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 子
从哺乳动物分类学的角度来讲,豹是猫科、豹属下面的一个种,学名是Panthera pardus,英文名是leopard,中文名就是简单的一个字:豹。这显示了汉语在计量科学方面的简陋,华丽的猛兽们其实早已倦于这个汉字的画地为牢,它们首鼠两端,大有出位之相。除有中国豹、亚洲豹外,也有非洲豹。但是欧洲就不产豹,澳洲也不产豹。但美洲豹是怎么回事?美洲豹有时又称为美洲虎,其实既不是豹,也不是虎,而是另外一种猫科猛兽,比虎小、比豹大,性情凶悍,能吃人。
豹子在宏词记载的历史里很少现身。老虎比它更剽悍,而且头部更大,所谓“豹子头”就显得比较小气或者刚力不足。而且从声音的威信上,虎啸宏阔,豹吼短促;熊是瑞兽,甚至可以伸出翅膀为梦者来带好运气,而体格也更现威仪;而狼、狈等看上去比豹子更诡谲。但透过怪兽争宠的间隙,豹子的领地就像是一条狭窄的阴影,这赋予了它飘忽的品质。也就是说,豹子的形象无法被宏词捕捉。而突进词汇里的是它的尾巴。豹尾就是一个异军突起的反词。它不是一种致命武器,长度实在不成比例,已经与身长相当,但豹子并不常用,只是在危急关头,尾巴具有钩倒对手的擒拿功夫。而众多传说赋予了豹尾裂石穿空的魔力,仿佛杀手锏,干净、彻底,一蹴而就。这就出现在委蛇的车队最后,压阵车就叫豹尾车。相传西王母是异兽组合出来的领袖,她具有豹子黄金的尾巴。这条鞭举而不倒,实际上相当于一种性器的象征。
但豹子是羞涩的。它并不随时起性,它们都有自己的燃烧期,不像人可以在被御用的同时从事御女的勾当。刚刚成熟的豹子不大愿意交合,这使它们感到了甜蜜和忧伤,同时又深感到痛苦和畏惧。交合在一起要耗费费巨大的元气和体力,这很容易丧失警惕的锐度,母豹子甚至还会反噬一口,但雄豹最终还是进入到了母豹子的体内行走。传说公虎的生殖器是带倒刺的,在交合中倒刺将使交配中的老虎靠得无限接近,那么公豹子同样也长着带倒钩的生殖器,它钩住了母豹子的肌肉皱褶。但母豹的扭捏以及不合作加剧了它们之间的痛苦,在拉扯中,性器上的倒钩被扯掉了,留在了母体内,而母豹子则在雾气中消失于丛林上空。不是这是否是豹子的一个别名“失刺孙”的由来。 列子说,有种动物叫青宁,是豹子的祖先,而豹子可以生育马,显然是马的先驱。
豹是充满不确定的动物,如同它紧贴大地的同时,对飞舞的异色空气充满觊觎之心。古人认为,豹子性暴,故命名为同音字“豹”, 《说文》指出它勺物而取,以程度而食,故字从勺。但是豹有个更古怪的名字叫“程” ,这是形声字,本义是称量谷物,引为章程、规格,这说明豹具有十分谨慎的德性,类似于孔子的“慎独”教诲。这么谨慎的动物却以一身嚣张的披挂眩目在历史的逆光中,不能不说体现了造物主的苦心孤诣——它们只能行走于人气之外,在幻觉里展示奇迹,因为它还是上帝的化身。
鲁迅的夙敌苏雪林女人晚年转入神话学研究,她曾在《屈赋论丛·中外神话互相发明例证数则》中指出,“《九歌·山鬼》的歌主,旧谓山中木石精怪如“夔”、“枭羊”、“罔两”,容貌是奇丑的,近代楚辞学者又指为巫女神女,其实这位歌主含睇宜笑,是个美少年,披萝带荔,乘豹从狸,则与希腊酒神狄奥尼索斯有非常相似处。豹子与山猫乃酒神爱兽。希腊神话从来未言酒神豹子作何颜色,山鬼乘车之豹竟为“赤豹”,我们知道豹色黄如虎,亦有纯黑者,却未闻有赤色之豹,然则这赤豹定是神话之豹而非实际之豹了。屈原说话句句有根据,从来不作凿空之谈,他这赤豹当亦是从域外转来的,这不是可以补希腊酒神故事的缺典吗?”
