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地游过晴空
主在叹息
(一)
二零零一年的冬天很冷,格外的冷。那时落落还是个纯洁的女孩子,游走于家、教室和厕所之间,每每早晨因赖床而迟到时,她就对着班主任横眉冷目的脸呆呆的笑。
那是很美丽的过往。
以至很多年后,在风中拈着苍白的指尖,落落还是这么说。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出规矩之外的,落落已记不得了。她只记得,那是,从认识展开始。
落落其实很少喝酒,在家时也总是很乖的做完作业,跟爸妈说句“晚安”,然后上床躺着。这段时间是她思维最活跃的时候,她总是天马行空的幻想各种浪漫的际遇,现实中无法实现的奇迹,甚至于对男人的渴望。那是种很朦胧也很强烈的意识,她起初以为自己病了,直到有一次她跑出教室时,和班里的一个男生撞了个满怀,当时她只觉得被抱的很紧,后来那个男生跟哥们说她是班里乳房最大的女生时,又好死不死的被她给听到。然后她渐渐明白,不只是女人,男人也会有这种渴望。
后来那个被她撞满怀的男生还缠过落落一阵子,她本来不以为意,反倒满足了些许虚荣心。突然就有这么一天,一个处得不错的朋友说,那家伙早就开过荤了,和同一级的女生上过几次宾馆。落落想她毕竟是个纯洁的好女孩,所以也就很干脆的和他断了交。
就是为了答谢那个拉了她一把的朋友,她被他拉进了离学校其实并不很远的深渊酒吧,枯坐在角落里听他倒了四个小时的苦水,说他女朋友是如何如何刁蛮难缠,女人难伺候……因为他,落落对话多的男人尤其反感,总觉的那是很没男子气概的一种男人。和他一起离开时,落落看到了站在吧台前对她微笑的展。
少女喜欢幻想的一见钟情、海枯石烂落落其实并不懂,但她当时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很顺眼。然后就多去了几次深渊酒吧,知道了展这个年轻的老板其实并不常待在店里,但她每次去,不久后总能看到展对他微笑。
展话不多,却很坦白,落落一直很欣赏他这一点。她觉得一个坦诚的坏男人远比一个虚伪的好男人要有价值,所以当展坦白他每次都是接到她来的消息,才赶回去时,她请他去喝了她最爱的扎啤红椒拉面。当然,是展付钱,他说她不能用钱伤害他的男性优越意识,于是落落笑了,男人当然还是大方点的比较好。
那时,距离落落高考还有半年多的时间,聪明点的学生不会把时间花费在学习之外,但落落是性情中人,交朋友有时只凭一时感觉,也因此,她总是比别人多了一份快乐。
忘了补充一点,落落其实是个颇有些才华的女子,写得一手好文章,天生的绘画天分加上后天有意识的自修,一般的平面和立体设计也难不倒她,所以,虽然她的成绩并不是很突出,依然获得了少数酸儒的青眯。这其中,老罗是个颇有点霸气的男子。其实落落也说不上他是不是有追她,像老罗这种品学兼优却偏偏长得像黑道老大的男生在高中并不多见,但是有一次,他碰到落落和展在大口大口喝扎啤时,脸色很难看的拉起她甩门就走。
后来她请他去喝扎啤红椒拉面时,他却说,喝扎啤,再吃辛辣的拉面太伤胃,小心得胃溃疡。
落落爱笑,展说每次看到她笑,总让他想到花朵是如何一朵一朵点亮春天,平添几许妩媚。这让落落很得意,她虽没有凌人的美丽,却是个颇有味道的女子。
老罗过生日时,拉她去挡酒。他说他酒量不好,被哥们灌时要仰仗她帮他挡。落落就笑给他看,笑容里还加上了些许的放肆,然后她就回了老罗,免谈。
落落大概明白老罗是借此机会要她做他女朋友,她其实也不讨厌他,只是这个长相霸道的男子却没有对她施展他的霸气,那或许是他对他的尊重,但女人犯贱时,男人若没有几份强硬,就跟纸上谈兵没两样,兵败如山倒。
老罗倒也下了不少功夫,知道落落对画画的痴狂,他每天画大量“拙作”送给她,晚上在落落经常闲晃的街上堵她,强制她乖乖回家,还禁止她看漫画书,让她跟着他学习,更甚者,早晨还为落落订了献奶,不让她把啤酒当汽水喝……老罗以为落落迟早会发现他对她的好,虽然她总是把他辛辛苦苦画的画投诸垃圾箱,但男人若是认定了一个念头,是颇有几份执着的。所以他坚持了几个月,却不见落落与外面那个叫展的男人保持距离,于是他有些气馁了。
