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炜
再过三天,便是端午节,为纪念中国第一位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特转帖张炜先生《楚辞笔记》中的部分篇目,以飨论坛诸君。
港台著名学人龚鹏程先生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张炜在说明屈原的追索时,他本身也在追索着屈原的美之追索,屈原唯美的生命与张炜的生命融合为一。屈原启发、洗涤着张炜,张炜也说明着屈原。屈原的行吟,让张炜谛听了,张炜的思绪,也使屈原复活了。这是动人的交光叠影,这是美丽的精神探寻,千古遥契,彼此以对方为知己。
因此,屈原的美的探索,同时也就体现着张炜自己的叩问与低吟。张炜想着的,也是屈子一般地拒抗流俗。他遥想一个既浪漫又纯朴,既依附又自为的时代,那个时代的美,是屈子所体现的。而机灵的现代主义或十九世纪的写实主义,都远离了这种美。走入概念的现代人,或高嚷着要全球化的人,也都不能明白这种美。可张炜觉得:这种美才值得追求。浪漫主义者充满了韧性,缠绵不休,要以爱来冲破世俗的罗网,其追求也非任何世俗所能压制。”
“我被淘洗被冲刷,接受着真正的神启与惊谔。
我融入的一片时光属于另一个天地,人类历史上至为绚烂的一章就写在这里。
我打开我的书,我写下我的字,我在大山孤院中。”
――― 摘自张炜《永恒的诗章》
今天,在美丽的万松浦,让我们和张炜一起,缅怀两千二百八十二年前,那个踯躅于汩罗江畔的粹美灵魂!
桔颂
1
这也许是诗人所有诗章中最完美、最独立的一首。轻灵飘逸而又不失厚重,虽没有后来的巨幅长吟所拥有的更为开阔的意象,无所羁绊的铺陈和幻想。
但《桔颂》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新、真挚和饱满。
诗人一开始就说桔是天地所生的好树,说它来到南方生长是一种命运。它想固守这种命运。它根深柢固,是因为领悟了天命,意志专一。
诗人面对一棵桔树而有所领悟,怦然心动:自己宛若这样的一棵树。想必诗人在树前多有徘徊,情真意切,目光所及,满是情意。抚摸、亲近,寄托心志,一腔热忱和依恋。由具体爱桔树,到多次移情。这儿没有流于简单的比喻,而是爱得仔细和真实。
2
上帝对它的缔造完美无缺,比如其叶片、花朵、枝条和果实。其色泽、其内瓤,一切在诗人看来都感到新奇喜悦。这不是一种玩味,而是一个人在英姿勃发的年纪,对于一棵植物的由衷感受。
桔树一切的美,都来自对南国的固守,来自对使命和来路的领悟。失去了这些它将一无所成。由于它吸收了南国的阳光雨露,才变得“文章烂兮”,变得“精色内白”。
3
诗人赞美它幼时的志向与众不同:独立不迁,绝不随意改变自己的立场,坚立于一个广大的世界。这是一种远离世俗喧闹的独守,是凛然自为不从流俗--何等珍藏自守和谨慎,永远也不犯过失,保持美好的品德而无私心,简直和天地共长共生,协同一致。
诗人围绕桔树有了极为深刻宏远的觉悟。桔树之所以茂盛,是因为坚守了自尊,因为清醒独具的品格和谨慎自知的蕴藏,因为美好无私的内质,与天地气韵和谐一致的气度。
至此,另一个形像,诗人所期待的形像,已经呼之欲出。
4
果然,诗人开始发出浩叹,希望自己和桔树共同成长,与桔树的友谊地久天长。而且对桔树进一步赞美:“美德丽容”。异常端庄,笔直挺立,纹理美好--作为一棵幼树,你简直是我的师长,你的品行可以比得上殷代的义士贤人伯夷,你永远是我的榜样。
由此可以推论,这是诗人早年的咏唱。那时候他的心情还没有变得恶劣,目光还没有被阴云遮蔽。哀怨无踪,忧愤无形,只愿以树为友,自我砥砺。整个诗章都散发着一种桔树的清新气,一种可人的芬芳;它的整个气韵像年轻向上的诗人一样,清新、爽利,孕育无限生机。
橘 颂
后皇嘉树,
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
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
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
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
圆果抟兮。
青黄杂糅,
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
类任道兮。
纷緼宜修,
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
有以异兮。
独立不迁,
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
廓其无求兮。
苏世独立,
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
终不失过兮。
秉德无私,
参天地兮。
愿岁并谢,
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
梗其有理兮。
年岁虽少,
可师长兮。
行比伯夷,
置以为像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