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明珠(1927~2002),原名赵俊瑞,山东莱阳人,作家。著有散文集《墨色花小集》、《荷上珠小集》、《落日楼头独语》等。
牡丹,国色天香,花中之王。今春谷雨时节,正值牡丹花期,我应黄爱菊女士之邀,偕同妻子访问了牡丹之乡的荷泽。黄女士是荷泽地区政协副主席,感谢她热情提供方便,使我们夫妇得以畅览荷泽牡丹名园,大开眼界,大饱眼福。
说到牡丹,洛阳该是它更古老的王国。有明以来,荷泽牡丹兴起,随之也兴起了“荷泽牡丹甲天下”之说。评论何处牡丹之甲乙,不是我该管的闲事。我觉得在人间世,只有权力这东西才需要建筑它的高巅,如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者即是;除此而外,其它种种,何苦去排那个名位座次呢?可置甲乙于不论,亦可轻甲乙若鸿毛,亦可同甲之而同乙之,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譬如这牡丹无论何处牡丹之甲天下,总比女皇武则天虐杀牡丹之甲天下为优胜多多!当然这是传说中的武则天的作为,但历史上的武则天为其虐杀者就不会是什么花花草草的了。一个人只要坐上权力的高巅,“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灵感一来,什么名堂干不出来呢!
现在说回荷泽的牡丹。到了荷泽,我算服了,五体投地,天下竟有如此壮观的牡丹花海。我这个山东人,少年时期即离乡别井、大半辈子往来于仪征、扬州、南京之间,这一带有着园艺传统,在一些古迹名胜之处,不乏珍奇花木,但牡丹很少见。仪征在清代乾嘉之世,犹有厉园以牡丹著称,现在连园址在何处都无人得知。扬州的瘦西湖、平山堂、个园、寄啸山庄等处,每当烟花三月,我都会去走几趟,然而不曾见着一株牡丹。大概因牡丹系北地花种,喜晴燥,江淮间雨多地潮,不易栽培的吧。郑板桥《扬州竹枝词》云:“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我想当时扬州的十里花田,也不会由牡丹这花中之王来管领的。而现在荷泽人的栽培牡丹,简直像植树造林,像种稻、种麦,像种青菜、萝卜,真够气派的了。在这里,牡丹栽培面积达一万多亩,这可是万亩仙葩琼蕊,万亩玉树琪花啊!简直是奇迹!游山者游过了黄山,可以“黄山归来不看岳”了;看花者看过了荷泽的牡丹,即便还有洛阳的牡丹,或其它什么地方的牡丹,若无机会去看,我想也不至于有太大遗憾的。
荷泽归来画牡丹,
废纸三千兴犹酣;
眼空吴楚惆怅甚,
国色天香鲁西南。
在荷泽一连看了五天牡丹,而后又上了梁山,去了曲阜。回到南京,万代师宗的孔圣人也罢,替天行道的宋公明也罢,全都丢在脑后;使我魂萦梦牵的还是荷泽的光艳照目的牡丹花。于是跑到新街口的蕴玉斋,买回了宣纸、颜料,痛快淋漓地横涂竖抹起来,好像不如此,则不足以表示我对于牡丹之钟情似的。每涂完一幅,即诌上几句山歌顺口溜,前面所引,即是其中之一。诗中所谓的“国色天香”,有着我自己的解释。当我来到荷泽,第一次走进它的牡丹园,脑子里闪过的却是那句俗语:“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风流”,跟那些嚅嚅喁喁、恩恩怨怨的儿女私情,毫无干涉。面对牡丹花丛,我想到的不是西施、王嫱、杨贵妃之流的绝代佳丽,而是照耀着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人中之杰,鬼中之雄!“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惟大智仁勇者之斑斑热血才能孕育出无比艳丽,无比壮丽的花朵,这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而在群芳园里,约略尚可取以为象的,也只有这万紫千红、金碧辉煌的牡丹花了。因又有跋曰:
花大如斗,
胆大如斗!
敢红,敢绿!
敢让百花先,
敢殿三春后!
1993年8月2日于淄川丁香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