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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爱情》原文·作者:钟潇

发布时间:2022-11-29 10: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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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着力点和激发点是女性。歌德曾言:“永恒的女性,引导人类上升。”人是从鱼进化而来的,我们的肋骨是鱼刺对环境适应后的一种变形,为的是保护内脏不受伤。在创世纪后,上帝从亚当的身上取下一根肋骨做成了夏娃,作为他一生的爱人,亚当一看到夏娃,心里就充满了快慰和欣喜,脱口而出: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啊。从那个时候起,女人,就成了男人身上那根最柔软最易疼痛而又最不能舍弃的刺。

在亚当和夏娃于世间降生的时候,上帝禁止他们吃知善恶树上的果子。这个果子大有象征意义,在著名演员陈冲执导的电影《天浴》中这个象征着欲望的果子改成了苹果。且不管这果子到底具体是什么,我们知道花是植物的生殖器,而人对人体形体的美丽欣赏也是因为生殖的需要而定下的美学观。果子既然由花繁衍而来,那么果子就是生殖的结晶,它代表着繁衍出来的后代与可能将是后代繁衍出来的后代,这是一种希望。可是上帝为什么不准人类吃善恶树上希望的果子,然后知道善恶呢。因为上帝知道人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便会和他一样明了是非善恶,从而有了苦恼。人在懵懂状态中是最幸福的,而知道了爱后的人是痛苦的。《道德经》中的:“小国寡民。”“不贵难得之器。”便是使人愚昧无智而远离苦痛的办法。上帝的禁令表明,他是爱人类的,他自己有了苦恼,不希望自己造出的东西也和自己一样。这到和父母不希望孩子有自己一生所遭受的苦痛一样仁爱有加。无独有偶,在中国古代神话的天庭也是禁爱的,玉皇大帝的小女儿,现今黄梅戏中唱得最多的七仙女与一个凡夫俗子董永的恋爱了,遭到了以父母为首的天庭地坚决反对,只好偷偷跑下天界与董永在一起。两人即使生儿育女了,尚要时时担心父亲手下兵将的追捕,最后还是免不了天隔一方,忧伤无限。另一对爱情神话中的主角牛郎织女境遇也是如此,借着喜鹊搭成的桥,每年只得在七夕之夜于银河边相会一次。在这里,七仙女嫁人--六神无主这句幽默的歇后语就有了别样的意味。凄凉和思念恐怕并非仅仅使人六神无主。同样的道理,在古希腊哲学家也有所议,苏格拉底言道:“你问我要不要结婚,那么我回答你,你一定是要后悔的。”想来他所说的婚姻等同于爱情。一件事物总是具有两面性,在得到爱的愉快的时候,痛苦也会跟着悄悄降临。《金刚经》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也是在劝说不要私自的爱心,把天下之情事小为一已之欲。而可以归于儒家的林则徐所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其中的无欲也是一种无所欲求的人生状态。这个状态从某点上来说包括爱情,于是无欲则不苦,无求则不悲。《培根随笔录》的《论爱情》里有这样一句话:“爱情不但能钻进无遮无拦的心灵,而且还会闯入森严壁垒的灵台,如果守卫疏忽的话。”培根用了无遮无拦和森严壁垒来对比两种平常人与伟大的人,自然是肯定了爱情对伟大人物心灵的腐蚀。

乔叟在《怨歌》里说:“我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对自己的惨像确已束手无策,此刻我开始向她做最后的呼吁,惟有她控制着我的生命,可是她对一个真心人竟毫无怜悯,我虽忠诚相待,她仍不惜置我于死地。”在这里,一个热心喜爱对方疯狂付出的人却得不到回报--不仅仅是相应的回报,即使是微小的爱或者基于感激感动的馈赠也没有。因为过多的付出会显出求爱者的奴颜卑膝,让被爱者生厌。从这个求爱者身上我们能看到爱情的苦恼。这个事实同时显示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这个道理在世人的欲望中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同样适用于爱情。得不到的爱人,在自我的想象中是完美无缺的。距离产生了神秘和致命的美感,距离使个人的想像发挥了全部的功能,她会把爱人做为一个模型的胚子,对此人进行细致而完美得加工,在幻想的土壤中用爱的微小种子把相思的人培育成一棵参天巨树,这个爱的根基和促成皆来源于主动者。大多数人的初恋就是这样产生的,许多自认为完美的爱情也是这样出现的。近人作家铁凝女士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在这里有了充分的现实依据:欲望在想象中的满足比在现实中的满足完美。

