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云水禅心
欲上层楼观世象
又恢复了平静,每当一件事发生后,紫金城都会给我一种莫名的平静。这种用代价换来的平静,相信没有多少人会喜欢。仿佛所有的人都在极力地压抑,都在悄然地等待,等待着另一场戏的开始,或许你本身就是主角,或许你只是一名看客。可是无论你是以怎样的身份存在,你都与紫金城脱离不了纠缠,这种纠缠如藤一般牵附着你,那么牢固,那么不可分离。无论你是欣喜,还是悲哀,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此时的我,站在月央宫的楼阁,看着绵延起伏的风景。我的视线有限,我所能看到的都是层叠的楼阁殿宇,是无边的春情春景,沐浴着柔和的春风,轻轻地倚着朱红的栏杆,安静地看着雁南飞。
又有谁会想到,这样一个正值韶华的佳人,这样一位宠冠后宫的妃子,此时的命运,也许正处于风口浪尖。那不可知的祸福,在悄悄地等待,我隐隐地感觉到,关外的战争行将结束的时候,后宫的战争就要开始。而这场战争,就是在玉镜湖开始,从如意的死开始。她的死印证了有些人已经在采取行动,试图制造祸乱,或许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蠢蠢的欲望,想要打破这后宫潜伏已久的平静。而她们唯一的目的就是,争宠,争地位。这已经成了后宫千百年来不变的主题。
我之所以来到楼阁,是想站在高处,看着远方的风景,希望思想可以通透,豁达些。是想静静地思索,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而我又行将要做的事。身子一直不见得到很好的康复,这一个春困,消磨了我赏春的心情,还有最后一丝对生活的渴望。但我告诉自己,无论将来命运如何,我都会坚强地活下去。我答应过佛,回到红尘,我依然做我骄傲的沈眉弯。骄傲的人,是不允许潦倒,不允许自我放逐的。
关外的战争慢慢地平复,大齐国有足够的兵力与粮草和晋阳王周旋。镇天门的万箭穿心牢不可破,任他们布局多少阵势,到最后,虽弄得两败俱伤,可是想攻破城门,都是徒劳。淳翌似乎胜券在握,对于关外的战事不慌不乱,只需要少许的意见,他们都能办得很好。
楚玉自那次雪夜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消息,江湖还是当年的江湖,只是许多人仿佛都销声匿迹,那些前朝余党并不曾停止过他们的复国之梦,只是煌煌盛世,令他们的心也生出几许怯懦。淳翌对于他们的行动,从未曾松懈过,一直暗中安排好人,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所以他们小案可犯,若要犯大案,掀起大的波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关于淳祯,这个许久又不曾与我谋面的陵亲王,这么些个日夜,他是否会偶然地想起我?尽管这些日子不曾出现,可我隐隐地感觉的,将来的故事,还有许多与他相关。
从舞妃那里回来,已有几日不再见她,相信她的心也慢慢地平复下来,死者已矣,生者何必过于哀痛。只是此事不是单纯的如意之死,舞妃想得更多的应该是那个对她暗中下手的敌人。而这个人究竟会是谁,目的又是为何?下一步她又会做出怎样的事?环环扣扣,直逼人心,不得不让人思量。
我想起那日舞妃告诉我,她遣如意去给皇后娘娘送雪香丸,之后便出了这事。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当初在毓秀阁时,殷羡羡之死,而烟屏也是去取这种叫雪香丸的药,所不同的是,那一次死去的是主角殷羡羡,而这次死去的是宫女如意。这雪香丸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药,可以治疗头疼,心口疼,抑或是别的疼痛?只是为什么总感觉与之相关的事,会令人觉得迷惑,甚至带着死亡的气息?舞妃曾经告诉我,此药是她从宫外的朋友那里得来,而她口中的那位朋友又是谁呢?殷羡羡的药,从何得来?皇后娘娘,需要此药,究竟为何?
许多的事,都不是我所能想得通的。云妃最近一直在拉拢人心,许多的人都为她所用,她的势力似乎越来越强大,加之其父亲长翼侯的兵力,令她在后宫的地位更加高高在上。除了皇后,也无人敢与她抗衡,相反,舞妃却安静得多,虽与她平坐的位置,却显得势单力薄,没有家世的支撑,没有拉拢那么多的死党,皇上又不是极为专宠于她,念及至此,我心中有多了几分愧疚。如不是我的出现,也许她的舞会永远令淳翌迷离,那是一种无人可以超越的美,而我与淳翌那不寻常的邂逅,注定了这份缘,也注定了我们的拥有,她们的失去。
微风渐起,我禁不住咳嗽起来,只感觉到肩上有人为我披上了披风,我当作是红笺,也不作声。
“当心着凉,在这儿想什么呢?”这声音分明是淳翌的,我转过头去,恰好与他的眼眸相视,他眼神中充满了关切。
我忙施礼:“参见皇上。”
他扶起我的手:“湄儿不必多礼,这会儿身子都不舒服,又没外人,要这礼节做什么。”
我微笑:“皇上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淳翌答道:“还未到月央宫,在远处就看到湄儿独立楼台,好似有满腹心事,这才进得院门,就直接来寻你了。”