人有时就有点这样的别扭,老罗若是更直接霸道点,落落或许已经手到擒来了,但他是老师的宠儿,坚持着这么一点骄傲,他还真怕被拒绝。而落落虽然蛮中意他,却又秉持着女人应该有的矜持,所以他不提交往的事儿,她也就顺着他的方式过,反正她朋友多,倒也不差他的陪伴。
所以才说这世界有太多的阴差阳错。落落那个话特多的朋友在听说她的近况后,又找上她,说老罗曾经多么多么痴迷于另一个女生,说那女生也是才貌双全,眼光高得不得了,虽然老罗每天照三晌接送她回家,但还是没能逃过被甩的命运……末了他又加上一句,老罗这家伙,提到爱字他就想哭。
于是落落明白了,老罗原来也不是不敢对她用上男人的霸气,而是像她这种可有可无的调剂品,他是没有必要。那时教语文的胖老师总喜欢发挥他所谓的敏锐观察力,发现班里谁和谁暧昧,他就成双成对的叫他们上讲台爬黑板,班里起哄的掌声颇能满足他近似变态的得意。起初落落对此也是一笑置之,就当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反正她和老罗之间若有若无的纠缠,他那群哥们也都晓得。但这次不同,看着讲台下几十张笑脸,以及老罗面无表情的注视,落落觉得自己被耍了,那种愤怒在一瞬间超越了一切。于是,落落做了一件非常不理智的事,扔了粉笔,转身离开了教室。
在街上游荡了一天,傍晚时分,落落收到展发来的短信,约她老地方见。她没有迟疑的赶到了拉面馆,看着落地窗内展沉静的目光,她突然就觉得委屈。在扑进展的怀里时,落落没有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矗立很久的身影。
那是老罗。
(二)
落落对展的了解并不多,但和他在一起倒颇有些感觉。他不似班里那些青涩的男生,以为碰过两个女人就成熟了,嚣张的不可一世。展不同,落落晓得跑过大江南北的他不可能没有故事,他也坦诚自己不是什么好男人,但他幽默的谈吐,沉稳的气质,对当时还是高中生的落落而言无疑是种诱惑。虽然落落是个聪明的女子,不似一般女生动辄就侍宠而骄,无法无天,但落落依然无法拒绝他的邀约。
那时落落已经很少上晚自习了,她喜欢和展徜徉在夜风里的感觉,每每在他的凝视下低了头,落落总是笑得很含蓄。展说,他要她做他的舒女,舒而不淑。她不是很了解这句话的涵义,但展低下头,浅浅的亲吻了她的唇角,不容抗拒的,把她拥进怀里。
落落虽然努力装做老练,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她没有告诉展这是她的初吻,一如展没有给她他的放荡不羁。两个人在一起,有时是需要一些妥协与退让的,至少,展现在珍惜她。她相信这在他以往的生涯中并不多见,因为,她曾亲眼看到他搂着在酒吧中跟他搭讪的女人,走上二楼他的住所。
落落或许单纯,但并不幼稚。在和老罗拉开距离后,她突然对自己以前那些所谓的坚持感到怀疑,为什么一定要做男人的最初呢?人总是爱尝鲜的,最初的往往很难成为最后,也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所以要学会看开。既然看开看不开都无法改变即定的现实,那么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无法适应老罗不再为她画画,被老罗管制时,她会感觉烦,而当他真正放手了,她又觉得空空荡荡的,仿佛少了点什么。女人在这一点上有时还真犯贱,但落落晓得她只是被制约,就好象她每天晚上都会收到展的短信,若有一天突然没有收到,她也会觉得空落。她想,她只是需要时间。
其实,被寂寞颠覆是一件颇有些悲哀的事,若是没有展的陪伴,落落或许会向老罗低头,但那也只是或许。没有发生的事,谁会晓得呢?
