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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飞毯原来是地图》原文

发布时间:2023-08-19 16:4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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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飞毯

我一生最最难忘的中学时代,几乎全在四川度过。记忆里,那峰连岭接的山国,北有剑阁的拉链锁头,东有巫峡的钥匙留孔,把我围绕在一个大盆地里,不管战争在外面有多狞恶,里面却像母亲的子宫一样安全。

抗战的岁月交通不便,资讯贫乏,却阻挡不了一个中学生好奇的想象。北极拉布兰族有一首歌说:“男孩的意向是风的意向,少年的神往是悠长的神往。”山国的外面是战争,战争的外面呢,又是什么?广阔而多彩的世界等在外面,该值得我去阅历,甚至探险的吧?那时电视在西方也才刚开始,而在四川,不要说电视了,连电影一年也看不到几回,至于收音机,也不普及。于是我瞭望外面世界的两扇窗口,只剩下英文课和外国地理。英文读累了,我便对着亚光舆地社出版的世界地图,放纵少年悠长的神往。

半世纪后,周游过三十几个国家,再贵的世界大地图册也买得起了,回头再去看当年的那本世界地图,该不会大惊小怪了。可是当年我对着那本宝图心醉而神驰,百看不厌,觉得精美极了,比什么美景都更动人。

要初识一个异国,最简单的方式应该是邮票、钞票、地图了。邮票与钞票都印刷精美,色彩悦目,告诉你该国有什么特色,但是得靠通信或旅游才能得到。而地图则到处都有,虽然色彩不那么鲜艳,物象不那么具体,却能用近乎抽象的符号来标示一国的自然与人工,告诉你许多现况,至于该国的景色和民情,则要靠你的想象去捕捉。符号愈抽象,则想象的天地愈广阔。地图的功用虽在知性,却最能激发想象的感性。难怪我从小就喜欢对图遐想。

亚光版那本世界地图,在抗战时期绝不便宜,我这乡下的中学生怎会拥有一册,现在却记不得了。只记得它是我当时最美丽最珍贵的家当,经常带在身边的动产。周末从寄宿的学校走十里的山路回家,到了嘉陵江边,总爱坐在浅黄而柔软的沙岸,在喧嚣却又寂寞的江流声中,展图神游。四川虽云天府之国,却与海神无缘,最近的海岸也在千里以外。所以当时我展图纵目,最神往的是海岸曲折,尤其多岛的国家,少年的远志简直可以饮洋解渴,嚼岛充饥。我望着滔滔南去的江水,不知道何年何月滚滚的浪头能带我出峡、出海,把掌中这地图还原为异国异乡。

我迷上了地理,尤其是地图,而画地图的功课简直成了赏心乐事。不久我便成为班上公认的“地图精”,有同学交不出地图作业,就来求救于我。尤其有两三个女生,虽然事先打好方格,对准原图,临帖一般左顾右盼地一路描下去,到头来山东半岛,咦,居然会高于辽东半岛。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于是我只好愚公移山,出手来重造神州了。“地图精”之名传开之后,连地理老师对我也存了几分戒心。有位老师绰号叫“中东路、昂昂溪”,背着学生在黑板上偶尔画一幅地图要说明什么,就会回过头来匆匆扫我一眼,看我有什么反应。同学们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则竭力装得若无其事。

初三那年,一个冬日的下午,校园里来了个卖旧书刊的小贩,就着柑橘树下,摊开了一地货品。这在巴县悦来场那样的穷乡,也算是稀罕的了。同学们把他团团围住,有的买《聊斋志异》、《七侠五义》、《包公案》或是当时颇为流行的《婉容词》。欢喜新文学的则掏钱买什么《蚀》、《子夜》、《激流》之类,或是中译本的帝俄小说。那天我没有买书,却被一张对折的地图所吸引——一张古色斑斓的土耳其地图。土黄的安纳托利亚高原,柔蓝的黑海和地中海,加上和希腊纠缠的群岛,吸住了我逡巡的目光。生平第一次,我用微薄的零用钱买下了第一幅单张的地图,美感的诱惑多于知性的追求。不过是一个初中生罢了,甚至不知道伊斯坦布尔就是君士坦丁堡,当然也还未闻特洛伊的故事,更不会料到四十年后,自己会从英译本转译出《土耳其现代诗选》。