这就显示了苏雪林的治学特点,多好捕风捉影的推测。赤豹是个反词,不过是被神性的颜色涂染了一遍,但我们怎么能够幼稚到与楚方言中的巫祝之语较真呢?这大概就类似用皮尺去丈量“白发三千丈”的精确性。
我们可以看到赤豹的精神镜像,它被第一元素打通了灵魂和躯体,是动用了火焰的暴力的结果。但豹子其实已经无须进一步武装自己了。西南地区见到云豹,这并不是云南之豹的意思,诗人于坚大概吸食蛊气过多,就有这种地缘嗜好,希望这种怪力促进诗歌的飞翔。被称为云豹或云虎的原因,主要是它身上的花纹不像普通豹的钱币形或梅花形,而是一片片如云朵形。云朵不是燃烧、跳跃、轻盈的,那是豹子从山巅的云雨里穿过,被云气文身的美丽结果,而且,并生并息,充满滋润的水分和闪电的威力。
云豹的体形比金钱豹或银钱豹小,四肢更显得短,但尾巴却是又长又肥大,其长度是与身长相等。尾上有12~14个黑环,至于毛色则是焦黄而发灰,看起来不如金钱豹漂亮。云豹有一个很有名的特征,就是它的特别长大的犬齿,虽然不能同雄狮或猛虎的粗壮犬齿相比,但是在这样一种体形不大的野兽嘴里,有特别长的犬齿,突出了对力的炫耀。一位动物学家慨叹道:“这使我想起古代早已绝灭的剑齿虎。”
我一直对人们惯称的所谓金钱豹、银钱豹的称谓有些不满,自然的东西很多,为什么才思枯竭到只有用钱来比附豹文的造型呢?早在买卖诞生的年月,这些尤物已经丈量完大地的尺寸了。它们被花香迷惑,终于走出困境的时候,已经成为了技艺精湛的花豹。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路德亚·吉卜林写过老虎,这得力于他的丛林生涯。吉卜林一度最愉快的记忆是1900年到1907年间的冬天,那时候他们一家住在南非开普顿附近。在炎热的下午,吉卜林总喜欢躺在大橡树下的吊床里,孩子围在身旁。一次,儿子约翰问:“爸爸,为什么豹子的身上有斑点?”