落落跟展跑过很多场子,看他熟练的周旋在各种人之间,她总是叹为观止。展说她是个很灵慧的女子,他要她学着怎样察言观色,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他说,女人要不断丰富自己的内涵,才不会让男人感到无聊乏味,至少,不会在谈话时冷场,这一点是很重要的。男人真正会费心思争取的,是有头脑有内涵的女人,而绝不是可以随手带上床的花痴女人。对于女人,适度的矜持是有必要的,但不可以过度骄傲自大,因为男人本身即是很沙文的一种生物,他不会容忍要睡在身旁一辈子的女人比自己的气焰还嚣张。
落落有时觉得展其实只是想栽培她,当然,这大概也源于他对她的欣赏。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也是需要慧根的。落落其实不想学那么多牵制男人的手段,在她看来,一个有智慧的女子,要懂得适可而止,费尽心机夺来的终究太难长久,而女人的幸福,若是靠手段支撑,未免太过悲哀。
话虽是这么说,落落还是很用心的跟着展奔走各方,细细琢磨那些人从语言、动作,甚至一个眼神中所流露出的品性,以及心情。也或许她是真的有天分,在高考还没有来临时,她已经经营好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人际网。所以,高考时,落落并不紧张,她晓得自己几斤几两,要考上大学是需要一点奇迹的。上苍或许真的有些偏爱胆大妄为的人,落落竟以不错的分数,考上了一所本科院校,如她所愿,入读中文系。
展在自己的酒吧为她开了个庆功Party。落落被围在人群里,看着形形色色的衣服在霓虹灯下狂野的扭动,她竟有些恍惚。她好象……还是个学生呢,可是,不知不觉的,她竟然已混入了社会,结交了那么多复杂的朋友。她有些不了解,这是她想要的么?她,还是当初那个纯洁的女孩子么?
不记得人群是什么时候散了,落落喝多了酒,昏沉沉的任展把她抱上二楼,在几乎被褪尽衣衫时,她醒了过来。紧盯着展黑瞳深处暗烧的火焰,落落笑了。她爬下床,一件件穿回衣服,在展的注视下,缓缓走到窗前。
不想被我抱?
黑暗中,展点燃一根烟,坐在床边,缓缓呼出一口气。
落落没有言语,看着窗外阒静的街道,寂寞的街灯茫然的伸向远方,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狂叫着飙过,却徒添冷清。夜,已经很深了。
落落,我辛辛苦苦栽培你,自然不会轻易毁了你,如果你也有这意思,就过来。展弹掉指上的烟灰,语气里有难得的浮躁。
落落依旧站在窗前,只是,她转过了身,看展的烟头在暗色里点点闪烁。微移眸,落落盯着展巨大的双人床。
展,我一直很好奇,你和那些女人翻滚的床长什么样子。
展微微蹙眉,对这个他一手栽培的女人,他突然有些看不透了。
你从来不带我上这个二楼。落落浅浅低笑,她知道,正是她的笑,迷惑了展的判断力,她并不灵慧,和其他女人一样,她也会渴望一份平凡的幸福。只是,如果回头,还来得及么?
现在不是如你所愿了?展掐掉烟头,看落落暗白的脸背着月光所投下的阴影。他一直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也相信她始终握在自己手心里,所以放任她发展自己的人际圈,而今呢?敛眸审视落落笑容里的疏离,展忽然有些明白了。
打了个酒嗝,落落摇头,展,我醉了。
你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我?把背靠向床头柜,展的声音里多了份冷厉,活了近三十年,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载在一个小女生手里。
有些困惑的看着展,落落问,你想听我说什么?展。
落,你说过许多废话,但并不包括你心里真正的想法。趁这个机会,说说吧。
呵呵。掩面低笑,落落难得没有卖弄风情。展,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吧?一般的女孩子不都渴望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么?对,我晓得,你想说,我太冷静,对人生太漠然,不可能一头扎进爱情里,但谁晓得呢?或许我只是还没有碰到能让我情愿纵身火海的男人。我说过,我只是个纯洁的女孩子,我很感激你的栽培,所以我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处女本身就是一种资本,男人玩弄女人,自然不会讲究这个,但若要他们奉上婚姻,能保留这份资本却是非常重要的。我没打算做那令人作呕的处女膜修复手术,所以,展,我不会和你上床,至少现在不会。
空气有些窒闷,展又点燃一支烟,看着落落,他缓缓吐出烟圈。
只有傻女人才会冀望婚姻,落落,你也不过如此。
落落耸了耸肩,只是笑。
不过,这样也好。展沉思良久,起身走到落落身边,他俯身给她一记野浪的舌吻。我放你自由,落落。你去上大学后,我也会离开这个城市,去南方寻求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你就好好利用这几年的时间扩充资本,如果我们再相遇时,你依然是单身,那么,我们再展开另一场角逐。
落落笑了,她一直很欣赏展的坦白,至少对她是。我可是只争取有价值的男人呢,展,你有这个自信么?