不过是一个小男孩罢了,对那中东古国、欧亚跳板根本一无所知,更毫无关系,却不乏强烈的神秘感与美感。那男孩只知道他爱地图,更直觉那是智慧的符号、美的密码、大千世界的高额支票,只要他够努力,有一天他必能破符解码,把那张远期支票兑现成壮丽的山川城镇。

其后二十年,我的地图癖虽然与日俱深,但困于环境,收藏量所增有限。台湾的地图在绘制技术上殊少进步,坊间买得到的旧图也欠精致。至于外国地图,不但进口很少,而且售价偏高,简直就买不起。美国新闻处请我翻译惠特曼和弗罗斯特的诗,也经常酬送我文学书籍,但只限于美国作品。朋友赠书,也无非诗集与画册,不是地图。

直到一九六四年,我三十六岁那年,自己开车上了美国的公路,才算看到什么叫作认真的地图。那是为方向盘后的驾驶人准备的公路行车图,例皆三尺长乘两尺宽,把层层的折叠次第展开,可以铺满大半个桌面。一眼望去,大势明显,细节精确,线条清晰而多功能,字体则有轻有重,有正有斜,色彩则雅致悦目,除白底之外只用粉红、线绿、淡黄等等来区别保护区、国家公园、都市住宅,不像一般粗糙的地图着色那么俗艳刺眼。道路分等尤细,大凡铺了路面而分巷双行的,都在里程标点之间注明距离,以便驾驶人规划行程。

有了这样的行车详图,何愁缩地乏术,千里的长途尽在掌握之中了。我在美国教书四载,有两年是独自生活,每次近游或远征,只能跟这样的地图默默讨论,亲密的感觉不下于跟一位知己。

一张精确而详细的地图,有如一个头脑清楚、口齿简洁的博学顾问,十分有用,也十分可靠。太太去美国后,我就把这缩地之术传给了她,从此美利坚之大,高速路之长,跨州越郡,从东岸一直到西岸,就由她在右座担任“读图员”(map reader)了。就这么,我们的车轮滚过二十四州,再回台时,囊中最可贵的纪念品就是各州的行车图、各城的街道图,加上许多特殊分区的地图,例如国家公园之类,为数当在百幅以上。

可惊的是,三十多年前从美国各地的加油站收集来的那些地图,不知为何,现在竟已所余无几。偶尔找到一张,展开久磨欲破的折痕,还看得见当年远征前夕在地名或街名旁边画的底线,或是出发前记下的里程表所示的里数,只觉时光倒流,像是化石上刻印的一鳞半爪,为遗忘了的什么地质史作见证。

一九七四年迁去香港,一住十一年,逐渐把我的壮游场景从北美移向西欧,而往昔的美国地图也逐渐被西欧、东欧各国的所取代,图上的英文变成了法文、德文、西班牙文、斯拉夫文……即使是英国地图,也有不少难以发音的盖尔(Gaelic)地名。欧洲的古老和多元深深吸引着我:那么多国家,那么多语言,那么多美丽的城堡、宫殿、教堂、广场、雕像,那么中世纪那么文艺复兴那么巴洛克,一口深呼吸岂能吸尽?夫妻俩老兴浩荡,抖落了新大陆的旧尘,车轮滚滚,掀起了旧大陆的新尘,梦游一般,驰入了小时候似曾相识的一部什么翻译小说。

“凭一张地图”,就像我一本小品文集的书名那样,我们驾车在全然陌生的路上,被奇异的城名街名接引,深入安达卢西亚的歌韵,卢瓦尔河古堡的塔影,纵贯英国,直入卡利多尼亚的古都与外岛,而为了量德意志有多长,更从波罗的海岸边一车绝尘,直切到波定湖边(Bodensee)。少年时亚光版的那册世界地图并没有骗我:那张美丽的支票终于在欧洲兑现,一切一切,“凭一张地图”。