有一个用天平来比喻爱情的说法,非常恰当。这个论点说爱情是一架巨大的天平,在这个天平上有无数的男男女女,他们或她们春情萌动,在拥挤交织、错综复杂的托盘里穿行。当他或她发现另一只托盘上的意中人时,自己的托盘便和对方的托盘构成了一架天平。当然,能不能让她的托盘和你的托盘构成天平,要看你机缘和你对她的吸引力。如果你单方面的认为自己和对方已经构成了天平,这就是单相思。如果你们双方都认为自己是对方的天平,那就是恋爱了。

在这个天平上,有一个奇怪而真实的道理,天平两端的托盘里,本来男女双方是平等的。当一方以对另一方好一点的时候,便是在自己的托盘里投下些许的重量,天平对方的那端便轻了,天平便向自己倾斜了过来。或许对方也会对你好,也会付出,但当她的付出没有你的付出多的时候,你托盘便会因负重而沉下去。换句话说,你陷进了爱的泥潭中,因你喜欢对方比对方喜欢你更多。于是,为了喜欢而付出,为了怕失去而付出,在这个甜蜜而心甘情愿的恶性循环下,负重者在爱的泥沼里越陷越深。到了最后,即使你不再喜欢对方,也会喜欢你在对方倾注的付出和爱的希望。这个爱的道理推而广之的意义就是:人总是喜欢自己的希望--因为这是人和人类赖以生存下去惟一可以麻痹自己的鸦片。父母亲对孩子的爱除了至情至性的血肉之亲外,也难免有因喜欢自己倾注的希望而难以割舍的爱--这希望能让他们的生命得以延续。

王朔小说《过把瘾就死》中方言和杜梅的爱就是这种一端托盘轻,一端托盘重的爱,因此杜梅对方言总是有怨恨,会无缘无故的找他吵嘴斗气。爱在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会对爱的一方有隐隐的恨。当然,这个爱情天平原理在爱情初期和中期比较适用,到了爱情的高潮期,爱的双方都会拼命向自己的托盘里投下爱的法码,这是一种爱的激情驱使双方不由自主这么做。这个时候,天平的支架可能会因不堪重负而吱吱作响,支架质量的好坏与否,坚固与否,会不会在爱的高潮过后迅速崩塌,那就是由生活环境,个人素质,命运姻缘来决定。完美而平衡的爱情双方托盘里的重量均衡,约翰生说:“爱情是两个灵魂的完美结合。这要两个狂热相爱而极端高尚的人才能做到。”只是这样的道理说一说能行得通,实际上却是不可能测量出来的,谁能真正衡量出爱的重量呢。因此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能称出来的势均力敌的爱情。

在爱情中,女人美丽的外表常常是爱情的原始冲动。女人的美丽常常与金钱发生联系,包法利夫人是其中最明显的例子。女人的美丽又常常与虚荣相互媾和。大卫·芬奇所执导的电影《七宗罪》中有一个偏执杀人狂,此人是曾获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的凯文·斯帕西所饰演,演得极为成功。他一天杀一个代表着世间七种罪恶的人。在第五天,他将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的鼻子割了下来,然后在她一只手中放了部手机,另一只手中放了一瓶安眠药,让她自己选择是打电话求救还是服安眠药自杀,这个虚荣的女人忍受不了漂亮容貌的失却,选择了自杀。换一个角度看,她不是因美丽的脸被毁而自杀,而因为她失却了被爱的权利。丑陋或者姿容禀赋皆平平女子的爱情多与痴心联系在一起,她没有漂亮的外表来吸引异性,明白真诚的爱对男子最重要,也是她惟一的手段。美丽而有高雅修养的女子的爱情多半是凄苦的,因了世间很难找到这样一个足以与他相配的男子。或者上天制造了过于完美的东西,连自己也会妒嫉,故意让她命运多舛。林黛玉的含泪葬花,易安居士的冷冷清清,悲悲惨惨凄凄,大抵如此。