吉卜林的眼睛无疑闪出奇异的光芒。他俨然是一副先哲的声调,说很久以前,豹子和它在广阔的草原上追猎的斑马和长颈鹿一样,颜色是沙棕色。可后来,为了逃避豹子,斑马和长颈鹿躲在树林里去了。
“过了很久很久,”吉卜林接着说,“由于站着的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阴影外,长颈鹿长上花斑,斑马却长上条纹。”豹子呢,吉卜林解释说,为了猎取森林中的新的猎物,它也得改变,于是就选择了斑点。“你们不是经常听到大人问:‘花豹能改变身上的斑点吗?’”。吉卜林向孩子眨了眨眼睛,连连摇头。
最后一句是著名的西谚,但作家企图用豹子的革命性改革来证明僵滞观念的错误。吉卜林把自己有关野生动物的奇异故事收集到一本名为《林莽叙事》的书中。1902年该书出版发行,赢得广泛赞誉。
吉卜林的色彩论述颇具匠心,但符合诗学的规律和豹子的世界观。针对人人垂涎于豹皮的风尚,李时珍指出,皮不可籍睡,令人神惊。其毛入人疮中,还有大毒。所以,寝豹皮的人很容易中邪,暴死是一种加倍归还的惩罚。我们看到一只在红树上歇息的花豹,身体像丝绸软软地挂在风中,豹尾是一束尚未编织的丝,把光线卷成蓄势待发的圆弧,却有“声声慢”的悠闲。它不像里尔克的诗中所形容的:“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也没有海明威在《企力马扎罗山的雪》中描绘的豹子具有的高临万物的精神气象。花豹从容,嘴角的花裂吻就像忧伤的符咒,切进大脑。我们无法目睹奔驰的豹,就像我们无法洞悉神谶立竿见影。
身影如烙铁,使空气发出嘶叫的时候,只有一种东西能够使之终止,那就是猎豹。猎豹与普通豹不同种,不同属,甚至还自居一个亚科。最主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它的爪不像猫爪而像狗爪,爪较直,不弯钩,不能收缩掌内,也没有爪鞘。猫科动物中爪子像这样结构的,只有猎豹一种。
猎豹是有人畜养它来助猎。另外还有少数猎豹产于印度和巴勒斯坦一带,贵族在出猎前称饿它一天,等出猎时,以布罩蒙头,到达猎区发现有野兽时, 就放它去追,任何四足动物也逃不出它的追击。人们不但看见黑闪电狂暴地抽裂大地,还觉得那些飞扬的黑色金丝已经潜伏在自己意识的最高处,闪着冷光……
1926年印度击毙了一只恶名远扬的“茹德拉蒲拉雅格食人豹”,远远超过福克纳在享誉世界的杰作《熊》里描绘的灵熊“老班”,在三年时间里它曾吃掉125个人!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在靠近尼泊尔的库库芒地区,更有两只食人豹曾先后吃掉或咬死近500个人! 在攫食一途上,豹子的天赋一直就受到集权者的青睐,一直希望它肩负起“替天行道”的使命。古罗马帝国的统治者为了镇压异教徒以及基督徒中的叛逆分子,曾经从非洲弄到大批野豹和狮子,通过北非、地中海运到意大利。饿了几天又经受虐待的野兽,在审判大厅内,一看见脱光了衣服的人在地上乱跑乱爬,马上大发雷霆,一时间,大厅内狮吼连连,犯人哭骂,这种震撼场面,在中国历史上也不乏例证。但豹子却在旁边静静伫立,它拒绝与权力媾和。豹子是绝对不可能被驯服的,因而,希望豹子成为御用杀手多半是一相情愿,而“独有英雄驱虎豹”之类的豪言更是叶公们的梦呓。
