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恋爱之前与恋爱之后的区别,正好像一盏还没有点着的灯与一盏点着的灯之间的区别一样。”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在二十岁以前看见这段话,但是现在只是黑夜,有一些渐渐冷却的火。而当真正的爱情在随着伊甸园的失去而远远地飘走了的时候,我们原只不过是上帝的手中亚当和夏娃一代代可悲的募制品。
一:明灯
沿着我们没有走过的那条走廊,朝着我们从不曾打开过的那扇门,进入伊甸园,脚步就这样在记忆中回响,我的话就这样无边际地回响。
不错,我是明灯。
回响。我们走过那条走廊,再打开那扇门,把阴影变成片刻的美,直走进黑夜的心脏。
对了,我必须承认,我是明灯。
多少色彩死于寒冷,我在夜里,我的墙上有一幅画。淡淡的油彩拒绝一切润泽,在如此寂寥的夜里它随着清冷的墙壁一同泛起迷离的光,那是一幅静物,那只是简简单单没有任何意义的一幅静物,一把薄亮的小刀沿着苹果的蒂缓缓划开,另一只苹果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存在着。一枚青的一枚红的苹果,还有随着烛光渐渐被拉伸了的桌布。逃进去的所有黑夜都淡发着一种沐浴露淡淡的香味,我爱的女人就在旁边,我敲了一个键,而我也似乎在一种较为虚脱的亢奋状态下从蒙了一层薄薄的灰的屏幕上悄然扼灭了那些只有黑夜才能庇护着的怪梦。 我是明灯,我喜欢吃苹果。吃苹果的时候,我还要学会先洗洗手。
二:影子剥落
许多年之前,我也是明灯吗?这想起来确实是一个问题。好象至始至终都有一个很成熟的梦,我是有区别于一种物质的形态在里面无休止地漂浮着,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告诉我你必须醒了,我的样子很傻,随即迟疑了几下便睁开那一双被叫做眼睛的眼睛。
我看见一盏灯,还有四处裂开着的土黄色的墙壁,一个瘦弱的男人摸了摸头用一种很夸张的神情笑了起来,他的笑里分明地串着泪珠。然后再瞧着我就结结巴巴起来了,你……你们看这小孩子的眼神多……多亮,简直就象灯一样。
许多年以后有一个叫做心的女人在后面缓缓地贴住我,一双手很灵巧的便掩住了我的眼,我感受到她略显松弛的乳房在我的后面一边不安分地跳动了起来,我回过手去摸了一把,然后她呻吟了一下,一种近似于梦呓的声音便随着茉莉花的香气在屋子里深深浅浅地浮了起来,孩子,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名字叫明灯呢?
这是一个同样悲哀的夜里,女人在我的身下如蛇一样悲哀地跳动着,她一遍遍却又不厌其烦地用同一个问题呼唤着我,一次比一次急切苍老。反正时间就是这样过去了,我知道她最终会睡去,然而我就是被这样的一个问题鞭打的面无全非,我转过头去抽出了身子,女人在我的后面睡熟了,然而那是夜,仅仅于次我就是明灯吗?我笑了起来,屋子里没有灯,只有我的笑不安分地跳动着。
我想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那么的悲哀,我一出生仿佛正等待着自己渐渐老去,我看见那个拿着灯摇摇晃晃接近我的男人,他捏了一把我的脸,然后粗糙的手在我身下某个地方停了停,我看见微喘着的火焰里面一丝僵硬的黑线,那个男人一把抱着我,灯在这一切之前被抛下然后在潮湿的泥地上火花四溅,男人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再一次毫不规则地响了起来,他……他是一个男……男孩呢,咱们家就……就不会绝后了。我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把我叫做男孩,这时我看见他象一个孩子抱着我哭了起来,我闭上了眼睛,我知道那时我也很悲哀。
