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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木书桌

发布时间:2022-11-28 11:4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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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眼睛

没有刷漆,也不应该刷漆,任何涂抹对它都是损害。它粗糙质朴,陪伴我多年,至今仍保持着它的本色,那种淡淡的、直率的、安静的颜色。我喜欢它这个样子。我一来到它面前,就看到了我性情的底色:是粗放质朴的,是没有刷过漆的。同时,我也意识到:生活和岁月不可能不磨去我身上一些本来可贵的东西,而刷上一层我本来不具备也不需要的东西,性情,就这样被遮蔽了。这时候我就想:我怎样才能重新变成一张简单的桌子?盛下许多经历仍保持那单纯的本色?让人一眼就发现:就是那张桌子,那张没有刷漆的松木桌子。

我尤其喜欢那淡淡的松香气息,有时盖住了书房里的气息,就好像来到了散发着草木芬芳,混合着苔藓气息和腐殖土气息的茂密森林。松香气息把我带入书本知识的外面,那又是多么深奥的书和更为广大的未知?这是松木书桌在提醒我: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到大自然当中去吧,到露天的大河、高山、密林里去吧。书好,大自然更好。一朵野花和一棵野草比一首千古传颂的诗更鲜活。再杰出的文人,也不会写出一株三叶草发芽时的心情;松子坠入密林,那细微的声响以及声响之后那更深远的寂静,谁能在书里听见?书的气息有时也能盖住松香气息,那一定是读一本十分感人的好书,这时候我发现,好书也能散发出一种树的香味,它来自一颗纯真高洁的灵魂。灵魂,也是另一种可贵的古木!好的灵魂,好的书散发出来的都是树的香味。当书桌的松香气息盖过书的气息,我不由得对面前这白纸黑字的书们生出疑心和烦躁:人真的需要这么多这么多的书吗?有时,一大堆书除过油印味、纸张味、霉味、铜臭味、肉麻味、酸味、腥味,我再也嗅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好闻的气味。哦,这一大堆书的前生曾是山中的树木,也许还是松树呢!为什么要变成如此可烦可怜的“书”,为什么不好端端的站在山上,在阳光里散发出它那迷人也迷鸟的松香气息?我就感到了做一只书虫的可怜了,在那可疑的白纸黑字之间忙碌终生最终葬身于可疑的白纸黑字里,还不如做一只树虫,就在松树、柏树、桦树林里穿行,一生一世,都呼吸那种可爱的气息?我就想,做一只树虫,即使碌碌终生,毫无作为,只要能欣赏那种芬芳的气息并与之打成一片,也是幸福的。

我果然在书桌上看到了好几个虫眼。以前那里住的是几只什么样的虫子呢?那该是几只幸福的虫子吧。而当虫们幸福的吮吸树的汁液的时候,这松树该是痛苦的吧?当伐木者锯下这棵树木的时候,树以及树身上的虫子们又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呢?那么还有谁能感到幸福呢?树死了,虫死了,一个书桌苏醒过来了,幸福的该是书桌上的书了?而书恰恰是更多来记载痛苦的,最深刻的书也就是最痛苦的书。那么,幸福的应是伏在书桌上读书的那个人了?然而这个人说:我越是深刻,越是读深刻的书,越是体验到生存的无所不在的痛苦,在对痛苦的体会中,我感到了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是饱经沧桑的精卫,它们的身后是痛苦的大海。

书桌、虫眼、松木、伐木者、书、读书人和他的思想……竟是一个深奥的长剧。

一缕淡淡的,经久不息的松香气息,笼罩在书的上空、书桌的上空和思想的上空。

于是我看见了一条条河在我面前静静流淌。

一条条木纹,一条条时间的河,流过桌面,流过我。

一些书倾泻过来,加深了水域。

我匆匆走过河岸,流水把我带向无尽的远方。

书桌留下来,岸留下来,淡淡的松香气息留下来。

一条条河仍在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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