周涛在《游牧长城》里感叹:“在中国,狮已经成为皇宫禁城门前的两只卷毛狮子狗,虎也成为封疆大吏脚下的垫物,只有豹子,带着民间英雄和江湖好汉的色彩,闪耀着独行独往的无羁的光芒!”但在我看来,豹子与民间英雄和江湖好汉都无关,它是独立于这些纷争之上的审视者。
吉卜林特意为儿子写过一首诗《假如……》,就像是书写豹子的际遇:
假如你能将自己所有的一切
赌注在生死攸关的时刻
失败了,从头开始再来
嘴里没有半个字的失败。
假如你的心脏、神经和筋骨,虽离你远去
却依然能效力于你的轮回
一直坚持职守,尽管你本身已灰飞烟灭
古人说,狐死首丘,豹死首山,不忘本也。豹子只以一个怪包在背脊上作无尽的滚动,就像刀锋的缺口,在逐步演变为锯齿。安静中的力量是最难以确定的,从锯齿的缝隙间摊开了令人窒息的生命和美学……
雪 豹
其实,海明威放在乞力马扎罗山顶巅的那头豹子,并不是雪豹,连非洲豹也不是,因为非洲豹不可能冒险涉足雪线之上。西高峰叫“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其实,小说家把自己的灵台搬到了非洲第一高峰上,至少与“上帝的庙殿”比邻而居,那么在此出没的动物,必定得具有君临万物的气概。雪豹是一个突袭作家灵念的动词,它出现,他看见,他说出,仿佛一朵突然的雪莲要吐露天庭的秘密,如此而已。
雪豹是纯粹亚细亚化了的动物,分布在中亚以及东亚北部和沿青藏高原散开的山峰与乱石之间,它不可能像迎客松那样伫立或招摇,以地主之仪表示冰雪的柔软。它总是退避在人们视线以及某种不祥的感觉氛围以外,然后迅速与太多的冰雪溶为一体,就像博尔赫斯的妙句“仿佛水融化在水中”一样,雪野上,只留下一行谨慎的足迹,然后,连同足迹不翼而飞。
在瑞典人斯文·赫定的亚洲腹地考察记录中,他注意到了野骆驼、新疆老虎的罕见身影,但雪豹却从他修长的指缝里成功逃逸,雪豹像避谶一般,融化在单筒望远镜的焦灼当中。因此,它一直没有在西语的舞台正式现身。偶尔突入欧洲人想象空间的雪豹,至多是它浮在冷空气中的嚎叫,叫声类似于嘶嚎,不同于狮、虎那样的大吼,也没有云豹那般嚣张。普宁在小说《高加索》里描绘了雪豹的叫喊:“有时在半夜里,恐怖的乌云会从崇山峻岭中蜂拥而来,刮起翻江倒海的暴风雨,闪电不时把喧闹的、像坟墓一般漆黑的树林照得像神话中的绿色深渊,高空中不断炸开古已有之的隆隆的雷电。这时林中的山鹰、雪豹和胡狼全被惊醒,发出一片啼声、吼声和嗥叫声……”胡狼被冻得不行了,竟然去求人开门,但雪豹远远地喊着,声音像鞭子令风暴加速,并使房梁发出碎裂声。这种发声术符合地缘语境,雪野总是松软的,声音一旦散开,迅速被空气胶着,在一个连岩石也陷入沉睡的领地,雪豹的叫声只是摇落了一层雪花,并设置完备雪花之下的陷阱,然后,一切均归于岑寂。
距离斯文·赫定的足迹一百余年以后,乔治·b·夏勒,一位卓越的博物学家 ,纽约野生保护协会科学主任,在中国西域注意到了一个事实,在亚洲腹地之上,在藏羚羊麋集的岩石后面,总有壮丽的旗云俯身而过。也许某一天,他发现旗云的一角突然异动起来,出现了反向的飘荡,他终于区分出,那是一头活在云朵里的豹子。在他为《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提供的文章中,雪豹的身份逐渐得到了比较清晰的确认。
