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文学家要常和自然界接近。自然的美,是普遍的,是永久的,在文学的材料上,要占极重要的位置的。文学家要迎合它,联络它,利用它,请它临格在自己的思想中,溶化在自己的文字里。若只花花绿绿的堆字叠句,便变成呆板笨滞,无神采,无生气的文字。这种和自然界隔绝的文字,我们决不能承认它是文学。因此文学家要常和自然静对,也常以乐器画具等等怡情淑性的物品,作他的伴侣。这样,他的作品里,便满含着可爱的天籁人籁。
(六)文学家要多研究哲学社会学。我们现在承认文学是可以立身的,然而此外至少要专攻一两种的学问,作他文学的辅助,─—按理说,文学家要会描写各种人的生活,他自己也是要“三教九流,无所不通”的,然而这不过是“通”,若认真的去研究各种学问,然后取来应用于文学,事实上是绝对做不到的。─—文学是要取材于人生的;要描写人生,就必须深知人的生活,也必须研究人的生活的意义,做他著作的标准。照此看去,哲学和社会学便是文学家在文学以外,所应攻读的功课。
(七)文学家要少和社会有纷繁的交际。文学家的生活,无妨稍偏于静,不必常常征逐于热闹场中,纷扰他的脑筋─—若考察社会的情形,不是交际,自然又当别论─—务要置身于第三者的位置,然后以冷静的脑筋,精确的眼力,去观察它,描写它,批评它。对于各方面既都是客观的态度,和根据,便好似明镜一般,表里莹澈,照进去和反映出来的,都是明鉴毫发。否则太接近了,自己也有分:“当局者浑”,脑筋不免昏乱,眼光不免蒙蔽,心思不免偏倚,便不能尽情的描写批评,也不敢尽情的描写批评了。
(八)文学家要多作旅行的工夫。这条是和以上的二、四、五诸条都有关系的。天下的美景,不能都萃在一个地方。天下的名人,也不能都生在一个地方。文学的资料也不能都取用于一个地方。文学家因此便须多做旅行的工夫了。看遍天下的美景,交遍天下的名人,观察遍天下的民情风俗;他的文学的资料,便日新月异,取之无尽,用之不竭。而且于他的思想,学问,经验,也更有极大的裨益的。
以上几条,以我看去,似乎可算是造成文学家最普通的径路;如同中学校里的普通课程一般。至于忧郁性,或是乐天性,或是他一生的境遇,都和文学极有关系;但是范围太广─—参阅古今中外各文学家的历史,是个个不同的─—难以细说,只得从略了。
我想的时候,写的时候,对于自己所说的,都有无限的犹豫,无限的怀疑。但是犹豫,怀疑,终竟是没有结果的。姑且武断着说了,欢迎阅者的评驳。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O年12月《燕大季刊》第l卷第4期,署名:谢婉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