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华胥梦境
一轮弯月照古今
月央宫,秋水阁。茉莉的芬芳在暖阁里漫溢,轩窗外,那一枚弯月,清凉如水,明净中透着几许禅意。
淳翌说,这暖阁,从此后就称之为秋水阁吧,下棋,弹曲,参禅,悟道,明净若秋水长天。我说好,在繁闹的世间里,还有皇上给我一处宁静的居所,此生足矣。
薄薄的月色洒落在棋盘上,还有荧荧闪烁的烛光,仿佛他们也在等待一场壮丽山河的万千景象。这个过程,不能容下丝毫的雕琢,不能容下点滴的破绽,也不能留下一丝的犹豫。淳翌告诉我,错一子,也许就此满盘皆输,对一子,也许可以重见天日。
这一次,他执白子,我执黑子,因为他是君临天下的王者至尊,而我充当了那些争夺天下的叛臣草寇。我要成为他的探路石,一步步助他赢取天下,稳固动荡飘摇的山河。其实如今的天下是稳定的,只是要做到滴水不漏,太难。
淳翌取正间的位置,落一子,笑曰:“这就是朕,独立于苍茫的山巅,巍然绝秀,遁迹白云,这样高远的意境谁人不慕,谁人不爱。”
我微笑:“是的,皇上,自古帝王都是孤绝的,可是无论在哪儿,都有繁华作为背景。哪怕遁迹白云,高韵澹然,可是不会在生满古苔的角落,阑珊醉去。簇拥他的人,成千上万,而觊觎他的人,也是上万成千。”说完,我取一粒黑子,搁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进可攻,退可守。
淳翌胸有成竹,笑言:“如今的金陵城,有三个强大的势力,也是三处命脉,三道玄关。他们结合在一起,依助彼此的势力,企图慢慢地吞噬河山。”他言语刚落,我已摆好三道阵势,黑压压的一片棋子,立即将白子围困。
我假装漫不经心,淡然而笑:“皇上,你看臣妾这么落子可是对的?”
淳翌沉着冷静,点头:“嗯,不错,原本朕认为的疏漏之处,如今在你的布局里显得严谨多了。”他抬眸看向我:“湄卿可知这三大势力为哪几处?”
我不需思索,便点头答道:“臣妾知,前朝余党,江湖至尊,朝廷叛臣。”
淳翌给了我一个赞赏的目光,细细说道:“前朝余党领头的是一位叫冷玄宁的,与朕年龄相当,据说丰采翩然,见识非凡。只是不知道他是以何种身份出现的,前朝的王室贵胄皆已除尽,并没有留下大燕皇族血脉。”
“唉……”我一声长叹,似乎对这样的杀戮觉得过于残忍。只是若想得到天下,就必然要一路杀尽那些挡道之人。用滚烫的鲜血和嶙峋的尸骨来祭奠新的朝代,仿佛这是后人重复做的事。若不除尽,反而会被其灭之,适者生存,想要做明君就必然先做乱臣。我看着淳翌,他眉扫春风,目含秋水,与那些凶残的杀伐之争的确有太大的距离,当然,这些都是先皇为其奠定了江山,而他只需扫除残存的障碍,继续做他英明睿智的皇帝。
淳翌手握棋子低眉沉思,指着棋盘散落的棋子,轻轻说道:“湄卿,你看着这个方向,这里的阵势可不比前朝余党弱,江湖武林至尊,楚仙魔。据说谁也没见过他的模样,他隐藏在背后,统领整个江湖,势力日渐强大。以前所谓的江湖,不过是一些闲散的武林人士聚在一起切磋武艺,喝酒吃肉,快意逍遥。他们虽不为朝廷卖命,但是也不做有害朝廷的事,从来都是互不干涉。如今在短时间内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物,倒让朕觉得费解。”
“楚仙魔……楚仙魔……好怪异的名字,似曾相识。”我喃喃道。脑子里费力去思索,楚,楚玉,仙,仙乡,魔,成魔。难道?我不禁有些心惊,难道他去做了什么武林至尊,与前朝余党联手?
淳翌唤道:“湄卿,你想到了什么?”
我回过神,浅笑:“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特别,仙怎能和魔相配在一起呢。”
淳翌朗声大笑:“呵呵,此人定狂傲不羁,自称仙人,又想成魔,往往这些离经叛道的人更要多加防范,因为他们思想怪异,难以琢磨,猜不透他的心思,如何才能取胜呢?”淳翌用了离经叛道这几个字,这么适合楚玉又不适合他。不知为何,我几乎有些确定这个人是楚玉了,除了他还有谁会取这个名,除了他,还有谁会如此飘忽不定?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选择走这条路,他既知天下之事,这些与他又有什么瓜葛呢。
我一边思索,一边与淳翌争锋相对,瞬间觉得江湖上这楚仙魔威力甚大,我的黑子不由自主地将淳翌的白子团团围困,我在等着淳翌寻找突破。
淳翌笑道:“湄卿,仿佛我们这样的走棋,不按常规的式路,冥冥中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一入棋局,仿佛想要抽身都难。”
我垂眉一笑:“呵呵,这就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既然入了棋局,就要为自己争条出路,哪怕棋毁人亡,也无悔。”
淳翌轻笑:“湄卿,你觉得这小小的阵势真的可以围住朕么?”他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顿时杀出重围,绝处逢生。我暗惊,看来我真的是忽略了淳翌的才能与谋略。但是仔细一看,白子明显弱于黑子,我琢磨着还可以借助另一种势力,那就是朝中叛臣。
我问道:“皇上,你说朝中叛臣是在朝为官的那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还是关外的晋阳王呢?”其实我这话是明知故问,关外的晋阳王势力庞大,他根本无须借助前朝余党和江湖势力来灭大齐,再者他久居关外,与余党和江湖合作,反而吃亏。倒不如继续留守关外,看他们争夺,到时坐收渔翁之利,一举攻城,岂不快哉?而朝中那些老臣,当年为先皇打下江山,倚老卖老,个个手上都有自己的势力和门生。如今新皇登基,他们自然要留点儿颜色,趁余党和江湖的动乱,也来搅上一搅,让湖水不再平静。我想就是如此了,原本平静的人,也会勾起欲望的。
淳翌笑曰:“湄卿,想必你比我清楚得很吧?”