我莞尔一笑:“皇上,臣妾只是觉得天气不错,站在高处看看风景,心里会舒坦豁达得多。所以就来这儿了,倚栏观景,无比惬意。”我眺望着远方,那迷茫得看不到的山峦,但是落在眼前的依然是紫金城层叠的宫殿,好大的皇城,这般的气派辉煌,里面关住了这么多丢失了魂魄的女人。我就是众多女子中的一位,同她们一样,住进了这个华丽的囚城,过着奢侈的生活,却失去了真正的自由。
淳翌也随着我视线的方向望去,只见他舒展眉结,轻声道:“每次站在高处,望着这偌大的皇城,朕有一种强烈的满足感,可以真正地感受到何为王者,何为至尊的气派。可是,又有一种孤独之情油然而生,这整个皇城都属于我,我高高在上,高得那么孤独,那么旷远,这份感觉很难用言语来表达,不知湄儿你是否能明白。”他转眉问向我,眼神中含有期许。
我轻轻点头:“臣妾当然明白,所谓高处不胜寒就是如此,臣妾能明白皇上那种至高无上的孤独。越是繁华,越会感到落寂。皇上的心胸宽远,臣妾是不能企及的,臣妾站在高处,只是望着远方,希望思绪能宽阔些,不再那么狭隘。”
“湄儿无论身居何处,都可以做到明净豁达。”淳翌一脸的赞赏之意。
我浅淡一笑:“臣妾不能做到足够的豁达,有许多许多的事,也想不清楚,分辨不清,也有许多迷乱的。”
淳翌不解地看着我,问道:“湄儿遇到心烦之事么?告诉朕,让朕来替代你,朕可以为你解决一切。”解决一切,我心中低语,他是帝王,也许可以解决许多的事,却不能解决一切,很多的事,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奈的。比如边关的战争,他不能只手遮天,彻底解决。比如后宫的勾心斗角,他也是无可奈何的多。比如朝廷的许多事,他也无力彻底去改变。
我轻轻摇头,淡笑:“没有,臣妾没有遇到烦心之事,一切都很平静,很好。”我不想告诉淳翌许多我解不开的谜团,总觉得这些事,越说会越纠缠不清,再者与我没有很直接的关系,我不想提起。
淳翌叹息:“你没有,可是朕有,朕烦透了这些没完没了的事。”
“何事让皇上如此烦心?”我禁不住问道。
“边关的事且搁在一边,虽然构不成多大的威胁,可是还是令朕心烦不已。前朝余党的事,江湖虽已平静,但是又恐不起波澜,还有朝廷的明争暗斗。最伤脑筋的是这后宫,原本这些事都归皇后掌管,可是皇后身子不好,加之这些妃子整日不得安宁,都是因朕而起,朕不管也不行。”淳翌一脸的烦闷,看得出他心绪的确纷乱,太多的事需要他去处理。他所提起的后宫,此时该是他最烦心的了。
我轻轻说道:“后宫,后宫虽不算安宁,但也没有起太大的波澜。皇上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太过操心。”
淳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是的,朕自认为做得够好,这几月,朕听你的,不再专宠月央宫,而临幸于她们。可是反而激起了她们沉寂的欲望,你看最近,一个个不像从前那样死气沉沉,有了生机就开始想要闹事,朕烦透了这些女子。”淳翌很是气恼,他一句话说得真好,反而激起了她们沉寂的欲望,当初她们都自认为进了冷宫般沉寂,如今沾得雨露,又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希望,有了希望,自然要为自己争取,又要开始新的争斗了。许多事,就这样弄巧成拙,难道错又在于我么?
我沉沉叹了一口气:“皇上,是臣妾的错,对么?”
“与你何干,你不会同她们那般,喜爱争斗,在乎名利,她们太过热烈,有时,你又太多淡漠,人与人就这么多的不同。”
“那是因为我得到的都比她们多,所以我无须去争。”我淡淡地说道,似有意,又似无意。
淳翌温和一笑:“若得到的不多,你也不会去争,朕了解你。”
我浅笑:“我不喜欢做太累的事,损人也不利己,何必。”
停了片会儿,淳翌说道:“舞妃的事,你该知道吧?我去看过她,她很平静,平静得让朕害怕,不哭不闹,这样子反而让朕不知所措。而云妃的哭闹,又让朕烦心。都说拥有三千佳丽是福,可是朕却觉得是债。不知哪天才能还清,除了这月央宫,别的地方朕都不想再踏足了。”
我宽慰道:“皇上,给点儿耐心,臣妾相信都会安静下来的。”我说得很轻,因为我知道,她们都不会安静下来,我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如意的死,朕也想去彻查,只怕越查越乱,到时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朕实在没有精力去收拾这些残局,都是朕的女人,朕就不明白,她们为什么就不能安静点儿。不缺吃穿,平白地闹什么,若是被朕查出谁在挑弄是非,莫说地位,只怕到时性命都难保。”淳翌手搀着朱红的栏杆,神情气恼。
我将手搭在他的手上,温和道:“皇上,国事已经很操心了,不要再为这些事费心,一切都等着如何发展吧,舞妃的沉默,意味着她的忍让,越是如此,那些躲在背后使坏的人越不敢声张。因为她们探不清虚实,就不会再贸然行动了。”
淳翌看着我,轻轻地为我撩开眉前被风吹散的几丝发,柔声道:“唯有湄卿知朕心意,朕也会命人暗中调查,若查出是谁,朕定不会轻饶。”
我柔柔偎依在淳翌怀里,低声道:“皇上,且让我们都忘了这些纷乱,就静静地立在这吹吹风,看看紫金城的景致,一切都是宁静的。”
月央宫的楼阁,朱红的栏杆边,我与淳翌温柔地偎依在一起。他拥紧我的腰身,我倚在他的肩上,看着紫金城的大气与辉煌。柔柔的春风徐徐吹过,飘盈着青草与花香,一切真的很宁静,只是这样的宁静究竟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