有一种人不是你靠着强横就能征服得了的。
强人逻辑实际上是现实社会中多数人遵守的逻辑和规则,但有少数人就是不愿意遵守这个逻辑和规则,他们就是要以身试法,挑战这种社会规则。这便是稀缺的烈一性一人种。武松和黛玉都算典型,但一性一格过于烈一性一的人也往往容易伤人伤己。
我们来看看武松的一性一格是怎样的,他到底是如何烈一性一,又是如何伤人又伤己的?
武松出生于社会底层,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只有一个懦弱无能的哥哥相依为命,他们是真正的弱势群体。但他不愿象哥哥一样屈服于命运,他想凭着本事突破障碍,寻求更好的人生和机遇。但社会没有给他提供更好的机会。他和李逵一样,从小喜欢打架,在左冲右突中,常常感到很迷茫,他也并不知道希望在哪里。这也是《水浒传》这本书要告诉我们的,在那个时代,人们找不到希望和出路。
我们常常会觉得武松这个人很不安分,因为他找不到突破口,他不知道怎样摆脱或者改变既平庸又卑微的生存处境,所以常常表现的很敏一感很闹心也很焦燥,谁对他有半点不敬都不行。
他想要过体面有尊严的生活,他想被人关注,得人尊敬,他想做一个出类拔萃优秀的人,有什么不对吗?难道非得要甘心平庸才好。如果每个人都能过上有尊严的体面生活,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暴力和凶杀甚至战争,所有争斗都来源于人和人之间的不平等。过上体面有尊严的生活,这并不是武松一个人的追求,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追求,这也是武松这个人物能被人们喜欢的原因之一,因为他其实是很有代表一性一的。
因为一个偶然事件,他终于得到了一次机会。在景一陽一冈他打死了一只伤人的猛虎,一跃成为了人人仰慕的打虎英雄,也因此成了一陽一谷县的步兵都头。有了良好的社会身份,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这个时候是他人生最好的时期,也是心境最平和的时期,他一改往日蛮横无礼的作风,表现的相当谦逊有礼。可惜,也许是因为这个机遇本是源于偶然,最终象泡沫一样破灭了。
他和嫂嫂潘金莲的故事不必赘述。可以肯定的是,他对潘金莲不是没有好感,也不一定是男一女之间的感情,而是他从小没有体会过的来自女一性一的一温一暖。有些东西本就来之不易,失去时又怎么可能不痛心。所以,武松杀金莲时也已伤到了自己。他不能不杀她,因为她是杀兄的仇人。杀了她,他变得更加孤单,更加痛苦。也许在某些时候,他还 会偶然想起,曾经的家里,红红的炉火,热一热的女人……在寒冷的夜里能否为他驱寒?
虽然美梦象泡沫一样破灭了,他又变得一无所有,甚至沦为罪犯。但是,他还 年轻,他有的是本事,人生还 很长,怎么可以轻言放弃,他还 是抱有希望的。
在孟州牢城,貌似他又有了新的机遇。假如张督监是真心赏识他,喜欢他,重用他,他的人生也许会改写。他也是抱着满腔的热忱希望如此。可惜是个骗局。张督监卑鄙、一陰一险、歹毒,一定要致他于死地,激起了他心中的恶魔。血溅鸳鸯楼他杀了十八九人之多,包括玉兰在内。
玉兰,她和嫂嫂潘金莲不太一样,是个美丽、贞静的女孩,象玉兰花一样纯洁美好。也许每一个男子心中都会有过一个梦想中的女孩,玉兰应该就是武松梦想中的女孩,她已经住在他心里好多年,所以她一出现,他就为之倾倒。
可是就是这个女孩,也参与了对他的诬陷,他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只能杀了她,那怕他有多么喜欢她。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既不允许自己出错,也不容忍心一爱一的人犯错,就象一块玉,有了瑕疵,宁可毁掉。如果说武松杀金莲时已伤到了自己,那么他杀玉兰时,伤的更深。自从杀了玉兰,他再也不对女人抱有幻想。
武松的故事总与女人有关,或者说他的故事里都会有一个女人出现,而且他遇见的每一个女人,无论主次都会有肖像描写,唯有在蜈蚣岭上的那个女人没有肖像描写。
蜈蚣岭上的那个女人是书中武松遇到的最后一个女人,她是被道士诱骗上山的,所以也该有些姿色,只所以书中没有写到她的容貌,也许是因为武松并没有看过她一眼,他对女人已经失去了兴趣。
《水浒传》里女子的美貌都是出于男子眼中,男人都不愿意看了,自然没有写的必要了。女人向他献出财物,他说:我不要你的,你自将去养身,快走,快走。接连两个‘快走’,显得他很不耐烦,他甚至不愿意接受她的拜谢,只想快点打发了她。这并不象电视剧里给我们演绎的‘义救民女’的高大上形象,但这更符合他真实的一性一格和心理。自从杀了玉兰,武松对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已经产生了抗拒心理,他的后半生只能从兄弟情谊中去寻找安慰了。
武松的兄弟朋友中,真的与他一性一情投合、志趣接近的只有鲁智深。幸好他还 有这个朋友可以抵御孤独。武松对宋一江一也有感情的寄托。在梁山好汉中,可以肯定的是李逵和武松对宋一江一是有真感情的,李逵尤甚,宋一江一几乎是他的全部。武松虽然保持了相对的独立,但他对宋一江一也是有情感寄托的,所以即使意见分歧很大,他也能尽量容忍。他其实很重感情,一直都在小心呵护着那份情感。
不管宋一江一是真是假,或者几分真几分假,但武松是真的,这就足够了。所以即使意见相左,他也还 是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甚至失去了一条胳膊。他也并不后悔,他为的是那份感情,这从小在他生命里太稀缺的东西。
武松是个聪明人,宋一江一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不是一点不明白,但他什么也不说,因为他要呵护他的情感,他要给他的这段兄弟情划上一个还 算圆满的句号。
在征方腊的过程中,武松失去了一条胳膊,成了一个废人,他请求在六和寺出家,宋一江一也没有执意挽留。
命运给他的都是丑陋无比的礼物,可是他自己要给包装的够漂亮。我们看武松的故事会觉得好看,因为他自己也在追求好看,再狼狈的事情他也要做的够漂亮,哪怕是杀人也要杀的漂亮。
为兄报仇时的理直气壮,醉打蒋门神时的风光无限,血溅鸳鸯楼,他更将赫赫大名写在墙上,倘若让他做一个武侠片导演,他会做的象徐克一样好。他一生追求完美,却以身一体残缺收场,上天和他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啊!
武松的一只胳膊被敌人砍断了,但最终也是他自己割断的。他有足够的勇气伤害自己,他不喜欢牵绊,总是有勇气割舍。
武松断臂的意义,既是在向过去挥手再见,也是在向命运握手言和,如果说是大自然征服了鲁智深,那么武松是被命运降服了,他终于知道命运是无法对抗的,越对抗越受伤。只有与命运和解,才能获得解脱。
断臂的武松在六和寺出家,一直到八十善终,法号清忠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