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九九九年到东京的,那个时代还有一个代官山幻想。这条街上有时装店和古着店,还有咖啡店,电视节目和杂志都说代官山是时尚城市的象征。跟到处都是年轻人的涩谷与原宿不一样,这里气氛安静,连路人的表情都是沉着而大度的,这种气氛让我走路时都觉得有些战战兢兢,感觉自己十分弱小。
花了半天时间走遍涩谷和原宿,一到夕阳西下时,路人如潮涌,我被喧嚣挤出街头,往明治大道走去。这是一个绝妙的距离,眼前有一个貌似入口处的新并木桥,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入口处。整个风景就像暗藏了百万路标正在呼喊“从这儿往右拐”一样。上了坡之后,道路的两边缓缓出现了时装店。
那时的代官山刮的风都是特异的,带有异国的情调。我的身子站得直直的,旁边有姐弟俩走来。姐姐拉着弟弟的手,弟弟的嘴边粘着奶油。跟我往同一个方向走的姐弟好像把我看成了可疑的人,为了让他们放心,我告诉他们嘴边好像粘上了什么东西。姐姐一听,当即回答:“嗯。那是提拉米苏。”姐姐听到嘴边粘上了什么似乎挺吃惊,而我对她回答时髦的“提拉米苏”反而更吃惊了,这让我深切体会到我正置身代官山。
关于并木桥,还有一个印象很深的记忆。我二十岁的时候,开始有了上剧场表演的一些机会。有一天,走出剧场,我被三个穿学校制服的女孩子叫住了,她们好像看了我的演出。“又吉,你去代官山吗?”“我去的。”
我们的对话仅此而已。可是,次日,学生们的话就像是个诅咒,并且渗透了我的全身一样,不知不觉中,我竟然跨过并木桥直冲代官山走去。到了代官山,也没有什么特别要买的,我转了几家古着店,当时的代官山确实有很多古着店。逛了一圈后打算回家,正要上并木桥时,看见路对面走上来了三个女孩子,她们是在剧场外跟我打招呼的那三个,似乎就是“诅咒”我的那三个。
她们三人一直在笑,欢天喜地。当我看到这非常阳光的场景时,也不知为何,我退缩了,那种感觉接近于羞耻。我背对着她们,躲起来了。
这让我觉得滑稽,甚至很荒唐。我明白了,无意之中,我是勉强自己挺直了背来代官山的。
又过了几天,走出剧场,那三个女孩子跟我说:“又吉,上回……你去了代官山。”我被她们看见了。不用说,我的后背肯定是弯的。每回跨过并木桥时,我都想起这些,自我安抚着隐藏于感情深处的羞耻感。我想若无其事地过日子,但实际上,是羞羞答答地活着。
最近,代官山的古着店少了,童装店多了,多得不正常。当年去代官山的人现在都当上了父母。边走边找古着店的人,也就剩下我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