我在几年之后才知道我一出生时便没有了母亲,我的生命是我母亲给予我的生命。当我还以一种包裹的方式血肉模糊安然地存在与母体的时候,我就仿佛在冥冥之中得到了一种近似于神的指令,你必须存在,你比须以存在伤害别人。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戏剧的开端呢?当那个把我叫做明灯的男人最后我又得把他叫做父亲的男人在一个干燥的夏夜喷着满嘴酒气讲到这一切的时候,我知道沿着一扇推开的门进来了的时候,我就再也不能够回去了。很惊奇的事,他这一次的叙述是极其流畅极其透明,他说当医院里两个穿白褂褂的站在他面前冷漠地扔出一句话,你留大的,还留小的呢?这时他才发觉他脑子里那几个少的可怜的词语一下子竟排不出用场,还是旁边一个人用胳膊捅了捅他,他顺势一下子跪了下去鼻涕眼泪全都出来了,嘴里只是喃喃地一句话,求你们行行好……都行行好吧。一个白褂褂忍不住笑了笑,另一个再冷漠并加重语气地又说了一次,可怜的他竟不知道大和小具体代表着什么意义,他只是陌生。那两个白褂褂摇了摇头,随即拖着步子从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说道这里他的脸是一种异常死灰的颜色,他的目光象一团怎么也点不亮的火。他颤着手端着粗黄的酒碗仰着脖子猛喝了一口,最后自然说到的是结局,一个女人死了,一个孩子竟留下来了,他那时才明白所谓的大和小原来是如此这么的简单,他笑了笑,摸了我一把脸上的泪水,然后一句话顺着油灯漂浮不定的灯光一漾一漾地,却又郑重其事地飘了过来,孩子,不管以后出现任何的时候你都不能去死,因为死不是你自各的,在你出生的时候另一个人已经替你完成了死,你知道吗?我怔了怔,透过小小的窗户刚好能够看见外面的月亮。
这句话让我清醒让我疼痛,却又总是在每一个被梦魇交缠的夜里。直到我长大了有一次鼓励自己从很高的悬崖跳下去的时候,我那时分明地看见一个女人,面对着我是如此地悲哀如此冷漠地注视。我的心象被什么猛猛地刺了一下我那时才发觉这一辈子是死不了的,我仿佛象一个终于虚脱了的孩子瘫倒在地上,捧着一把土盖着脸咽咽地哭了出来。这让我想到了我的父亲,在他结结巴巴于大大小小并模糊这两者之间概念的时候,他终于清醒了过来,虽然还是有人叫他结巴,只是他以后很少再说话了。
六岁,我上学。当那个老师用圆珠笔指了指牵着他一只手躲在他身后的那个脏脏的男孩时询问他的名字的时候,父亲那时朝一个很远的地方静默了许久,用一种异常的眼神回过头来看了看,终于很小心地说,对,他叫明灯。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他是在说我。
三:和苹果无关
很小的时候,我们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株是大的苹果树,另一株是小的苹果树。一到春天,她们会开着鲜艳的花;夏天就会长满绿叶,待到那小小的如指头一样大小的果实从墨绿色的叶缝里一点点探出头来,而苹果也就一天一点一天天一点点的熟了,那时便会看见叶一片一片的落,开始只是一片,很久才接着另一片,让你毫不经意,最后落的多了落的时间久了便会看见漫天挥舞着的满地都是黄叶,待到叶子尽了,你便会看见满树都是鲜红的苹果,我继续用一种梦的眼神游移在落地窗前那一小块被高楼拥挤着的远处,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心还在我的怀里,一只手摩挲着我的胸部,侧着身听我继续唠唠叨叨的叙说,我用另一只手抚过她眼角细细的鱼尾纹,语气也似乎激荡了起来,那么多的苹果你可以耗费整整一个冬天才能将他们完好无损的吃下或者吞下其实你根本就用不着考虑是否应该把他们(她们)吃完该怎样才能把他们(她们)吃完他们(她们)完全可以自己腐烂可以被酿造成酒用以兜售或者再削尽皮可靠地被装在一个密不通风的大瓶子里面等你想吃的时候再打开吃不想吃的时候你可以把他们(她们)弄得一塌糊涂后再扔掉都没关系,因为他们(她们)就是苹果。