的确,雪豹是食肉动物栖息地海拔高度最高的一种,在人力难以企及的区域,它们在强烈的直射光线下造型,并赋予环境一种出尘的姿态,就好像它们是在等候来自空中的召唤。在它的分布范围内,雪豹的栖息环境主要有4种,即高山裸岩、高山草甸、高山灌丛和山地针叶林缘,它从不进入森林之中,那显然是另外霸主的产业,尽管它在不同季节之间有沿山坡垂直迁移的习性,夏季栖息的高度大多在5000米左右,偶尔在平原地区也有它的踪迹,但它始终将冰雪覆盖的峰巅视为自己的巢穴。如此大范围的上下,必须具备一种傲视的技能尤其是速度的天赋。有一个数据可以说明一些实情,雪豹面对3米的高崖可以一纵而上,一跃可以跳过15米宽的山涧。尽管具有如此异能,但它总是缺乏表演的心情和胆量。
雪豹的体型大小和外形与豹很相似,但体毛的长度、毛色、花纹以及尾巴的形状等都与豹不同。体表的被毛特别细软厚密,背部毛长约2寸,腹部的毛更长,类似裙裾的雷丝,全身呈灰白色,略掺杂有浅灰与淡青,且满布了黑色的斑。奇怪的是雪豹的尾巴在比例上简直是一个异物,约与体长相等或为体长的3/4。尾巴不但长,而且尾巴上的毛也长,显得特别蓬松肥大,尾梢也不呈尖细状,走起路来特别显眼。有的雪豹由于尾巴过于粗大,似乎行动不便,而养成了盘尾的习惯,久而久之形成卷曲的圆圈。这种造型对猛兽来讲并不是一件好事,这容易让我们联想到维多利亚时代的鲸骨长裙。但造物主赋予雪豹的尾巴必定含有启示和功用,最直接的效果是,每当它急速地在雪地奔驰,下陷的重力总可以被宽大垂长的尾巴分担,并在身后铺开,使得它不至于下陷过深,并迅速从雪面获得再次上跃的作用力。这样看来,雪豹就像一匹从雪原滑行而过的快艇,以最浅的吃水,获得最大的速度。
雪豹平时独栖,仅在发情期才成对居住,一般各自有固定的巢穴,设在岩石洞或乱石凹处,大多在阳坡上,往往好几年都不离开一个巢穴,这显示了它们恋旧的品行,这种德性与高地的时间具有同构性质,均是在一种胶着、凝聚的氛围中展开回顾和观察的一角。
雪豹是边疆生活的一个图腾。仿佛神明的作品横空出世──是的,它耀眼的环纹是神明的大手印。
在《密勒日巴大师歌集》里,尊者就以绝对的自信和无畏的定力,心住正见,唱了下面这首歌:
雄住雪山之雪豹,
其爪不为冰雪冻,
雪豹之爪如冻损,
三力圆满有何用?
这里的“三力”是指雪豹或老虎具有三种威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豹子的爪通达内心,既是力量的终结点,也是被大手印抚摸剩下的火焰。后来,传言尊者已坐化,徒众们准备到拉息雪山去挖掘尊者的遗骸。他们快要抵达尊者住穴时,忽然看见对面一个大盘石上,有一头雪豹爬上了盘石,并在石上张嘴弯腰的打了一个呵欠,他们注视该兽良久,最后牠才离去。最后,在一条极为险狭的路径上,他们又看见一头似虎似豹的野兽,瞬间就跑向一条横路上去了。以后这条路就叫做虎豹路。
尊者说道:“我在崖石顶上曾看见你们在对山休息,所以知道你们来了。”
释迦古那说:“我们当时只看见崖石上有一头野豹,并未看见尊者,那时您究竟在那里啊?”
尊者微笑道:“我就是那个雪豹啊!得到心气自在的瑜伽行者,于四大有随意转变的能力,可以化现任何形状物体,变现万端,无有障碍,这一次我也是特别对你们这些根基深厚的徒众显示了这点神通,你们应对此事守密,莫对人言。”
因此,雪豹在高原上具有一切造型也是不过分的,它甚至成为一些民族的图腾。除了它据守着距离天庭最近的巴比塔,它的生活,就等于展开了一幅得道地图,它现身时,人的心灵总是在惊悸,莫非是密勒日巴大师在考验我的定力?