就这样,我的地图库又添了上百种新品。除了欧洲各国之外,更加上加拿大、墨西哥、委内瑞拉、巴西、澳洲、南非及南洋各地的大小舆图;包括瑞士巧克力糖盒里附赠的瑞士地形图,除了波定湖、日内瓦湖波平不起之外,蟠蜿的阿尔卑斯群山都隆起浮雕,凹凸如山神所戴的面具;还有半具体半抽象的布拉格街道图,用漫画的比例、童话的天真,画出魔涛河两岸的街景,看查理大桥上百艺杂陈,行人正过桥而来,有的广场上有人在结婚,甚至头戴黑罩的刽子手正挥刀在处决死囚,而有的街口呢,吓,卡夫卡那八脚大爬虫正蠕蠕爬过。

幼嗜地理的初中男孩一转眼已变成退休教授,“地图精”真的成精了。于是有人送礼就送来地图。送我瑞士巧克力的那个女孩,选择那样的礼物,就因为盒里有那一张,不,那一簇山形。地图库里供之高架的三巨册世界地图,也是先后由女儿、女婿和富勒敦加州大学的许淑贞教授所赠。许教授送的那册《最新国际地图册》物重情意也重,抱去磅秤上一称,重达七磅。在我收集的两百多幅单张舆图和二十多本中外地图册里,它是镇库之宝。

世界脸谱

所谓世界地图,其实就是地球的画像,但是它既非鲁本斯的油画,也非史泰肯(Edward Steichen)的摄影,而是地图绘制师用一套美观而精致的半抽象符号,来为我们这浑茫的水陆大球勾勒出一个象征的脸谱。那是智慧加科技的结晶,无关灵感,也无意自命为艺术。然而神造世界,法力无边,竟多姿多彩,跟设计家所制的整齐蓝图不同。那漫长而不规则的海岸线,那参差错落的群岛列屿,那分歧槎桠的半岛,那曲折无定的河流,天长地久,构成了这世界的五官容貌,已变得熟悉可亲,甚至富有个性。

绘制世界地图,是用一张纸来描写一只球,用平面几何来探讨立体几何,所以绘的地区愈大,经纬的弧线也就愈弯,正可象征所谓地平线或是水平线其实不平。所谓水平,只是凡人的近视浅见而已。大地图上的经纬,抛物线一般向远方抛去,每次我见到,都会起高极而晕的幻觉,因为那就是水陆母球的体魄,轮廓隐隐。

世界的真面貌只有地球仪能表现,所以一切地图不过是变相,实为笔补造化的一种技艺,为了把凡人提升为鹰、为云、为神,让地上平视的在云端俯观。有一次我从巴黎飞回香港,过土耳其上空已近黄昏,驾驶员说下面是伊斯坦布尔。初夏的晴空,两万英尺下有一截微茫的土黄色,延伸着欧陆最后的半岛。惊疑中,我正待决眦寻找黑海或马尔马拉海,暮色在下面已经加深。

要升高到看得出土耳其庞然的轮廓,得先把土耳其缩为六百万分之一。要看出这世界是个圆球,更得再缩它,缩成七千万分之一。地图用的正是这种神奇的缩地术,把世界缩小,摊平,把我们放大,提高,变成了神。只是地图的缩地术更进一步,把神人之间的云雾一扫而尽,包括用各种语言向各种神灵求救的祈祷,让我们的火眼金睛看个透明。

然则地图展示给我们的仅止于空间吗?又不尽然。第二次世界大战有一首名诗,叫作《目测距离》(Judging Distances:by Henry Reed),说是:“至少你知道/地图描写时间,而非地点,就军队而言/正是如此。”意思是研判敌阵外貌,应防伪装,不可以一成不变。

其实改变地貌的岂独是战争?气候侵蚀、地质变化、人工垦拓等等,都能使大地改相,至于沧海桑田、华屋山丘之巨。古代的地图上找不到上海和香港,现代的地图上也不见尼尼微和特洛伊,那些遗址只有在够大的图上才标以三瓣红花的符号。再过一千年,纽约,甚至美国,还会在地图上吗?柏拉图在晚年的对话录里,曾描述“赫九力士的天柱”外面,在大西洋上有一个文明鼎盛的古国,毁于火山与地震,遂陆沉海底。那便是传说至今的亚特兰蒂斯(Atlantis)。地质学家告诉我们,西非凹进去的直角跟南美凸出来的直角,在远古本来是陆地相连,而今却隔了四十五度的经度。甚至也不必痴等多少个世纪了,沧海桑田已变在眼前。小时候读中学,地理书说洞庭湖是中国第一大湖,后来读唐人的诗句“濯足洞庭望八荒”,宋人的词句“玉界琼田三万顷”,想这洪流不知有多壮阔,怪不得中国诗人都少写海,因为只写洞庭就够了。也难怪傅抱石的《湘夫人》,只要画洞庭波起,落叶纷下,就能与波堤切利的《爱神海诞》媲美。最令人伤心的,却是四十年来江河冲积,人工围垦,名湖早已分割“缩水”,落到鄱阳之后了。