说到这里我咽了咽唾沫,然后从心的身下抽出有些麻木的手,突然又叹了一口气,然而心要么在我的叹气声中睡熟了;要么她会象蛇一样盘住我,纤细的手指缓缓滑过我的唇角,头发蓬松着,很激动地说,明灯明灯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不快乐,我们现在吃不愁穿不愁天天可以睡觉醒了就吃饭要么就一起做爱我们还可以看书还可以上网还可以听CD然后双双出没在午夜霓虹散尽的街头,明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都可以尽量满足你但是这一切你为什么不需要呢?明灯,你是我的同样我也是你的。然后她激动地从我身边坐了起来,两只好看的乳房在灯光下呈圆弧形地荡了荡,我慢腾腾地从她的身体一侧抽离了出来,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器官疲惫地耷拉着,一个人光着身子走进洗手间,看了看镜子里那张略显颓丧的脸,对着镜子先是猛一阵子干呕,然后很放心地洗了洗手,水在我苍白的手指上欢快地跳跃着,我看着一切,微微地有些虚幻。
现在是白天。我在镜子里很好奇地看着两只好看的手从我的腰间环了上来,一个影子在我的心里荡了荡,我转过身去迎合着,抓住光裸的肩用力地啃了下去,水在我的怀抱里开始流溢着,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顿了顿,随即呻吟着一同消逝在水声里。
我知道你每一次吃苹果的时候,都要先洗洗手。
四:黄色月亮
我的影子在浅兰色的屏幕上无力地浏览着,身体的疲惫让我学会了并疯狂地迷上了上网,我总在一条名叫罪恶之都的街道四处游荡,象一只狼很用心地伺候着,其实也是无所事事,很多人在我住的这条街道上来来又最终去了,他们要么凑在一起天真地对骂;要么装作很虚心地发着帖子,迫切地等着别人疯狂地浏览和点评。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与我无关,我通常只是仅仅打开我所住的那条街道,独自躲在街道的一角,然后就冷漠地看着另一个我,绝不再轻轻或用力地去按下一个按钮。
只是因为我懒惰。我躲在城市里霓虹慢慢散尽的深夜,只是为了看见昏黄的月,有时就只是那么一弯,有时却又是一个过于虚胖的圆。直到有一天一只很好看的飞蛾象天使一样缓缓停留在我所居住的那条街道。
所以我必须招惹你,这似乎再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理由。
所以我必须招惹你,因为你是天使我是魔鬼,其实这里也没有天使也没有魔鬼有的一切一切又仅仅只是暗淡着晦涩着暧昧着模棱两可着一切又仅仅只是看不见我们则根本不用再看。
只因为我是明灯,只因为你是飞蛾,然而这一切却又改变不了的,我们只有我们的宿命。然后我好象看见了我对面那个慌乱无措的小女孩,一如我刚刚拉过窗帘掩着的那枚昏黄的月。
终于一切又黑暗了,我在黑暗里开始吃吃地笑了出来。我继续用一种玩味的语气说,根本没有什么天堂,也没有什么伊甸园。那里的世界是倾颓的,不容置疑地也夹杂着一些可以轻佻的快乐,所以我宁愿相信那里是一片空白。
一切没有什么。若干关于美的真相畅若流水,内心的欲念比我们更迫切地需要死亡,亚当和夏娃也只是在一无所有的境地里以一种极其可笑的精力放纵着渴望和热情,然而一切又都是为了游戏。