雪豹是雪地绝对的权力。许多野蛮人部族的萨满巫师长期认为雪豹是冻原上最优美和最迅速的猎人。许多时候这些部落的战士会在激烈的战斗中模仿这种大型白色猫科动物。另外,野蛮人萨满巫师有时会创造法术令战士暂时性的获得雪豹的敏捷。但是由于这些法术是暂时性的,很多时候这些法术会在不恰当的时候失效。
但是据说,有一群野蛮人萨满巫师曾秘密聚集以研究如何更好的产生雪豹的敏捷能力。几乎一年里他们没有回到部落,只是忙碌的将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到雪豹的魔法上。然后有一天,这些萨满巫师回到他们各自原来的部落,每人带着一个银质的小项链,下面挂着一个好象雪豹爪的挂饰。这些萨满巫师把这个挂饰交给他们各自部落最强大的战士。当一围上这个战士的脖子,雪豹的敏捷就充满了他们强有力的躯体。从那以后,雪豹护符,这是它后来的称呼,就成为了野蛮人部落中最珍贵的宝物。只有最有力的战士才有资格佩戴他,而有朝一日能佩戴上雪豹护符成为了所有年轻战士的目标。
哈萨克牧民说,雪豹捕食羊、麝、鹿、雪兔、鸟类,当它闯入羊群,只袭击其中瘦弱无用的一只,绝不伤害别的,更不会像狼那样乱咬一气。它本性中的残忍转化为无与伦比的节制和风度。而一旦它的胃口得到满足,立刻目光柔和,如同一位苦修者,然后回到雪山上去沉思,去思考雪如何开出莲花,石头如何孕出玛尼堆,土壤如何预谋贝母,去观察白云如何飞舞成经幡。雪豹已成为高原野兽的“旗舰”,如今在珠穆朗玛峰附近,却还不时地出没,并时常惹出不大不小的事端,让住在那儿的人们,为自家的畜生不幸身亡而悲痛。有一个挂职锻炼干部的马,夜间把马拴在树上。第二天发现马已经死了,血液被路过此地的雪豹喝干了。对于家畜,雪豹不到饥饿难耐,一般都不吃它们的肉,它只吸吮血管里的血。这种嗜血的直接性,与它的皮毛,产生了反讽意味的张力。毕竟,雪豹是野兽,不是一般意义的动物。
诗人沈苇曾在《新疆词典》中写道:当人说出“雪豹”二字,表明他的有所选择,这正如上帝在13世纪选择了一头“豹子”,仅仅为了让它成为但丁《神曲》中的一个词。一切珍稀的灵兽,一切伟大的创造,均是出于上帝的精选。对于人类来说,拥有和雪豹一样被选择的勇气和魄力,永远为时未晚。前不久,我在《历届克格勃主席的命运》里读到,曾任克格勃主席的刽子手叶若夫,竟然有诗人为他献诗:“谁比雪豹勇敢无畏,比雄鹰目光敏锐?受全国爱戴的人,目光敏锐的叶若夫。”这不但脏了诗,更弄脏了雪豹。我的意思是说,即使面对雪豹,面对雪豹忧郁的凝视,人类自然有多种属性的选择与被选择,然后,被彻底赋予。
2003年8月21日成都
猎豹之美
在有关猫科动物的传说中,猎豹无疑是最为神奇的一种。一是因为它被大大夸张了的鬼魅似的速度,二是它嗜血的狂热和猛烈。随着时间的推延,构成为人们经验认识的猎豹,与它的真实形态发生了大尺度的挪移,猎豹就像是依靠几种猛兽的绝对暴力而组合出来的“佛兰肯斯坦”。
猎豹只产于非洲和西南亚,目前我们只是在叙利亚、土耳其的一些偏远河谷里偶尔还能见到它们划破空气的身影。一个世纪前,亚洲的猎豹从阿拉伯半岛东部经过伊朗进入印度。在12世纪时,猎豹就被抓获训练用以狩猎瞪羚作为一种皇室的高级消遣。据说古印度的一个国王拥有9000只猎豹。而最后的印度猎豹在1947年被射杀。后来,这个物种也从其它国家陆续消失了。从这段节制的回顾中,我就发现,属于往事的东西,总是阴差阳错地拒绝来到现实,它们在往事里走动,并带动瑰丽的云彩组成遥不可及的美丽。
