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亮程
秋收之后,父亲把家里那头老牛卖了,因为父亲越来越需要一头更强壮的耕牛。我们看着它被人牵走了。
它被卖到另一家,仍旧是耕地和拉车。我们常在土路上碰到它,只是默默望一眼,跟赶车人说几句闲话。对牛,我们确实不知该说什么。
牛的一生没法和人相比。我们不知道牛老了会怎么想。这头牛跟我们生活了十几年,我们喝斥它、鞭打它,在它年轻力壮的时候,在它年迈无力的时候。我们把太多的生活负担推给了牛。即使这样,我们仍活得疲惫不堪。常常是牛拉着我们,从苦难岁月的深处,一步一步熬出来。
我们从未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过牛。夜晚它拴在屋后的破牛棚里好像是邻居。其实,它跟停在院子里的笨重牛车一样,仅仅是工具。我们喂养它,希望它膘肥体壮,就像希望五谷丰收。牛也是粮食。
一个黄昏,父亲和牛一前一后回到家里,夕阳照在他们落满尘土的身上,我忽然发现,牛和父亲一样,饱经风霜。
我们同样不知道父亲老了又是怎么想的,他卖掉那头牛,或许是不忍宰杀的缘故,也可能他想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