爱情使人盲目,不仅能蒙蔽人的耳目,更能蒙蔽人的心灵。英明睿智的“阅世老手”拿破仑苦苦追求大他六岁的寡妇约瑟芬,可惜过于殷切的追求者总是卑贱的,嗟来之食的坏处在于过于主动的给予。拿破仑的热恋,得到的回报是两人婚后,约瑟芬依然与多个男子有染。在爱情里,纵横无敌的拿破仑既是盲目的雏儿,又是让天平一端深深下陷的可笑法码。

爱情同时是使人冲动无比,激情燃烧的催化剂。沉沦其中的人在这催化剂中被烧成赤红色,神智迷糊,于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世上就有了嫉妒和情杀。中国人所说的吃醋,那种心臆胸腹间酸溜溜的感觉,挥之不去,驱之复来,当是恰如其分。此时便需要“三杯渐觉浮华远,一斗都浇垒块平”的酒来洗却胸中烦恶。因此失恋和酒总是紧密相联的。从这个论点上来看,在街边巷尾徘徊的每个醉汉或许都是情种深植的痴情人,比衣冠楚楚的众人要来得至情至性。《水浒传》中诗云:天使拳头付李逵。这“天使”二字做名字用当是再合适不过,宋江说:“我倒敬他真实不假。”便是因了李逵的纯真坦率,肯定了他的天使身份。李逵既然当得天使之称,因爱情失意而醉卧街角的真情流露的汉子们自然也是天使了。爱情的冲动不仅能作恶,也能造善事,有她好的一面。许多天才大师由于爱情的灼燃催化,创造了诸多传世之作。当贝多芬爱上了丹兰士,称她为“最最美丽的花朵”,并由此写下了《第四、第五交响曲》。被称为情种的天才诗人普希金在爱情的冲动里,身兼好坏两职。他因爱情的狂喜写下大量传世的优美诗篇。在他与莫斯科第一美人冈察洛娃成婚后,听闻谣传法国人丹特士给自己合身定做了顶不小的绿帽,愤而与之决斗,在决斗中中枪身亡。

除却上面一些,爱情最大的也最让人沉醉的功能是使人甜蜜。这个世间如果还有什么东西是最美最善,足以疗伤止痛,忘却忧愁的,那便惟有爱情了。《庄子·外篇·天运第十四》载:“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这一句话道出了普通夫妻的多少心酸悲苦,在外界环境的压力下,能让他们有生活下去的勇气,那便是配偶的足以能让他们忘却痛苦的关怀和爱护了。鲁迅在《两地书》中早期给许广平的信这中称其为兄,与其细诉国事政事。如鲁迅这样一个“一日不战则不快……拾石块投狗,偶中,亦快然于胸”生性好战的人,必然环境和心理压力极大,与许广平被周树人公开痛骂的婚外恋情自然是给了他许多慰藉。你看,人毕竟是群居动物,需要感情的滋养才能长此一生而不疲累;而异性的感情则是其中的琼浆玉液,大有饮之便可常生不老之势,是以那个端着酒杯让我们啜饮的异性总是让我们欣喜无比。

同样的道理,爱情使人幸福甜美,也使人苦恼痛楚,没有爱情的时候去苦苦寻觅,有了怕她失却,小心翼翼,百般呵护。马克思《致燕妮》:“你的爱情使我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同时也是最痛苦的人。”在爱的这两个极端的过程中,体现缩小了的人生哲学,幸福和痛苦是成正比例的,有多少幸福,便会在失去和得不到这幸福的同时而怨恨烦恼。因此,“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不伤,恒处静寂之乐,一会妄心方动,即被诸有刺伤。是有心皆苦,无心即乐也。”诚为至理名言。这个道理很多人明白,只是做为芸芸众生中的人,谁能抛开善恶树上的果子不食,情愿没有感情的过一生?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在梦醒的一刹那,为所爱的人祈祷祝福。不管这个人此刻是否就在身边酣睡,也不管她或他是否远在天涯,终此一生再不相见。那一双充满爱怜而悲悯的眼看着虚渺的空无处,为所爱的人无数次地祈福:但愿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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