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庆德
《搜神记全译》,[晋]干宝原著,黄涤明译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年1月初版。31.20元。
《诗经·小雅·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负之。”《搜神记》有《蜾蠃》,帮《诗经》说得更详细:“土蜂名曰蜾蠃,今世谓因雍(因雍,左边皆有“虫”字旁),细腰之类。其为物,雄而无雌,不交不产。常取桑虫或阜螽子育之,則皆化成己子。亦或謂之‘螟蛉’。《詩》曰:‘螟蛉有子,果蠃负之。’是也。”《搜神记》和《诗经》联合,跟后人开了个大玩笑,为中国弄出个著名的“螟蛉有子”的故事,使千百年间多少人相信蜾蠃一族全不能生育,只好抱养他人的孩子,纵学问大家朱熹,为《诗经》作注时,不仅仍然相信,而且向细节上又有添加:“蜾蠃,土蜂也,似蜂而小腰,取桑虫负之于木空中,七日而化为其子。”
鲁迅将《搜神记》归入“鬼神志怪”小说,黄涤明先生译注《搜神记》,在《搜神记全译·前言》中也说,《搜神记》是汉魏六朝志怪小说的代表作。但鲁迅早曾指出:“六朝人之志怪,却大抵一如今日之记新闻,在当时并非有意做小说。”鲁迅还指出:“盖当时以为幽明虽殊途,而人鬼乃皆实用。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
《搜神记》卷十二开卷《五气变化论》,全文八百多字,这在整个《搜神记》中称得上是长篇巨制。《五气变化论》不是小说,它不再讲故事,它是一篇很严肃的、一本正经的论文。“天有五气,万物化成。木清则仁,火清则礼,金清则义,水清则智,土清则思。五气尽纯,圣德备也。”我对这样一些说话,总不能不有所抵触。“木浊则弱,火浊则淫,金浊则暴,水浊则贪,土浊则顽。五气尽浊,民之下也。”我对此更总感隔膜。《五气变化论》的作者很有学问,他好像对天地万物都有所了解:“大腰无雄,细腰无雌。无雄外接,无雌外育。三化之虫,先孕后交;兼爱之兽,自为牝牡。”还有更多:“千岁之雉,入海为蜃;百年之雀,入海为蛤;千岁龟鼋,能与人语;千岁之狐,起为美女;千岁之蛇,断而复续;百年之鼠,而能相卜:数之至也。春分之日,鹰变为鸠;秋刍之日,鸠变为鹰:时之化也。故腐草之为萤也,朽苇之为蛬也,稻之为jia(上“加”下“虫”)也,麦之为蝴蝶也,羽翼生焉,眼目成焉,心智在焉,此自无知化为有知而气易也。鹤之为獐也,蛇之为鳖也,蛬之为虾也:不失其血气而形性变也。若此之类,不可胜论。”虽“若此之类,不可胜论”,我总不知作者都是怎么看到的。《搜神记》对后人影响很大,含沙射影,撒豆成兵,二十卷464则,为后人留下许多成语典故,一直为人们使用着。鲁迅把《搜神记》归入小说,后世许多人却好像一直把《搜神记》当成科普读物。但我总想起汪曾祺早有提醒。汪曾祺在《步障:实物和常理》中说:“读古书要证以实物,更重要的要揆之常理,方不至流于荒唐。”
早年见过一本物理方面的书,书名叫《是车拉马还是马拉车》,仅书名就够引人。向书中看去,知道从物理学角度说,不仅马拉车,车还可以拉马。心中大生好奇,一路看下去,费了很大劲,看了不足一半,越看越看不懂,终还是个不知其所以然。但对物理一直心存好奇,相关读物也曾翻过,不久前有人问乌玻璃涂了水为什么会变得透明,细砂纸打磨木质家具为什么会使家具发亮,还有在没有任何其他光照的情况下,舞台追光灯发出的绿光照在演员的红裙子上,观众眼中演员的裙子是什么颜色,听到这些问题,猛地想起当年《十万个为什么》一类书籍,想到许多问题都曾接触过,隔上许多年,道理却说不明白了。心中不禁感到很纳闷,古人许多谬论,不识字时就已记忆深刻,今世一些很有道理的东西,几经普及,却总是未能植根到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