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因果相关
万千因由起前朝
坐在绿纱窗下,听梧桐树上的蝉鸣,心静自然凉,尽管在我身上纠结着许多纷扰的事,可我的心却很平静。成大事者,最需要的是心态,我不想成大事,却要显示自己的身份,要维护淳翌的圣颜,这一次,断不能让人摆布与欺凌。
楚玉来的时候,我已煮茶待客。
他在桌旁坐下,凝神问道:“你决定好了么?真的选择在今日么?”
我毅然点头:“我决定好了,选择在今日。”楚玉所谓的决定,实指我是否决定好了,要知道事情的一切真相,我觉得事情到了这样的关头,也该到了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淳翌为什么为我付出双眼。
秋水阁清凉如水,我让小行子他们取了好多冰,放在不同的角落,此时窗外伏热,而屋子里却清凉。楚玉饮下一杯绿茶,缓然道:“故事需要漫长的时间演绎,而讲故事,却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可以道出一切。”
我闻着绿茶清雅的芬芳,微笑:“那是我沈眉弯有幸,得遇楚先生这样的高人,否则又怎么可以用极短的时间知道最多的事呢?”
楚玉浅笑:“知道又如何?我算是知晓天下事,知晓过去与未来,又如何?不过是徒添烦扰。只是如今的你不同,早晚要给你一个答案,趁我还在紫金城,仿佛我的使命就是为了告知你一切。”
“他为何要给我双眼?”我看着楚玉,话入正题。
“因为他爱你,他许过诺,可以负天下人也不负你,君子重诺,他是君子。”楚玉答道。
我冷笑:“他爱我,我知道,但是是什么缘由让他有如此勇气来爱,不顾一切地爱?”
“他自认为亏欠了你,因为紫金城本就是你的家,大燕朝,大燕朝才是你真正的家。”楚玉一句简单的话,将本就沧桑的历史撕裂,刹那间鲜血淋漓。我仿佛明白了许多,又不知到底是什么。
我蹙眉:“难道我自进宫以来所做的梦魇,都是与这相关?”我深吸一口气,却觉得释然了许多,原来如楚玉所说,知道了也不过如此。但我知道,纠缠了我几年的梦魇不曾离弃,而我此时的平静不是真的平静,到后面一切都会爆发。
楚玉看着我:“你的承受能力真的很强。”
“没事,你可以继续说,因为离奇,这离奇让我平静,遇上你之前,或许我不会相信这些,遇上你之后,知道那么多的离奇,所以这一切我都相信。”说这话的时候,我一直带着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笑得出,但我知道这笑容一定很苍白。
楚玉饮一盏茶,定神说道:“前朝公主与当朝皇上,有了这样的交集,你说是不是一种注定?他说他爱你,他还不了你江山,但是他可以给你双目。”
“就这样的理由?听起来真的很冠冕堂皇。”我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仿佛比这冰块还冷。
楚玉也笑了:“或许这不是理由,自古江山沦落,历代天子,称雄争霸,没有相欠之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国破国盛,谁也不欠谁。”
“说得好,说得好极了,既然没有亏欠,他不欠我的,我也不必要他还我双眼。要这双眼何用,拿他的双眼来看清他大齐繁盛的江山么?我宁可不要。”我语气有些愤然,带着嘲讽,甚至有几丝恨意。
“沈眉弯,你与我一样,终究做不到彻底的淡定。”楚玉平和地看着我,仿佛在嘲笑我的怨恨。
我冷冷道:“楚先生,我是凡尘中的女子,不是要入仙入魔的楚玉,我没有修炼过,我做不到彻底的淡定,你不可剥夺我作为一个平凡人的权力。”
“好吧,你说,你想要怎样。”楚玉看着我。
“我不要怎样,又能怎样?”说这话我觉得好无奈,也好无力。我看着他,低声道:“说吧,简单地告诉我过程,我想这时候,我应该知道。”
楚玉喝下一口茶,似乎有很漫长的故事需要缓缓说来,他沉缓地说:“朝代更换,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其实也没什么新奇的事,那帝王宝座,能者居之。大燕王朝到你父皇那代,气数已尽,他整日醉于声乐,不管朝政,原本就已虚空的江山更加成了一个残骸。当年关外的武平王深得人心,且声势显赫,大燕的败落让他有机可乘,所以很轻易就攻了城。加之城内有人接应,所以一切就更加轻而易举了。”
“有人接应?”我深深蹙眉。
“是的,当年的豫亲王,也是如今的南清王,你的义父,岳承隍。”楚玉的话在我心中激起了滚滚浪涛。
我朗声笑道:“真是可笑,世事原来这般可笑。可我知道这是真的,因为你不会跟我开玩笑。他为何要如此?”后面的几个字,我几乎是咬着牙齿说的。
楚玉淡淡说道:“他也不是有意的,此事一言难尽,当初他看到自己的国家沦陷,百姓受苦,自己又无力替代,因为他也是个风流王爷。后来就顺从了武平王,武平王答应只夺江山,不伤他家族的任何一个人。他太年轻了,年轻得没有判断能力,几乎可以说是愚蠢。改朝换代,岂有不流血牺牲的战争?岂有不斩草处根的道理?”