这个自然。微勾起唇角,展退后一步,沉稳的微笑。
那么,后会有期了。
(三)
二零零四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晚,落落是个不耐热的女子,最讨厌的夏天却持续了很久很久,心情莫名的多了份郁闷,但她已习惯了自制漠然,所以,当第一场秋雨来临时,她几乎要感谢上帝的仁慈。
已是大三了,落落从大一时的野心勃勃走过大二的叱咤风云,而今,随着这场秋雨的来临,一切都染上了些须颓废的色彩。女人的生命总是太过短暂,落落曾经奢望过靠自己出人投地,为此她周旋于人群之中,校内的学生组织和各种社团的核心人物都曾是她的熟人,以至大二时她亦领导过几个社团。她以为这样的风光不只是荣耀,更是一种证明……可是,终归是一代江山一代人,在落落还没有领悟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意义时,岁月已无声的拉开了男人与女人的差距。
在风中拈着苍白的指尖,落落笑得莫名沧桑。大三开学时她辞掉了一切学生领导职务,她已是二字开头的女人了,没有资本再把青春浪费在这些无谓的责任上。相熟的讲师说江山辈有才人出,却都不若落落,只是,落落已无意回头。
看了太多的女人沉沦于金迷纸醉,落落甚至觉得麻木。人和人之间总是有差距的,有时看着那些女子把生命忙碌于炫耀追求者的档次和多少,忙碌于攀比自己所谓的名牌,甚至忙于用身体从男人那里换来一切物质享受,落落会笑得一脸冷清。渴望爱情的女人是越来越少了,打着爱情的旗帜,做尽苟合之事的妓女倒是越来越多。
真正聪明的女子,不会轻易为这些身外之物所惑,亦不会拘泥于人情世故,这不是清高,而是清醒。落落曾经以为爱情是让这种女人昏了头的唯一因素,后来才渐渐明白,这种爱情掺杂了太多的现实因素,能入她们眼的男人,一般也不会是泛泛之辈。而能否抓牢这样的男人,也是需要一点奇迹的。
西楚是中部小有名气的一个水墨画家,他在大学时主修的其实是油画,只是当时国内的油画市场并不景气,画家也是需要吃饭的,所以毕业后不久,他就开始转攻水墨画。西楚没有想到自己在这方面也颇有天分,他把油画的一些技巧巧妙的运用在水墨的使用上,竟也形成了自己独具匠心的风格。这个社会变化太快,成功有时只是自己的一些才华加上一个好的机遇。西楚对这个看得很透,所以他抓住每一个成名的机会,一步步走进名家的殿堂。
落落是在院报对西楚的一次采访中认识他的。当时通讯团的团长拉她去帮忙,本来落落只是陪衬,后来问着问着,就变成了她与西楚对抗式的谈话。怎样结束的落落已不太记得,不过结果倒是令落落感到好笑,那个团长从此不再拉落落当跟班,落落也失去了在院报谋取一官半职的机会,而西楚,却成了她的莫逆之交。
西楚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他有展的成熟稳重,却比展多了份颓废的霸气,而落落最大的弱点,便是对艺术没有丝毫免疫力。西楚在与落落的第一次谈话中,便看出了她看似敏锐犀利的问题中,所饱含的对艺术的痴迷。所以,当他蛮横的把落落从自习室带回他的画室时,落落并没有抗拒。
落落虽然不愿自诩聪明,却并不无知,她的自傲建立在对自己清醒的认识上。对于一个为谋生而做画的画家,如果没有强烈的功利意识,是很难在短短的七年间便做出一些成绩的,所以对于西楚,落落看到的不只是他艺术家的颓废,更多的,是他暗沉的黑眸中所隐藏的精明世故。
在辞掉了所有学生工作后,日子就变得冷清起来。落落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适应这种生活,她自己也不强求什么,夜深人静时,她会想起展,想起他总是在寒冷的夜里敞开自己的风衣,把她纳入怀里,给她一份温暖……落落想,当初她或许真的做错了什么,展对她是用了真心的,否则以她的段数,怎么也不会这么轻易就从他手中脱身。她总觉得,她欠了展一声,对不起。
落落曾经给展发过短信,她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只是展并没有回信。在这一点上,女人就不若男人。对男人而言,放了就放了,很难再回头。女人却不同,做不到男人这般决绝,就只能放任自己在回忆里悲伤。落落其实很鄙视这种软弱的行为,但真正伤怀了,才明白,有许多情感,都是身不由己的。
西楚经常带着落落去郊外游荡,看着零星在黄土地上的点点绿意在冷风里枯黄,落落总是垂了眼眸,一张素水红颜在浅漠秋色里彷徨……西楚说,落落能带给画家灵感的极致。
每当西楚做画时,落落就静静待在他杂乱的画室里,摆弄西楚尘封许久的油彩。没有专修美术一直都是她的遗憾,虽然大一时她也曾在美术系主办的画展上展过几幅画,但她并没有深厚的功底,一如西楚所说,落落除了天分,其实一无所有。
有时落落会问西楚,好女人和坏女人的界限在哪里?但西楚总是笑,直到有一次,西楚一把扯过落落的长发,粗暴的转过她的身,蹂躏她浅嫩的唇瓣……他看着落落平静淡漠的目光,低低笑了。他说,好女人被男人强了,会哭,而坏女人,只会麻木。
何必装淑女呢?
