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
《三侠五义》第三回叙述展昭救出主仆二人,包兴搀扶着包公,哪敢稍停,连夜没命地逃离贼庙,奔到村头一户卖豆腐人家,又饿又累乏了,向屋主讨一杯热水。老者说有刚出锅的豆浆,遂盛了白亮亮热腾腾的豆浆给他们,香甜无比的豆浆入嘴如饮甘露;主仆劳碌惊恐了一夜:“今在草房之中如到天堂,喝这豆腐浆不亚如饮玉液琼浆。不多时,大豆腐得了。孟老化了盐水,又与每人盛了一碗,真是饥渴之下,吃下去,肚内暖烘烘的,好生快活。”豆浆加入太白粉或石膏搅混,冷却,即变成豆花。
小时候常见小贩挑着豆花担沿街挨巷叫卖,那声音一直萦绕在记忆中。好豆花都有一种纯净感,须慎选水质和非转基因黄豆,不躁进求快,按部就班操作,当天制作当天卖。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载:“以青黄大豆清泉细磨生榨取浆,入锅点成后,软而活者胜,其浆煮熟未点者为腐浆,清肺补胃润燥化痰。”
豆花又名豆腐花、豆腐脑、豆冻、老豆腐,传说与汉淮南王刘安有关。此豆制品家族中的一员,冷热皆宜;制作的原料简单,仅黄豆、水、凝固剂。水分多寡决定成品的浓淡,常见的凝固剂是石膏、盐卤、海菜粉。美味关键在点卤的温度控制、凝固剂配方,及冲豆花的速度与技巧。
古早的豆花都是石磨推的,现在则用机器打碎黄豆,细磨慢推出来的味道自然比较浓。清代诗人《咏豆花》:“琼浆未是逡巡酒,玉液翻成顷刻花。何藉仙家多著异,灵丹一点不争差。”想象有清洁的山泉泡黄豆,慢慢磨成浆,滤过浆之后烧开豆浆,点浆成豆花。
这样的好豆花,质感像果冻,温柔滑嫩,绵密细致,对牙齿没有任何抵拒感。华人社会普遍吃豆花,吃法各地不同,大抵是南甜北咸:甜食多分布于台、港、华南。中国北方称咸豆花为豆腐脑,京津做法是爆香八角、花椒,再翻炒葱姜末,跟木耳、香菇,豆腐丝等配料及鸡蛋,调味,勾芡;韭菜、芹菜、香菜、蒜泥、虾皮花生碎也是常见的佐料。河南人以胡辣汤调味;陕、晋则以油泼辣子调味;川味自然凸显麻辣味。
台湾豆花和岭南、南洋一带相似,习惯加入糖水食用,夏天都冰镇吃,冬日则加热糖水。有时也添加芋圆、绿豆、红豆、粉圆,或以豆浆取代黑糖水。豆花在台湾太普遍了,生活中到处有它的踪迹,诸如台北“山水伯豆花”“豆花庄”,台中“马冈豆花”,嘉义“阿娥豆花”,台南“豆花乡”……碧潭“源平溪传统豆花大王”店面不大,品项颇丰,各种豆花皆连接着我们家的郊游,我怀念那甜蜜的黑糖香,结合浓郁的豆香,怀念家人共享一碗豆花的时光。而美好的时光往往像豆花上的碎薄冰,顷刻就消失在糖水中。
几次参加“太平洋诗歌节”多宿于亚士都饭店,黄昏时我欢喜坐在二楼窗边喝咖啡,看太平洋;有时信步走到斜对面“中一豆花”吃花生豆花,这间小店在美仑已经营数十年,牢固为我的花莲印象,带着海风气息。
糖水是豆花的灵魂,优质者表现诚恳的甜,令舌头甜蜜,令所有的花言巧语显得愚蠢。嘉义文化夜市“阿娥豆花”以豆浆取代糖水,花生、豆花、豆浆三者结构愉悦,有一天夜晚在“郭家粿仔汤鸡肉饭”饱食后,牵手走到对面延平街吃阿娥豆花,仿佛来到甜蜜的驿站。
刚创办“二鱼文化”时租赁师大育成中心办公室,择定附近“青春之泉”作创业茶会暨第一批新书发表会,餐馆外墙漆了亮丽的红,搭配白窗框和花篮,欧风空间挤满了朋友。后来我们常来这家标榜地中海式的蔬食餐馆,欢喜其食材新鲜天然,鲜少加工品。大概是他们的有机豆花太受欢迎了,庭院前摆起豆花摊,老板自制的手工豆花,黑糖水搭配花生或红豆都很好吃。日前路过青田街,发现青春之泉歇业了,一起创业、一起吃豆花的人也已辞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