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落英纷洒
半怜荷花半怜卿
转眼来明月山庄已近一月,这一月,除了先前几日坠湖之事发生,后面一切都算平稳。我没有受到责罚,而是与淳翌一同调养身子,品尝山庄的山珍野味。闲暇时,赏遍明月山庄的风光,这里与紫金城的建筑相同,可是景致却是不同,仔细品味,山水人文气息魅力无穷。
我在山庄很安稳,那个梦再也没有侵扰,只是夜里偶尔会心惊,也是因为触及紫金城的事才会如此,仿佛我与紫金城有过什么纠结,不然也不至于有噩梦缠绕不休。心魔,难道换了一个住处,心魔就消失?世事藏玄机,如楚玉所说,是难用常理诠释得清楚的。
楚玉,这位入不了仙乡恐要成魔的男子,身上带着太多的迷幻,亦真亦假,让我难以分辨。仿佛他本不是红尘中人,只是误入尘寰,才落得那般惶惶难定。我在遥远的明月山庄祝福他,希望他可以挣脱邪魔,成就正果。若是一入魔境,六道轮回,只怕再也无法超脱。
今生再相逢已不知是何日,且当他云水往事,走过无痕。
酷暑时节,往年都是在七月里觉得燥热不安,今年处于明月山庄,无一丝闷热之感,山上绿荫葱茏,清泉流淌,雪藕生凉,想来随着帝王也有这点好,可以吃尽天下人吃不到的东西,享受天下人不能享受的。只是人生的追求,若只为物欲,就太过无趣了。
再过半月就是皇上的寿辰,早在来明月山庄时大家就开始准备,后来因为坠湖事件耽搁了时日,这些我本不知,都是谢容华传达给我的消息。淳翌下旨一切从简,到明月山庄本为静心,实不想太过喧闹,反而失去了真意。
我想着该为淳翌准备何种礼物,该有的,他都有,天下河山都属他,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所拥有的呢?聪明如我,也想不出他究竟需要什么。
仿佛每个人都忙碌,却不知她们都在忙碌些什么,也许都在为淳翌的寿辰做着安排。
这日,我才用过早膳,见舞妃携着谢容华笑意盈盈地走来,旁边随着一位妙龄女子,一袭翠裳,淡淡雪妆,与谢容华的风骨有些相似,清新雅致,曼妙动人。
我一打量,就约莫猜着了几分,这女子应该就是顾婉仪了。
她初见我,带着腼腆之意,对我行礼:“湄婕妤吉祥。”
我忙迎道:“顾妹妹见外了,以后你就同疏桐妹妹一样,不必施礼,都是自家姐妹,莫要生分了才是。”
她朝我微笑,眼神里流露出自然的欣喜:“多谢湄姐姐,我比疏桐姐姐才小了三日,以后你们都是我的姐姐了。”
梅韵堂,大家围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
我命秋樨特意做了一碟芙蓉饼,香糯可口,谢容华和顾婉仪特别爱吃,直赞味道好。
顾婉仪边吃边看着我笑:“湄姐姐,未曾见你时,心里藏许多的话,想要说,可是真见着你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温婉一笑:“顾妹妹随意就好,有什么想说的,尽管道来。”
她傻傻地笑道:“还真说不出呢,姐姐在我心里宛若仙人,有种不可触及的美,缥缈不可捉摸,却又亲切随和。”
我轻笑:“不可触及?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比所有的人都平凡,妹妹与我相处久了就会知道,我无一处好。”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她面前说这些,我自认平凡,这是我一直以来的自我感觉,至于我无一处好,却只是随意说说,我好不好,自己都不明白。
谢容华端起一盏茶喝下,笑道:“你们之间也莫要客气了,至于顾妹妹要认湄姐姐为仙人,湄姐姐呢就接受。莫说顾妹妹,我也一直觉得湄姐姐不落流俗,不然一进宫我为何就与姐姐投缘呢。湄姐姐本就不是寻常女子,相信后宫里没谁不这么认为,大家有缘相聚,彼此欣赏,彼此珍惜,才是最重要的。”
舞妃笑道:“你看你们都像孩子似的,尽说这些话。”
我微笑:“没事,我很喜欢疏桐妹妹和顾妹妹这样天真烂漫,至真淳朴的个性,让人见了觉得亲切。”
大家欢快地聚一起吃完,谢容华提议去芙蓉汀赏荷。
我惊恐道:“芙蓉汀?还去芙蓉汀啊?”
谢容华朗声笑道:“为何不去啊,那处的莲荷开得最好,正值夏日,若不去赏荷,恐要错过花期,姐姐,难得今日大家都在,就一块儿去了吧。”
我笑道:“好,就去吧,还记得那日说喜欢争寻并蒂争先采,只见花丛不见人,现在想来真是一幅曼妙无边的图景。”
舞妃摘一粒葡萄吃着,笑道:“只怕湄妹妹,不敢采并蒂了。”
我装作一副气恼的样子:“雪姐姐还取笑我,都懊恼死了。”
舞妃笑着安慰:“好了好了,这会就去,我采到了并蒂也给妹妹你。”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芙蓉汀走去,路上绿荫阵阵,清风徐徐,俨然没有溽暑的燥热之感。明月山庄不论是白日还是黑夜,都给人一种清新明朗的感觉,仿佛穿行在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体味到其间凉意幽幽的美妙。
亭台楼阁,小桥水榭,庭院轩宇,皇宫里尽是这样的建筑,欢喜之余又不免感叹,仿佛穿来穿去,永远穿不过这道高墙,穿不过那赤龙的臂弯。
芙蓉汀就在眼前,我们携手漫步,远远地已闻到淡雅的荷香,带着绝俗的幽韵令人迷醉。
正聊着,只听到那边传来严厉的呵斥声:“你这小贱人还敢顶嘴了,翅膀长硬了啊!”
