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雪
高洪波
北京连续一个月的大热,据老辈人说,这种大热在1947年那一年发生过,以后就再没碰到过——这么说来,半个世纪一次的酷暑,一被我一不小心赶上了。
北京大热,大热到什么程度?火笼?蒸锅?还是湖北女作家池莉形容武汉那样:一一群一人浸在游泳池里听首长的报告?太夸张了,首长虽然一爱一作报告,但他面对一一群一赤一裸一裸一的听众和浮在水面上的一颗颗充满期待的头颅,那感觉肯定好不到哪去。
池莉笔下的武汉,是五六十年代的武汉,还没有冷气和空调,“灵台无计逃神矢”,只好浸泡在水中以避酷暑。北京这次持续高温,有一个小小的细节:中午时分电视台的记者到某路口的交通岗,一警一察同志正挥汗如雨地指挥交通。记者把温度计拿出来,放在一警一察脚下一测,乖乖,水银柱“噌”地蹿上去,摄氏五十多度!
人在这种高温下生活,您怎么能不浑身冒汗出徘子!然后念叨一个字:烦。
正烦着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一听,是云南一位朋友的声音,忙打听昆明热不热?这位仁兄一笑,说我们这里很凉快,一早一晚还得穿一毛一衣。
你说气不气人!
为了安顿自己被高温烤炙得焦躁的心情,放下电话便琢磨让自己凉快的事,一下子想起了云南的雪,三月雪,这是一种意识流,超越时空的本能。
云南的雪,雪片不像北方那么大,有几分细碎,落在地上之后很快就融化成一湿一漉漉的雪水,从雪花到雪水的过程,十分短暂,也许因为三月的云南地气已很是温暖的缘故吧?
雪如果再起劲地落上几个时辰,地面的热气渐渐被雪花们的努力所遮掩,你会发现一层浅白从天空铺下来,先是染白了绿一色一的松树、黄一色一的土墙、黑一色一或红一色一的屋顶,高傲的公鸡尾巴似的竹子们,也禁不住弯下了腰,翠绿的竹叶托住高天的白雪,格外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韵。在雪花的侵袭下,最冷静也最倔犟的恐怕要数仙人掌了,它们举着自己尖刺密布的巴掌,不客气地—一刺破雪花的身躯,一阵风吹过,雪花们委屈地从仙人掌上滑落,也许这种相逢本来就是季节的错误。
雪花们继续飞舞,降落,随一心一所一欲地栖息在自己可心的地方。当傍晚时分暮一色一被白雪裹挟而至时,浅白的颜一色一渐渐变成银灰,再过一会儿,银灰一色一也消失了,一种朦朦胧胧乌乌涂涂的一色一调掩上来,远处的村落先亮起一星灯花,继而是一片灯火,夜一色一与雪一色一借助于迷一离的灯光,显出了高原特有的别一种神秘,而寒意与凛冽,也就在这时浮动在夜空,你踩着薄薄的一层积雪走向远方,每一个脚印,都提醒你这是一场罕见的雪,高原三月雪。
这当然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三月雪不同于冬雪,是老天爷恶作剧的一种表现,成心跟人们过不去。联想起北京七月间这场持续高温天气,下意识地,我想起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种种无奈,气温异常不过是小小不言的惩罚。
然而拿高原雪来抵御京都暑热,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却是我本人的专利,在写出“高原雪”的同时,屋外竟掠过一席凉风,甚至有几丝雨意,焦灼的心境,渐渐地复归于清凉。遥远的高原雪,还在落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