我微笑:“的确,不过叛臣其实最好收服,他们无非就是想得到尊崇,真的把江山让给他们,他们未必做得了,他们生来就没那命。但是收服不好,会适得其反,毕竟他们在朝为官,对于朝廷中的事了如指掌,倘若联合外界,这样就腹背受敌,想要取胜,就有一定的难度。”
淳翌点头凝思:“湄卿的话不无几分道理,这些朕也明白,不过朕就是不想惯坏他们,你有所不知,这些老臣总拿自己当功臣看待,有时在朕面前都无理,让人气恼。”
我莞尔一笑:“这些也是需要技巧的,聪明如皇上,一定可以令他们做到从此对我大齐尽忠,不敢有二心。”
淳翌一脸的傲然:“朕可以把握住,想觊觎朕的皇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看着淳翌,我心中想着,难道皇位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不过试想,这是祖上辛苦打下的江山,他只是第二代,若江山在他手中毁灭,又拿何颜面去对待大齐。更何况这皇位还是陵亲王淳祯的,倘若在他手上丢失,试问又如何面对皇族中人?这一切,我都能明白,所谓高处不胜寒,既然站在了高处,就要有承受寒凉的能力。
我手握棋子,一时间不知如何下落,我笑曰:“皇上,这棋就下到这吧,臣妾认输。”
淳翌蹙眉:“为何不下呢?朕还没觉得赢了呢。”
我端起茉莉花茶,淡品,微笑:“皇上,这次湄儿去翠梅庵,佛告诉湄儿,说湄儿心明如镜,收放自如,湄儿将此话转送给皇上,真正心明如镜,收放自如的是皇上,皇上是天子,有着这样博远的襟怀与气度。”
淳翌喃喃道:“心明如镜,收放自如。朕倒喜欢这两句话,不过湄儿你只说对了一半,朕的确心明如镜,也的确收放自如。只是朕对你,就无法做到自如。”
我低眉浅笑:“皇上怎么说起湄儿了,此刻说的是皇上的才略。”
淳翌大笑:“朕要江山,也要美人,两者兼得,朕此生再无憾事。”淳翌的话,让我觉得他的人生未免太过完美,古人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而江山与美人往往也会相抵触。淳祯说我祸国,楚玉说淳翌‘盲,短寿’,这些都暗示了淳翌的命运。难道他的命运与我牵系着?但是我又如何会去伤害于他。
我笑道:“皇上,其实当前的局势你一目了然,今晚的棋局只是投石探路,该如何做,臣妾无须知道,相信你能做得很好。无论是什么冷玄宁,楚仙魔或许是些别的什么人,都抵不过皇上,皇上在臣妾的心里是王者至尊。”话毕,我倒觉得心中一凉,若是楚玉真心要与淳翌相争,只怕淳翌难是他的对手,相对来说,淳翌虽为天子,但是毕竟是凡人,而楚玉有着奇异功能。但那日我与楚玉相谈,他对江山皇位是绝对不屑的,这其中的缘由我还不能弄明白。也许是他在故弄玄机,或是其他,让人费解。
淳翌展眉而笑,尽现王者风流:“湄儿何时说话这么甜,朕暖心呢。”
“臣妾一直都是如此的,是皇上偏生要以为臣妾冷漠。”
淳翌浅笑:“好了,朕也不再纸上谈兵,棋中论战,那些事朕有把握处理好。余下来的是要和湄儿说禅悟道了。”
我微微蹙眉:“皇上,你看夜色已深,还无睡意么?”
淳翌看了一眼窗外,明月疏影,清凉寂静,笑曰:“湄儿想就寝了么?”
我一脸的羞涩:“臣妾是怕皇上劳累,明日还要早朝。”
淳翌点头:“那朕就听完湄儿弹奏一曲,清心抒意,再与湄儿共眠。”
“好,待臣妾想想,为皇上奏何曲,才可以清心抒意。”
悄然起身,走至窗前,看树梢的那一弯月牙,淳翌立于我身旁。对着月色微笑:“湄儿,朕每次看到月牙就会想起你的名字,沈眉弯。你的名字会让我一见难忘,千古难忘。”
我盈盈浅笑:“很寻常的女儿家名字,哪还能流传千古呢。”
“因为弯月照千古,无论是前生,还是后世,无论是过往,还是将来,这轮月亮会一直追随着每个人,给人明亮,也给人清冷。所以湄儿也是如此,人如其名,冷冷暖暖,但是却让人爱入骨髓,不能割舍。”他缓缓道来,仿佛给我铺展一幅千古明月的画卷。
我只是看着月,不再言语,心里思索着该为他弹什么曲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