舞妃压低着嗓子说:“是云妃的声音,不知在训斥哪个宫女了。”
谢容华轻声道:“不管她训斥谁,我们玩我们的,总不能为了她而绕路。”
那边又喊道:“若真姑姑,给我掌她的嘴。”接着,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响亮地传来,只一会儿,便打了十多下。
我心想这云妃也太骄横了些,大热天的在这里赏景,何苦坏了兴致,纵然宫女做错了什么,也没必要在外面这样严厉教训,真是大煞风景。
我淡笑:“我们过去吧,就当见不着。”
走至身边,见云妃一脸的怒气,看到我们走来,脸上乍现惊讶的表情,转而又添几许傲慢。那跪地的宫女,脸上被打得红通通的,指痕犹见。
此时的云妃嗓音更大了,呵斥道:“若真姑姑,本宫没让你停下来,继续掌嘴。”
那若真年纪与秋樨相似,只是脸上凶蛮多了,看来有其主必有其仆,她没有手下留情,扬起手就一巴掌接一巴掌打下去,那跪地宫女也不哭,只咬紧牙受着。
我心感疼痛,忍不住又要上前制止,舞妃拉着我的衣襟,示意我不要过去。我极力忍耐,不想与云妃发生正面冲突。岂知云妃也不唤住那若真姑姑,就这样一直打下去,怎生受得了。
我上前盈盈一笑:“云妃娘娘,也不知这宫女犯了何罪,惹得娘娘生这么大的气,这大热的天,打人事小,气坏了身子事大啊。”
云妃一脸的不屑,扬着嘴角冷笑:“有劳湄妹妹关心,我教训自家宫女好像还不要经过谁的允许,你们放着那么美的风景不去观赏,难道是我这边独好?”
谢容华过来搭话道:“云妃娘娘你误会了,湄姐姐是希望娘娘莫生气,大家一起观赏风景,不要辜负了这一池绽放的莲荷。”
云妃冷冷地瞟过谢容华一眼:“谢容华是几时也学得这般伶牙了,风景摆在那儿,又没人夺走,若说辜负,好像是你们在此辜负吧。”
谢容华欲要再说什么,我拉住她的衣襟,给她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此时若我再与云妃争执,只怕这小宫女越要遭难,莫若遂她的意,反而更好解脱。我只对她微笑:“那娘娘慢慢训她,我们先告辞了。”
才走几步,听到云妃喊道:“若真姑姑,先停手,回去再教训这小贱人。”
我心中暗笑,脸上依旧平静,对于云妃的做法,我也猜测到几分。初来时,她本想拉拢我,后见我跟舞妃走得甚近,自知我是不可能成为她的心腹,便生了嫉恨之心。后因下毒事件发生,兰昭容的死,她被吓唬过,又病了一场,沉寂多时。这次好容易恢复过来到明月山庄,就只等着我挑我的刺了。我害淳翌落水又没受到责罚,这万千的理由积在一起,只怕她现在看到我就只有怨恨了。
走了一会儿,舞妃才启齿道:“太骄横了。”
我微微一笑:“骄横有骄横的资本,只是强极则弱,弱极则强,凡事都会有因果的。”
一直沉默的顾婉仪用一种欣赏的阳光看着我:“湄姐姐了解云妃的心性,若是再去与她争执,只怕那宫女今日要当着我们的面被打死,离她远之,让她独自心里闷气,我们又省心。”
顾婉仪竟猜着我的心思,我对她微笑:“妹妹聪慧得很,我不想害人害己,倒不如自己清心,让心里烦闷的人自己独自去烦闷,与我又何干。”
谢容华笑道:“就是,凡事会有因果的,与我们何干。”
看着满湖摇曳生姿的莲荷,我们只沿着河畔观赏,偶尔采摘一两朵倚栏的荷枝,只为折回去插瓶里,聊寄闲情。
舞妃步履轻盈,走至我身边,轻声说:“妹妹,皇上的寿辰就快要到了,你有做何准备么?”
我闻着手上那朵粉荷的幽香,淡淡一笑:“没有呢,我实在也没什么好东西可送的,姐姐呢?”
她淡笑:“我也没有,该有的他都有的,我有的,也已经不是他想要的。”她神情落寞,手上那朵白莲却绽放得异常鲜妍。
我突然想起了她说的话,要在最灿烂的时刻死去,心中竟生出一种叹惋。看上去如此娇柔的女子,却有着决绝的情怀,最灿烂的时候死去,不再回头。
对着她,我只是柔软地一笑,她说的,我明白,她有的,已经未必是淳翌想要的。而我有的,又是淳翌想要的么?
一湖的莲荷,低眉垂袖,各自怀着对夏日的心事,而我们四个后宫的女子,心里都只怀着淳翌么?看着她们脸上夺人的光彩,多好的年华,真要如同这些莲荷一样,在该落的时候落去么?
还有我,我也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