所以我说飞蛾,你必须接近火,只有火才能燃烧并完成你。只因为我们有时同夜一样悲哀而又真正地寂寞。
五:蛇
我说飞蛾,然而整个夜你都看见蛇了吗?蛇有美丽如花环状的鳞片,蛇有风一样迷离的眼神梦一般执着的表情;蛇有着敏锐的能拾起一枚针在寂静中跌响的感觉和着丰富的如装走一座大山那样的内涵;然而一切也只有蛇蜿蜒地爬向黑夜,只有他毕竟也只有他能够如此真实地聆听、靠近并且感触着黑夜,你难道不喜欢它在黑夜里轻灵地游着,不卑不亢而又置若罔闻地游着…………
所以你必须在黑夜里靠近并感触着我,只因为我还是一粒刚刚闪烁着的明灯。
于是我们可以成为对话,成为空荡荡的屋子里任意堆放着的两截灵魂。我们并不害怕午夜里来来往往频繁传输着那些看不见的声音,我们在影子与影子之间徘徊,在一个平面与另一个平面之间漂浮,飞蛾,所以我们不能相互离开,而被离开被隔绝的我们只能各自冷漠地走入另一个更深沉更凝重的迷失。
你没有能够让你安全让你温暖的方舟啊!我也没有。这个世界只有让你冰冷让你冷漠让你拒绝让你排斥让你猜疑着的黑夜,我们都是被夜宠坏了的孩子,我们的故事没有明天,我们只有在黑夜里相互交换体温而又各自冷漠地啜泣着。
而黑暗中的众神已经远逝,是蛇让我们在虚妄和疯狂中感受来自身体内部的绝望和泪水。
心在我的身下一动不动地沉睡,屏幕的另一侧在黑夜里久久地失去了声息。
六:火焰消逝
最后来临的晨曦我们是看不见了的。
当我刚刚伸完一个懒腰,如同生了一场大病,再打了个一个哈欠,从黎明的梦里醒过来时,心还软软地靠在我的身边,桌子上是我们昨晚喝剩下的牛奶。
而歌声远逝,分明地是随着午夜里呼啸着的台风。我伫立在风的源头,将时间移植到最初的状态,狂乱的无羁的风任意地翻飞着我的长发,我以一种冥想者的姿态探寻着这风声,但是风声毕竟是远远地过去了。只有空调以一种变相的呻吟掩埋了最痛苦的夜之真实,心在我的身下不知疲倦地变着花样儿地挑逗着我,我看了看她,目光里有一些难言的萧瑟,我知道我终于病了,因为我现在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心再一次带着浓浓的失落无力地瘫倒在我身边的时候,哭了。我转身紧紧地拥抱着她,在秋后含混的田园里迟迟地收获了一个关于父亲的梦。三年前的一天,我十六岁,我离开家的时候那个早晨正在下雨,父亲一声不吭地拿了一个生锈的铁盆装住从屋顶的缝里偷偷溜下来的雨滴,然后咂吧了一下烟斗在对我说,孩子,你的眼睛不是看不清,而是太过明亮了。我看了看他的烟斗,没有火星,他还是拿着猛吸了一口。我迟疑了以下,很小心地擦亮了一枚火柴,再递给他。
第二年冬天,父亲从老家捎信给我,说院子里的两棵苹果树全都死了,他的眼睛一到黄昏就开始不利索了,他每到晚上都要点一盏油灯,我知道他点油灯不是为了看见,而是等我。那时我正揣着这封信身无分文地游荡在城市的街头,拖着鞋子四处东张西望。一个女人在镜子一样闪亮的橱窗里伸出一只丰腴的足很优雅地迈了出来,她递给我一只亮津津的苹果,我匆忙地咬了一口,苹果上有牙齿的血,她似乎让我扔掉,我看了看,接着旁若无人一样很开心地吃了起来。
最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心;她还不知道我们老家也曾有人管苹果核叫心;记得我们第一次刚刚做爱的时候,阳光从百叶窗后面悄悄地透了过来,我们重叠着并且相互切入的身体在阳光下面温暖地漾了漾,我一只手笨拙地想要抓住在我眼前不停地跳跃着的乳房,另一只手遮住一两丝偶尔调皮地闪过眼眸间的阳光,我知道屋子里很温暖,阳光那时也很快乐,而她
就是那个有着快乐情结的苹果核。我一下子吞了下去,却又缓缓地将她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