猎豹是唯一不能将爪完全缩回的猫科动物,也就是说,猎豹是唯一无法上树的异物。据说有人看到过猎豹上树,估计是把它与一般的豹子混淆所致。这种攀爬技能的失却在于它的脚趾接近狗爪,就像一个收敛的君子,并不时时需要剑拔弩张。但修长的四肢却像一个吸引地力的容器,在它打开四肢丈量大地的时候,我们就发现它无法上树的损失已经被无穷的脚力完全弥补了。它不会缩回的脚爪和特别粗糙的脚掌大大增加了抓地能力,硬而长的尾巴达到80公分,宛如一个质地良好的风舵,极大地保持了奔跑时的重心平衡并控制着急弯造成的离心力。种种造物的绝妙设计令猎豹成为陆地上跑得最快的动物。奔跑时猎豹同时只有一足触地,中间有段时候还会四肢离地,就像一头不满土地的羁绊、准备起飞的怪兽。它尽情在自己的梦想世界作直线切割,然后在陆地与飞翔之间寻找最佳的着力点,当它用头骨撞倒猎物后,就用门齿切入猎物的喉咙。
严格地说,猎豹应该称之为印度豹,英文名亦源自北印度语的 chita,就是“有斑点的”意思。它流线的外型显得轻盈,加之脊椎骨十分柔软,每当它伫立时,它的腰身曲线轮廓就像是一尊青铜作品,让人联想到红透英美的性感女歌星凯莉米洛。英国媒体将她的背部与臀部曲线列为人类的“美学遗产”,称为“凯莉米洛臀线”。但如果与猎豹比较起来,就显得人工味儿太浓了。因此,每当猎豹文静地伫立之时,它展现出来的美学轮廓尽管是冰山之一角,但已足够我们摄取和分析。在那无法看穿的身体之下,还潜伏着怎样的力和一座疯狂的花园?
要区别金钱豹和猎豹,最简便的方法是看身躯和斑纹。猎豹比金钱豹略小,残酷的奔命已经剥夺了一切多余的结构和赘肉,而豹纹的修辞学显示了文化地缘的历史和风化。“豹纹”就成为了动力十足的反词。在人们打开它的纹理寻找火焰的地图并希望与之肌肤相亲时,它柔和的毛发突然以芒刺的尖锐挺立起来,让人极容易惊悸或中谶。
金钱豹的体色一般为浅褐色,全身遍布空心黑斑,其黑化的变种是黑豹,全身呈黑色,斑点几不可见。亦有白化种,但很稀少,仅见于马来西亚及中国西南瘴气密布的山峦。猎豹在3月龄前,毛呈青灰色。成年以后,背部呈土黄色,腹部呈白色,全身开始布满实心的黑斑。到了这个时候,猎豹的迥异形态才使它获得了自名和独立。
猎豹具有亡命的追逐天性。它们可以长时间滴水不喝,甚至在最酷热的季节,四五天不沾水也是常事,忍受饥渴构成了一种受虐的天性。但身体的呼吸系统在达到时速110公里以上时会出现虚脱症状,犹如风箱在超负荷运转,身体无法把囤积的热量大面积排出。所以猎豹只能短跑约几百米,之后便自动减速,以免因过热而死。这种奔跑是很伤元气的,猎豹即使捕获了猎物,却已无力进食,它必须休息一阵。这是猎豹最为脆弱的时刻,猎物容易被老虎、狮子、狼抢走,甚至还有性命之忧。为了保存猎豹的体力,不至于消耗在无意义的行走和等候方面,古代的猎豹驯养者总把它们驮在马匹上,直到猎物出现,才让豹子跳下来做雷电之击。由于猎豹体色浅 ,具有深色斑点,所以在它加速逼近目标时,它隐没在干燥草原和灌丛当中的身影就像一个善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影子武士,快得似乎正要从自己泼在前方的影子当中返回内心。
但是,在历史的记忆当中,猎豹总是文静的,似乎与速度无关,人们只是把它视作猎犬、异兽甚至坐骑的某种混合物。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皇室喜欢猫科动物,尤其是猎豹,而罗马皇帝则让他们宠爱的狮子在寝宫外面放哨。埃及法老的从属还饲养猎豹为其打猎助兴,但饲养的猎豹繁殖率一向偏低。像印度蒙兀儿帝国 (Mogul) 的阿克巴大帝便曾设立了一个有数千头猎豹的动物园,但据记载,只有一头猎豹成功繁殖了后代。证据很清楚:通常雄猎豹要在野外对雌猎豹追逐好几天才可以交配,而圈养起来就性冷淡了,这仿佛是猎豹对失去自由的抗议。这一态势进一步凸现了猎豹的尤物品质。
