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我的黑发的你的手
○歌 子
那天的雨下得细密稠黏。当一位朋友说爱我时,我发现自己也对他有种依恋。
我心情复杂,但不想欺骗另一个男人,于是,我对丈夫泽讲了实话。
没有审判,沉默是全部的回答。
于是,我审判了自己。我打点出少量的我的东西,心绪纷乱地对这个熟悉的家道了一声永别。
倔强孤僻的个性使我在生活的关口总是拒绝将手伸向任何一个亲人朋友。我蜷缩在父母早年的一间旧房里,将自己那颗矛盾痛苦的心铺展开,一寸一寸地抚摩梳理,试图辨别出所有的真实与清澈。半夜时我突然开始流鼻血,而我任它们滴答滴答地落在铺开的心上,殷红那些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泽出现在门口,宽大的身影昏暗了小屋的光线,我在阴影里掩饰自己的憔悴。他走过来,拉起我冰冷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掌里,暖着。我只想放声大哭,却没让眼泪掉下来。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泽牵着我的手回家。然而,并不是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不自觉地彼此沉默,友好而客气,像一对初识的朋友。泽一向沉稳,但这时的平静比爆发更使我不安与忧伤。
不久的一天,我一进家门,酒气扑面而来,泽不知在哪里喝得大醉。他歪在床边,床上摆满了我的照片,像秋天落下的树叶。我默不作声,打扫干净地板上的呕吐物,又去替他脱下拖在床上的皮鞋。想不到,他转过身,将我揽过去,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像摇着他难言的悲伤与无奈。刹那间,心中的沉重与痛楚使我闭上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我像个死而复生的人突然醒悟了我是怎样地伤害了一个爱我的人,怎样打击了一个男人心中的信念与骄傲。
就在接下去的那个夏天,我病倒了,卧床数月,人像张照片,总是失去重量似的发飘。一天晚上,泽在我床边盯着我的脸,终于开口:“你会死吗?”说完,将脸埋在我散落在床上的长发里,半天没有起来。
在病中,我不想让未加修饰的蓬乱的长发使我看上去憔悴,便想剪掉蓄了多年的黑发。泽笑了,说:别剪,以后我天天给你梳头。
后来,每当他笨拙的大手在我的发间游移时,我就在心中轻轻地唱歌,感到心里面最柔软的地方被照亮。
人世间,什么样的情义使我们承受不起?什么样的永恒使我们刻骨铭心?什么样的爱使我们不能不珍惜?在我平凡的生命中,最终从被爱中学习了爱。
我生日那天,泽兴冲冲地捧回一束鲜花,花了百多元钱,我笑他做了花商的“宰”客,他则满不在乎。而这花却以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它的物有所值。它经过数月浓缩为一束标本花,干而不枯,褪色而不变色,星星草依然执著地淡香袅袅。我的敬意难以言状,这花不再鲜艳,却使我懂得了不朽。
我把这束奇妙的花从阳台上拿到卧房的书架上,它是我生命中的寓言,我将珍惜它,如同珍视那些覆盖我心灵的书籍。
泽后来因工作需要被派到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工作。他像个初恋的人,每周都写信来。我每每端坐在地图前,望着有他的地方,恍如一个梦游的孩子回归他的身旁。常常,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