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带学生到合欢山去的那夜,家里异样的凄冷。寒流将夜色凝冻了,寂然如一块黯黑的寒玉。
对着窗外古典的夜,小室中只有我翻书的声音,从陶渊明到杜子美,从姜白石到马东篱,只不过是簌簌然的几声册页的响声罢了。
长夜未央,我忽然渴望有一点什么声音,不是古人的声音,也不是黑巷中卖馄饨的梆声,而是更切近的声音。
但这样的夜里,我到何处去寻找这样的声音呢?
腕表已停,时间似乎也休止了,望着床头小几上那具茶色的电话,我想起“一一七”。
“下面音响一点四十七分十秒……下面音响一点四十七二十秒……”
我倚枕而卧,满床零落的书香中,我久久不能放下听筒,那样简单的报时的声音,竟使我那样激动!
其实,有时清早赶去上课,也常在匆忙中拔个电话对对时间,那时候从来没有发现这声音如此亲切如此动听。
在电话线的另一端是怎样的一位女孩?虽然经过冷冷的录音带,仍能听出她是一个极温柔极有耐心的女孩,当她从事这项枯燥的工作之际,她可曾想到她的声音会在某一个寒冷的冬夜里,成为另一个女子耳中最美的音乐?
曾经那么厌恶人群的声音,曾经那么向往着索居的清静,但此刻却为一个在午夜殷勤报时的声音所动,才感到同样生而为人,而又同文同种是怎样可贵的缘份。
宇宙的钟漏上刻度无限,但我却独爱这个时辰——由一个陌生人口中所报出的人间的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