猎豹在中国历史中羞涩地掩饰着自己的身影。现在我们可以从元代书画家赵孟頫的作品里,看到猎豹的精神镜像,这见于其晚年的《九歌图册》。这本图册现藏德国柏林国立美术馆,堪称名符其实的“海外遗珍”,国内的各种画册──包括台北故宫博物院所出版的《海外遗珍》,都没有收录。
赵孟頫的《九歌图册》共有九幅图,描绘九首诗的意象。猎豹就在其中的《山鬼》中。《山鬼》描写山中精灵山鬼与情人有约,因道路险阻,到达约会地点时情人已然离去。诗中描写这位美丽的山中精灵:“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这位多情的山中精灵,长久以来一直是画家们所爱画的题材。
台湾学者张之杰在《猎豹记——古画中找猎豹》一文中指出,由于“山鬼”具有“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的魄力,所以画家们笔下的山鬼,大多与一只豹子并行,而且都是习见的金钱豹。赵孟頫的这一幅,可能是唯一的例外。赵孟頫为什么将“赤豹”画成中国所不产的猎豹?而且在形态上画得唯妙唯肖?答案很简单,赵孟頫一定看过猎豹。赵孟頫于公元1287年奉召至大都,延佑六年(公元1319年),辞官南归,居官期间,可能多次看过御闲中的猎豹。更为关键的是,画家认为如此奇瑰的场面,一般的金钱豹已经难以烘托其出尘意境,惟有罕见的猎豹才可以胜任这一使命。
相比起被御用的猎豹,野生的猎豹就显得更为孤独和幽冷。它们总是蹲在时间的高处,像块风化的火成岩,似乎具有使时间停摆的能力。猎豹不像花豹和狮子在进攻之前闪闪缩缩,总是光明正大公然地出击。猎豹的体型决定了它必须少吃多餐,这样就得不断地捕食,连续三次捕食无获就难免饿死之虞,五次捕空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可以比较的是,雄狮时常杀死自己的子女,一方面是因为它性欲旺盛,而只有身边没有子女了母狮才能结束哺乳而肯与雄狮交配;另一方面是因为它太要强了,容不竞争对手。捉到猎物后母猎豹不会像母狮那样疯狂抢食,而是先会看清楚附近有没有危险,再让子女先吃。稍微长大后,猎豹总是悄无声息的做着家族的分流工作,使个个都成为独行侠。野外的猎豹不希罕现成的食物,它们总是毫不迟疑地走开,远远离开这些糖衣炮弹,只吃自己捕捉的动物。以猎豹的灵敏,被持枪者打中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它却逃不脱那些偷猎者设下的圈套。
不过猎豹最美的,我以为还在于它的神秘和半遮掩的品性。猎豹的嗅觉并不怎么出众,但忧郁的情景培育出来的视觉和听觉却异乎寻常,能够在黑暗中看到和听到感觉区域边缘的祸害或幸福的造型。它喜欢顺着山岗行走,站在高丘了望,或者潜伏在石头上。靠近鼻子一边的每个眼角处,各有一道黑色裂纹一直达到嘴边,就像上帝画下的符咒,那是两条黑火药的导火线,把某种忧伤的元素,悄悄縻集在自己的控制中,然后,我们似乎可以猜测某种决定在大脑深处电光火石般一闪,再遁入彻底的等候,就像在等候一种彻底、绝对的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