图穷匕见

洞庭水促,长江水浊,三峡水漫,苏州水污,“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我小时候的地图因旧而贵,竟然奇货可居,能用来吊古、考古了。屈原今日而要投水,不知沧浪还有清流吗?故国不再,乡愁难解,要神游只有对着旧地图了。

所以地图展示的不止是空间,更是时间。美国名诗人华伦(Robert Penn Warren)说过:“历史要解释清楚,全靠地理。”我不妨更进一步说:“地理要解释清楚,得看地图。”反过来说,地图不但展示地理,也记录历史;历史离不了政治,所以地图也反映政治。

一八零六年一月,有感于拿破仑大败奥地利与俄罗斯的联军于奥斯特利兹,英国最年轻的首相小皮特(William Pitt the Younger)说:“把(欧洲)地图卷起来吧,十年内都用不着了。”他这话说得太匆促,因为不出十年,拿破仑就战败被囚,欧洲的国界又得重画了。但也可见地图如何牵涉到政治。

地图绘制师(cartographer)不会失业,因为政客不让他闲着。最好的例子就在眼前。骨牌搭成的前苏联被戈尔巴乔夫一推就倒了,东柏林的围墙跟着坍塌。有那么多的疆界要重画,有人要看看乌兹别克斯坦在哪里,意味着地图业有生意上门。巴尔干的火药库一爆发,南斯拉夫炸成好几个新国家,一时克罗地亚、塞尔维亚、马其顿、科索沃纷受国际瞩目,成为地图上多事的焦点。

“图穷匕见”,地图里是有政治的。政治一吹风,地图就跟着草动了。苏联解体,列宁之城就归还彼得之堡。捷克分家,就一克变成两克,一半仍是捷克,另一半叫作斯洛伐克。同一个湖泊,德国人自己叫作波定湖(Bodensee),英国人却叫作康士坦斯湖(Lake Constance)。另一个湖,本地人的法文叫作勒芒湖(Lac Leman),英文又以城为名,叫作日内瓦湖。最有趣的该是英吉利海峡了,对岸的法国人也有份的呀,凭什么要以英国命名呢?果然,法国地图上把它径称La Manche,也就是“海峡”之意,但此字原意是“衣袖”,也可形容海峡之狭长。更有趣的是,德文也把那海峡叫作衣袖海峡(9魧rmelkanal),同样不甘心冠以英国之名。

相似的形势亚洲也有。日本与韩国之间的海叫作日本海,韩国人不知道感想如何,很想看看韩国的地图是如何称呼。不过日韩之间的海峡却叫作朝鲜海峡,也算是不无小补吧。同样地,阿拉伯与印度之间的水域叫阿拉伯海,印度好像吃亏了,但是阿拉伯海却归于印度洋,也算是摆平了吧。真想看看印、阿两国自印的地图。

地图里既有匕首,各国自制的地图册难免有本位意识。一般的八开本巨型地图册,除卷首交代地图发展史、投影绘图术及世界地质、地形、气候、生态、人口、语言、宗教各方面的概图之外,大半的篇幅例皆从本国出发,逐洲、逐区、逐国展示,遇见重要地区,也会放大以供详阅。但因观点不同,轻重取舍之间差别也就很大。

英美出版的世界地图册例皆从欧洲开始,到南美洲结束,而欧洲又以英国开端,但其中各国篇幅的分配就不免厚薄有别了。以面积与人口而言,广土众民的亚洲篇幅本应最多,但我所有的世界地图册里,亚洲却落在欧洲与北美之下,位在第三。美国兰德·麦克纳利公司一九九四年豪华版的《最新国际地图册》(Rand McNally:The New International Atlas)给各大洲的篇幅,依次是北美洲六十六页、欧洲六十二页、亚洲四十四页、非洲二十六页、南美洲十七页、大洋洲十六页。“重白轻色”之势十分显著。