“这是错误么?”我缓和了心情,轻声问道。
“也许不是错误,但是每一个大燕朝的人,都会认为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楚玉回答我,很沉静。
我笑道:“所以他的身份特殊,大齐的皇帝给了他尊荣,半壁江山他也不要,富可敌国,还有南清王的美称,南清王,真的是南清。我做了他的义女,还是有渊源了,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讥讽?可为何我恨不起来,是他不值得我来恨么?还是他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楚玉叹息:“眉弯,这也是他的劫数,万事皆有命,半点不由人。”
我看着楚玉:“告诉我,我是如何逃脱的?他可以出卖自己的国家,所以他有此尊荣,而我,又是如何逃脱的?”
“是内务府总管,你父皇最信任的人,他抱着你从皇宫后院的山洞里逃出,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孩。一路上躲过追兵,后来因为身受重伤,体力不支,倒在山野水畔,被你金陵城外的父母将你救起,他却死了。”
“我的爹娘是谁害死的?他们说是自杀,我不信,当初不信,现在就更不会信了。”我急切地问道。
楚玉答道:“这还用说么?岳承隍,当他知道你还活着,为了使你的身世成为永久的秘密,他不得不杀了你的养父母。”
我的身子有些发抖,手上的茶溢了出来,我咬紧牙齿:“他,他……”却觉得词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存在是天大的秘密,按照常理,岳承隍这样做是对的,我能原谅他吗?我与他之间不存在原不原谅。夺我国者,是大齐,是淳翌的父皇,朝代更迭没有对错,可是我身为大燕公主,却成了大齐君王的妃子,我自己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楚玉执我的手,试图让我平静下来,他缓然道:“眉弯,事过境迁,你要学会放下。”
“放下?不曾拿起,又如何放下?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用手撑着额,觉得很疲累。“知道我的身世,还有谁?”我问楚玉。
“皇上和陵亲王,当初我进宫,要治你的眼睛,就将此事告知了他们,后来皇上决意要将眼睛给你,他说他爱你,亏欠了你,给不了你江山,他要给你眼睛。”楚玉的话一如最初,淳翌是觉得亏欠,不是单纯的亏欠,是因为他爱我。
“他不亏欠我,我也再不想亏欠他。”我冷冷道。
“你要做什么?”楚玉不解地看着我。
“把眼睛还他,我不要借着他的眼睛看大齐的山河,我宁可我瞎了。”话语锐利,连我自己都被刺痛了。
“还不了,早就还不了了。”楚玉再一次明确地告诉我,淳翌的眼睛已经永远地属于我。
“还不了,那我也不要。他做他的瞎子,我做我的盲者。”我几乎有些赌气,过后,又想,我为什么不要,我要借着他的眼睛,看他大齐如何地沦陷,这样一想,心里发冷。
楚玉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叹息道:“眉弯,不要拿别人的过往来惩罚自己,改变了自己,你会后悔。”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沈眉弯从来都不会后悔所做过的事。”
“那你要如何?”楚玉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我不要如何,你不是未卜先知么?你说我要如何,我该如何?你今日将这一切告诉我,究竟是何用意?”我责问道。
“是你问我的,我觉得隐瞒已经没有任何必要,所以我告诉你,我相信,只要给你时间,你就会接受,慢慢地让自己平和地接受。”
“你太高估了我,国破家亡,你让我平和,你比淳翌都要残忍。”我抬眉看着他,我感觉到自己眼神的锋利,似要穿透一切。
“事已成定,任你如何也不能改变,大齐江山稳定,你不会不知。”楚玉极力想要说服我。
“我知,我有我的理由,我有我的活法。”此时的我,心中慌乱,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将来。
“嗯。”楚玉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我。
“舞妃的事,我真的认错了吗?”我突然问道。
楚玉看着我,肯定地答道:“是的,你认错了,不过,她也只是爱情的牺牲品。”
“好,我明白了。”
“还有什么,你要问,我都告诉你。”
“不,暂时不想再知道什么,我累了,需要歇息,你走吧。”
楚玉是如何离开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心里极乱,我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知道些什么。静静地躺在梨花木椅子上,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支离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