不理会西楚淡淡的嘲弄,落落临风微笑。她不是淑女,她是舒女,舒而不淑。展当初是这么说的,只是,他忘了告诉她,她已陷足暗地,无从回头。
已经定型的心智,要如何改变呢?落落并不是虚伪懦弱的女人,不想表现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并不代表她无法接受现实。两年多来,她循规蹈矩的做好一个大学生,不是要做给谁看的,而是,她本身渴望着这份平凡的幸福。只是吸引她的,却不是这份平凡,所以西楚才能站在这里嘲弄她,任暗流,充斥落落来不及防备的素水红颜。
落落如他所愿,随他辗转于酒吧、舞厅、酒场之间,拜展所赐,落落在这样的场合,从来只有如鱼得水的份儿。她有时会感到西楚沉默的注视,于是她轻举高脚杯,对他绽开她最引以为傲的妩媚笑容,在他阒黑的瞳仁中,荡漾自己的风情几许。
日子如酒般滑过,落落突然很想她曾经最爱喝的扎啤红椒拉面,筋黄的面线从猩红的红椒鸡汤里丝滑的入口,灌一大口扎啤,辣爽的味儿总让她觉得畅快无比。可是,这个城市,没有扎啤红椒拉面。
她有时会想,如果当初她和老罗在一起,那么今日的她会不会比较幸福?但她并不后悔,她不以为自己可以长期忍受无风无浪的生活,若她注定只能成为这样的女子,她又何必无谓的挣扎呢?能够坦然的面对自己,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落落在西楚的画室里看到一幅被丢在角落杂物堆里的印象派油画,拭净了画布上的灰尘,那幽漠灵动的色彩,令落落几乎是不自禁的红了眼。原来,这才是西楚真正的艺术。只是,就这么随手扔了,西楚怎么狠得下心?
落落曾经相信真诚和爱可以使浪子回头的神话,看着西楚漠然的脸,落落竟有种来不及了的感觉。于是她笑了,阳光透过单格窗洒进来,镀亮了她眉梢的妩媚,而眼角的滴滴晶莹,是她唯一的着色。
西楚就这么低下头,狂吻落落颤抖的红唇,用脸颊厮磨落落脸上的湿润。落落流着泪,任西楚撕了她的衣服,就在那幅油画上,与他狂野的做爱。
裸身坐在单格窗前,落落想起若干年前,她也曾站在展的窗前,看窗外寂寥的夜色在幽暝里错落彷徨……然后,她听到西楚沉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处女。
为什么窗外没有人狂叫着飙过呢?在这暗沉的苍茫里,竟没有一丝人气儿……
落落,我不是可以被栓住的男人。
落落知道他开门离开了,但落落依然坐在窗前,后来,她就觉得有点冷,瑟缩着身子,她微微侧脸,看了眼自己被撕碎的衣服,以及,那幅被血污了的油画。落落笑了。
恍惚间,才发现脸上的泪,竟一直没停。
(四)
落落再也没有见到西楚,本来还有些名气的人,此后却像是被蒸发了,再也不见。
落落其实很讨厌男女之间的勾心斗角游戏,能够纯粹的爱恨,之于她,竟也是一种难以奢望的幸福,
可是,时光已经流逝了。展却一直没有出现。
落落毕业那年,收到一个巨大的纸盒。撕开外面厚厚的护层,落落看着眼前的巨型油画,恍若隔世。
画中的女子,浅漠微笑,阳光透过单格窗洒进来,镀亮了她眉梢的妩媚,而眼角的滴滴晶莹,是她唯一的着色。
落落蜷缩着身子,忽然就觉得冷,她看到画尾附着的卡片,上面凌乱的写了几个字:
暗地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