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洁的梅花与斑驳的古城墙并立于你眼前时,你无法忽视这道别具韵味的幽雅风景,也无法不为这种残缺之美而沉思。
我说的古城墙,是指北京市中心地域的那一段明代古城墙。历史上的明城墙全长40公里,始建于明永乐十七年(公元1419年),距今已有580多年历史。现存的城墙遗址公园,东起城东南角楼,西至崇文门。其城东南角楼是全国仅存的规模最大的城垣转角楼,始建于明代正统年间(公元1436年),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遗址公园的设计颇具功力,显得简洁而古朴自然,通过营造沧桑古朴的自然环境,充分展现了古都城墙的文化内涵和历史风貌。
园中的国槐、银杏、油松们,各自展示着自身的内涵和魅力,挺拔且坦荡。淡雅多情的山桃、山杏、海棠,花色别致而富有诱惑力,是因了与这一段古城墙相映相依的缘故吧。
而这里的梅花,我说的是城墙下婀娜迎风的梅花,则是点睛之笔。创意种植梅树之人,颇具哲理的思考和隐士风格,他想到了古城墙和梅花站在一起会相映成趣,会寓意非凡。山桃、山杏、海棠,故然美艳也很亮丽,为这古老而残缺的城墙增添了几多生机与色彩。然而与梅相比较,就显得少了一些内蕴和象征意义。曾经辉煌而威严的城墙,一时间退出了历史舞台,失却了往日的光彩。但是它存在过,为当时的一方带来了安宁和繁荣,从历史的眼光看,它也是功臣。时光似流水,它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成为了一段回忆和残缺之遗。现在,微寒的风里,它孤傲地静默着,只有早春的梅花,在此与它相伴,并且勇敢地绽放出不惧寒霜的高洁诗意的花朵,像是古城墙清晨的梦。花朵也是语言,所传达的信息,城墙一定能够听得懂,赏梅的人群听懂与否,就不得而知了。
谁说古城墙是没有生命的静物呢?假如历史有生命,古城墙定然也有生命,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块残缺的砖。它是为后人而存在的,而非为自己曾经的辉煌和象征意义。这里,我们需要判断和取舍。
这里的梅花,因了残缺的但有生命的古城墙而更具一份凄美。“迎春故早发,独自不疑寒。畏落众花后,无人别意看。”(南朝,谢燮《旱梅》)梅,如斯,古城墙何不如斯?不知列位赏梅中的游人,有无与梅花相同的感慨呢?王安石写:“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里的独自开和暗香来,恐怕不只是对景而随意发出的慨叹吧。
梅,原产于我国,已有大约7500年的应用历史,而后才遍布世界,是我国乃至全球应用最早的经济乔木之一。梅给人的精神滋补,更是应该大书特书的。陆游笔下的《卜算子·咏梅》里的梅,决然不仅仅是一种植物,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你看:“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里所描绘的是怎样的精神境界呢?这里的梅,所感染的,恐怕也不只是陆放翁一个人吧?
梅与人相似,梅在人心中的分量是沉甸甸的。自古至今,踏雪寻梅是一种雅事,也是一种寄托。腊梅与梅,有所不同。腊梅是一种落叶灌木,先花后叶,冬季开花,花瓣外层黄色,内层暗紫色,香味极浓,是我极喜欢的一种芳类。而梅,是一种落叶乔木,品种很多,早春开花,花瓣五片,有粉红、白、红等颜色,味亦香,果实可食。腊梅与梅的花期,相隔时间很近,只是一个是冬尾,一个是早春,相差则两个季节。有关腊梅与梅的诗赋画作,数不胜数。腊梅与梅,与其他花类不同,她们谢绝绿叶来扶持和衬托,毅然决然地先花后叶,花开当先,却不与其他花类去争春,这是她们的品质,也为人楷模。
去年冬尾,一场瑞雪落罢,我与内子顺着媒体报道的路线,又去踏雪寻梅。紫竹园里的腊梅是开了,只是为数不多,花亦不大精神,我想是与人间烟火太相近的缘故。媒体的渲染,有时是不可靠的。而颐和园东北角的乐农轩,倒是没有叫我们失望,此处虽荒芜却展示出一大片的腊梅来,花亦精神,又十分地野气,树枝上,还睡着一些昨夜的雪。此地虽背风,仍是寒气逼人,但阳光还是灿烂了不少。脚下的雪,咯吱咯吱地响,而腊梅花冷冽的清香,却一阵阵地扑鼻而来,会香到你的骨子里去。更令我惊讶的是,竟有几只蜜蜂在寒风中飞来飞去,惊蛰还早,难道它们是前来殉情的不成?我们也是为情而来,只是一身的冬装,包裹得严严实实,与舍命寻梅的蜜蜂相比,我们是不是有些虚情假意了呢?
人群中有一位少妇突然大发感慨:“这才叫纯正的清香呢,从此之后,我真不想再被人造化妆品的香气所迷惑了。”我听了会心一笑,然而接着进入了一阵莫名的沉思。的确,人之恍然大悟,往往是在认识到事物的本质之后才会有。然而,往往觉醒总是来得很晚,对我们而言,这是不是一种缺憾呢?
众所周知,人造美永远不及自然之美。人造美,只是一种努力和补偿,往往败笔多于成功。就像有些地方,把绿色的山体破坏之后,再用绿色的塑料网网住一样,显得那样的可悲又可笑。
双休日,当我和内人又一次赶到明城墙遗址公园时,梅花们仍在盛装迎客,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手中的相机,都对准了梅花,气氛优雅而安静,没有一个人大声喧哗,连童车中的婴儿都是静静的,这氛围很让人欣慰。
况且还有白玉兰和紫玉兰,还有山桃花和山杏也都来凑热闹,惟恐有愧于早春的阳光和春风一般。一位老太,聚精会神地在拍摄一朵绿萼梅,而她的老伴微笑着,从不远处拍她的特写镜头。是啊,她也是他心中的梅花呢,梅花香自苦寒来,一生相伴,犹如梅花与蜜蜂。
这里正举办明城墙遗址公园又一度的梅文化节。城头彩旗迎风,城下立有有关梅花的照片与诗赋栏,举办方很是费了一些心血,假如纯为弘扬古老文化的传播,我由衷地感激和鼓掌,假如不仅是,则有些遗憾,甚至愤愤了。那些人造的梅花,也有些扎眼,拍照时,我尽力避开它们。假的,总是让人厌倦。
在这般风爽、日暖、梅香的氛围里,播放一些有关梅花的古典名曲是不是更为上乘呢?比如《梅花三弄》或者《阳关三叠》《平沙落雁》之类。梅花渴望的,恐怕是洞箫与琴瑟之音吧?那些无处不在的叫卖声,可否稍稍停一停或再低调一些呢?喧宾夺主,总是有点不雅。
眼下,这芬芳的梅与残缺的古城墙,给这座喧闹中的都市和凡尘中的人们,带来了一片宁谧与幽深的抚慰,难道,我们不该庆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