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长青
第三届鲁迅文学奖颁奖典礼刚刚在深圳落幕,有人根据评奖结果(该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的4部获奖作品全部是乡村题材,短篇小说获奖作品中乡村题材也占到了一半以上。)进行排序划类。于是,就有了这样的疑问:为何乡村题材如此受到作家青睐?为何都市题材的作品不成气候?
中国作协创研部、人民文学杂志社和深圳市文联还借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在深圳颁奖之机,在深圳联合主办了“中国当代都市文学研讨会”。来自全国各地的著名文学理论评论家,对新时期中国都市文学进行了系统的探讨和交流。可见都市文学的缺失所引起的关注度。都市文学到底怎么了?当下,中国文学真的没有都市文学的位置了吗?
我注意到挂在评论家嘴边最多的几个关键词是:城市化、现代化﹑都市想象﹑都市经验﹑乡土文学经验。评论家大多从中国现行的乡土结构以及城市化进程作为判断纬度,对都市文学的未来寄予了厚望,同时也说明了这个进程中可能面临的复杂性。评论家雷达说:“都市经验的表达与传统的乡土抒写之间,目前存在着某种内在冲突。”到底是什么冲突呢?我以为是“大传统”与“小传统”的冲突。也因为两者的冲突,遮蔽了都市文学。
所谓“大传统”指的是以都市为中心,社会中少数上层士绅﹑知识分子所代表的文化;“小传统”则指散布在村落中多数农民所代表的生活文化。这里借用了美国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在对墨西哥乡村地区研究时采用的二元分析框架法。
我们必须看清这样一个史实:1800年全世界仅仅有百分之三的人口生活在城市,二百年后的今天,发达国家城市人口已经超过百分之六十。与此同时,发展中国家的城市也以惊人的速度在扩展。在20世纪中叶中国共有132个城市,仅仅过了半个世纪已经扩展到700个城市。基于此,学者们早有预言:人们面临着大城市迅速膨胀而乡土逐渐萎缩的局面,它造成链状的城乡双向价值碰撞问题:一方面,乡土人口向城市迈进,所带来的烙印般的前现代乡村价值、故土信念和生活方式,遭遇到了城市的多元生活方式的碰撞和冲击。(王岳川《乡土美学的新世纪意义》)
文学作为人类的一种精神存在,无疑会首当其冲地介入到这个领域中来。也就是说,这些外部原因会无意识地敦促作家有意识的去关注社会。中国的城市化速度是很快的,都市文学表现主体的绝对人数每天都在攀升。因此,评论家们对都市文学的乐观也在于此。不过,有一点是需要指出的,作家阶层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被评论家们忽略了,评论家们也似乎故意绕开了这些,于是悖谬出现了。有评论家就指出: “80后”作家、青少年写作、女性私人化写作中的大多数和那些对于中国的现代性要求具有敏感或批判眼光的部分作家,共同构成了都市文学潮流中新的创作主体。(吴秉杰语)对此,我深表怀疑。即使作为一种假设也是需要谨慎对待的。好象这句话没有什么不对,事实上,这类创作主体具有很大的不稳定性,分化的趋势非常明显。而且这样的判断是基于当下的经验判断,忽视了社会的动态发展。
我们不妨对作家群体作一个分析,当下活跃在文坛的作家并不缺乏城市经验,甚至可以断言,作家基本上都生活在城市里,他们当中好多人是城市第一代移民,生活在城市的作家也有乡村生活的经验。何况中国的城市化水平与西方城市化水平有相当一段距离。在“质”上乡土经验是远远大于城市经验的,作家群体上是倾向乡土的。这就在使得乡村题材在“量”上遥遥领先于城市题材。加上评论家的主观倾向性,出现这样的结果也就不足为怪了。同时这也是作家在“小传统”对抗“大传统”过程中坐收余利的结果。所谓的乡村之“痛”在一定程度上是于己无关的,“享乐的生存原则的正当性基于身体的自然感觉,身体是‘永恒不变之体’,感觉是它的渴念和掳取”(刘小枫《沉重的肉身》)作家以“大传统”的视野来窥视“小传统”的不足,既实现了对宏大叙事的关注又巧妙地躲避了强权话语,始终以一副慈善的面孔出现,实现对弱小的悲悯。也就是说乡土题材与作家现时的生存状态不是一致的,呈现方式甚至是相反的。单单从乡村经验上分析并没有回到实质性问题上来。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新现实,包括先锋文学与后现代作家都有这样的身体体验。
“小传统”虽承载不了“大传统”,但“小传统”的存在,作为“大传统”的观照,文学的土壤就产生了。这两种力量的对抗与妥协一刻也不会平静。
“由于农业社会在人类发展中必须转向工业社会,而在这转型中农民处于社会权力的末端而无力进入真正的话语层。而大城市人口大量向海外迁徙,又遭受到西方和东方文化断裂的冲击。这一离乡离土的迁徙成为中国乡土社会解体、家族中心丧失、集体理性转换为个人本位主义的合法性开始。”(王岳川《乡土美学的新世纪意义》)作家的敏感度与市场之间始终有着一种暧昧的关系。这是作家的成熟,也是中国文学必然要面对的。
城市化进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甚至带着一种强迫,这样“小传统”不断在缩小,甚至会产生第三种传统。所以,也就不存在所谓城市对农村的“吞食”。由此断定:都市文学与乡村题材始终是一种双向的流动,双向的选择。
评论家白烨这样定义都市文学,它是指以当下时代为背景,以现代都市为场景,抒写都市生活,塑造都市新人,并揭示出了一定的现代都市的内在情绪和独有的精神风韵的文学写作。 个人的定义不等于历史经验,也不代表对未来文学的合理想象。都市文学的生存既依赖于作家也有赖于市场,作家的转型与读者的认同才是都市文学的真正的归属,而不是靠十个评委机械地投票决定的。
所以,都市文学一方面成为城市化进程中的排泄物,让人避之不及,成为城市化进程的代言人﹑晴雨表;另一方面又由于它缺乏乡土题材表现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独特性,很难成为一些隐蔽的“时尚者”借以表达亚政治话语的遮羞布。要想使文学真正找到自己的归属,这一切都有待于社会政治的文明﹑经济结构的平衡﹑文化的繁荣。这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