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十分的足了,海滨尤其凄厉。校园里的腊梅开了么?
我每每想象到你们及时行乐的光景,不知道你们在同乐的时光之中,曾否念到我?
听说之徽要归省,我闷得很,请她顺便来看看我。
宛因 十一月十九日
十三
冰心:
昨日之徽已来访我,相见后很喜欢。——她的父亲已经好了,她三天后便可回校,——我们在炉旁整整的谈了半日的话,知道了校里的许多事情,使我欣慰,又起了更浓的回忆。正不知何日方能再和你们在一处!
今早大雪,外边却是一点寒气都没有。饭后之徽又来约我去海滨踏雪散步,我一时喜欢,便披上外衣,和她出去。——群山都白了,起了一片连接不断的皑皑的光。村舍也似雪宫一般。不时有人打着破伞从小桥上走过。厚雪压盖的沙滩,脚下踏着,更觉得松软了。片片的雪,无声的纷纷落在大海里,波澜也不起了,雪花隙里,我们只并肩沉默地走去,心灵中觉得有不可言说的愉快!
归途中,我们才又起首谈话了。之徽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子,她看书一目十行,悟性极好,我们更不能不承认她有写作的天才。她又肯做课外的工夫,聪明加上勤奋,前途真不可限量!——只是有一件事,我常常为她担心,就是她的才气太发越了,聪明外露,欠些沉潜,恐怕要渐流于自骄或务外。孔子说得好:“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不威”
和“不固”,都能将她的绝代才华,付之流水。我平日和她谈话的时候很少,而且我也不大管这些闲事。你和她还不错,她又最肯听你的话,无意中何妨进一进劝告呢?
海滨归来,母亲已坐在书纸凌乱的书室里,等着我了。我喜欢极,她责备我不应雪中出去,我只笑着,也没有答应。
我看了不少的旧诗词,可意的很多,随手便都录下,以后可以寄给你看——我承认旧诗词,自有它的美,万不容抹杀。
看书多了,精神很乏,“学然后知不足”,愈看得多,心里愈无把握,这便是看书后心思恍惚的惆怅。写得很多了,再谈!
宛因 十二月九日
十四
冰心吾友:
接来信,寥寥数字中,已可见出忙碌的冰心,是怎样的?怀于她蛰居海滨的好友,使我感无可感!
踏雪冒寒,咳疾复作,这些天又不舒服,医生不许我多劳神。年假近了,你的考事必是很忙碌的,我也不愿意以我借以消遣的信,来替你添忙。别的无可说了,我的朋友!再见罢!
替我问同学们好!
宛因 十二月十七日
十五
冰心:
病榻上过了一冬,两个半月没有拿起笔来了。今晨倚窗外望,枝头微绿,树犹如此,令人怅然!
这是晚餐后,灯光如昼时,炉火很暖,窗户微敞,清风徐来,镜中只有一个着浅红衫的我。
姑母从市上买了一丈的浅红绸子,送给我作衣服,她说我平日的衣服太素淡了,于年轻的人是不相宜的。我何曾不喜欢那些娇柔的颜色?不过我只爱看别人穿,自己却不喜欢穿。姑母既买了,我又想做——我很喜欢做活计,因为拈针引线时,大可有运用思想的工夫——我将这浅红绸子做成了一件睡衣,缘上了白丝的花边,晚上穿着,倒很轻软适体。晚饭后,炉子一暖,料着没有人来,便换上和姑母们坐在火边谈笑。因为宽博的衣裳,比较的使人舒快活泼。姑母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说:“这颜色于你很合宜,为何做成睡衣?”母亲却说我作践绫罗。我只笑说:“横竖是送给我穿的,白天晚上,不是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