美国汉曼公司的《世界地图册》(Hammond:Atlas of the World)同年出版,也是八开本,各洲页数的分配则是欧洲五十页、北美洲三十八页、亚洲二十六页、非洲十八页、南美洲十三页、大洋洲十二页。

再看英国菲利普公司所出的一九八五年三十二开本《世界小地图册》(Philips' Small World Atlas),大块的亚洲仍居欧风美雨之下,其页数分别是欧洲五十六页、北美洲四十四页、亚洲四十二页、非洲十四页、南美洲十一页、大洋洲十页。非洲只得欧洲四分之一,其偏更著。

洲际的分配如此,国际的又如何?《最新国际地图册》给美国四十一页,几与全亚洲相等。其他国家得页较多的是俄罗斯(及旧属)十五页、澳大利亚十三页、加拿大与意大利各十二页、中国十一页、英国十页、德国与印度各八页、日本与巴西各六页。看来仍是偏重英语国家。《世界地图册》的前四名,美国(二十五页)、加拿大(八页)、澳大利亚(八页)、英国(七页),也都是英语国家。至于《世界小地图册》的前四名,除了次序稍变,仍然是美国(十八页)、英国(十六页)、加拿大(十六页)、澳大利亚(八页),不过加上了日本(同为八页)而已。对比之下,中国只有四页。

再如一九七四年英国的《企鹅版世界地图册》(The Penguin World Atlas)展示了三十七个大城市的市区图,所属依次是欧洲十六个、北美洲十四个、亚洲五个(北京、上海、加尔各答、德里、东京)、澳大利亚及南美各一个。至于非洲,一个也没有。

这就是西方人眼中的世界。

这观点当然有人要挑战。一九八二年西安地图出版社编印的《世界地图册》便改变了这次序和比重,从亚洲开始,以南美结束,篇幅大加调整,依次是亚洲三十四页、非洲二十六页、欧洲十四页、南北美洲各十页、大洋洲六页。亚非二洲相加为六十页,正好占百分之六十。相比之下,前述英美的四种世界地图册中,这两大洲加在一起,所占比例都低于百分之三十六。

到一九八二年为止,这本西安版的《世界地图册》已经印了一百七十八万六千册,这在台港的区区书市看来,真是纸贵洛阳,不,纸贵西安的了。其实真正畅销的是河北印刷的《中国地图册》,一九九零年第七版第二十九次印刷已印了一千四百五十九万二千册,需求之广可以想见。

不过,前述西安版的《世界地图册》虽然有志力矫白人中心之枉,影响也只限于华语世界,加以开本袖珍,印刷也未尽精美,而各国分图之外世界总图的面面观仍欠多姿,欲求国际的地图精们刮目相看,尚有距离。热烈地,我等待中国人绘制的宏美舆图巨册。

西方的巨制舆图再精确,也不是绝无漏洞的。汉曼版的《世界地图册》一百二十五页,就在沙巴境内相距一百多公里的两处,用黑三角形标出了基纳巴卢山(中国寡妇山:Gunung Kinabalu),北边的黑三角是对的,南边的却是无中生有,重复多余。又在二百一十二页,把贵州的长顺(Changshun)误为长春(Changchun),说人口有一百七十四万,而真正的长春却近在上面第五行。兰德·麦克纳利版的《新万国地图册》(The New Cosmopolitan World Atlas)二百六十三页列举世界大岛,把印尼东部的塞兰岛(Ceram)排在爪哇与新西兰北岛之间,并附注其面积为四万五千八百零一平方英里。其实它只有七千一百九十一平方英里,应该往后退三十名,排到日本四国岛的下面。

地图乃世界之脸谱,迄今仍由西方人在绘图,虽然绘得相当精美,可惜欧美澳才是正面,亚非拉只算侧影。前举西方精美巨册犯错的三个例子,一在中国,一在印尼,一在马来西亚,凑巧都在“侧影”之中,不免令人“多心”。西方的“先进国家”早已登陆外星,在绘月球、火星的脸谱了,我们的地理学家、地图专家,甚至天文学家该怎么办呢?

一九九九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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