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时候,我再无丝毫的力气,静静地躺着,听着彼此的呼吸,由急促到均匀,直到渐渐的平缓。
轻轻转眉看向淳翌,他睁着眼,那眼神空洞虚无,我知道他的世界只有黑暗。此时的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真的很累,很累很累。
我缓缓起身,如瀑的长发披在肩上,轻轻走至窗前,漆黑的夜幕,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到淅沥的声雨,打在枝叶上,顺着屋檐滑落。已是夜半,雨还没有止住,许是行将入秋了,拂面而来的风带着凉意。
身后有人为我披了一件薄衫,我讶异地转过头,看着一脸温和的淳翌,心又不禁软了:“皇上,你怎么起来了。”
“风凉,朕为你披件衣裳。”他微笑地看着我,这眼神令我心痛。看来他同我一样,这个屋子里的一切已经熟悉,在这里,可以行动自如,离开这里,一切都是陌生。
“多谢皇上,臣妾只是站一会儿。”我低低回道。
淳翌叹息一声,眉头微蹙。
“皇上,你不开心么?”我看着他。
“开心,朕许久不曾有这么开心了,这开心,都是湄儿给的。只是觉得像梦,怕醒来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朕怕这是梦,你知道么?”淳翌激动地握紧我的双手,我感觉有点儿发颤。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否则又如何会这般无助。
我淡淡微笑:“皇上,臣妾却很想醒来,臣妾但愿一切都是梦,只愿是梦了一场,梦醒后,皇上还是皇上,臣妾还是臣妾。皇上在养心殿,臣妾在月央宫,就这样,臣妾守着你一辈子,不离不弃。”
淳翌紧张地说道:“那就这样好么?就这样,守着朕一辈子,不离不弃。朕有的,都给你,这江山虽是朕的,可朕愿意与你分享,没有双眼无关紧要,朕不想失去你。”
我冷冷地看着他:“皇上就真的这么怕失去臣妾么?对于皇上来说,没有什么比臣妾更重要的么?人生的事,总是难以两全其美,拥有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朕早就明白,所以朕已经准备好接受一切。”淳翌看着窗外,其实他在听这雨声。
我缓缓说道:“皇上,其实真的没有对错,这一切,不过是宿命开的玩笑。我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紫金城,当年的紫燕城,又给我遗留下什么?”我没能忍住,我想起梦魇里的城,原来是紫燕城,大燕的皇宫。
“你都知道了么?”淳翌的脸上没有惊讶,反而平静。
“皇上也没想过要瞒臣妾,只是皇上不知如何说出口,倒不如让臣妾自己来说。”我一口一声臣妾,觉得十分别扭,十分厌烦。
淳翌缓然道:“其实朕今晚已经感觉到了,你夜晚冒雨前来,朕已经觉得不寻常。而后,你又对朕如此主动亲近,朕更加地明白。”我想起方才与淳翌那样温柔地交缠,一番云雨,过后,却要如此地冷眼相对。
我冷笑:“明白又如何,一切有改变吗?”
“说吧,你想要怎样的改变。”淳翌平和地看着我。
“还能有怎样的改变,该变迁的一切都有了变迁,皇上还能为我翻云覆雨,改朝换代么?”我冷冷地看着他,觉得我和他此时都是虚伪的。
淳翌答道:“朕,不能,你知道的,朕不能,正如你所说,该变迁的一切都有了变迁,而这变迁,不是由朕亲手改变的。自古朝代更迭,数不胜数,万里城池移为平地,到最后,那些挣扎的人,还不是坦然地接受。”
我依旧冷笑:“那皇上又何必再问呢?这样问了不觉得太过虚伪了么?就算你给臣妾,臣妾也不会要。错过的就是错过了,那些破败的山河,臣妾要来何用!”
淳翌脸上的神情变得温和,他激动地握着我的手:“湄儿,朕答应你,这一生都会好好地善待你,你能如此想,朕太高兴了。”
我冷眼看他:“皇上,臣妾这么说并非意味着放弃,这纠缠我几年的梦魇从来都不曾离弃。大燕朝的魂魄从来都没有安息,他们一日不得安息,臣妾就一日难以平静。你明白么?这后宫让臣妾付出代价,烟儿没有来到人间是对的,因为他不想他的父皇和母亲会成为仇敌。”我告诉自己,纵然我不要颠覆江山,也不想再受你大齐的半点儿好。
“那,你要朕如何做?”淳翌茫然问道。
我迷惘地摇头:“臣妾不知。”“你先告诉臣妾,皇后要如何处罚我。”
淳翌蹙眉:“皇后下午来到养心殿,她似乎也知道些什么,非除掉你不可,要将你关进霜离苑,闭门思过。”
我嘴角扬起冷笑:“霜离苑,想要把我关进冷宫?皇上,皇后什么也不知道,她要除我不是现在的事,她早就想除去我,自我入宫,被你独宠,那时的她,就想除去我。”
淳翌神情讶异,不解地问道:“湄儿缘何如此说?”
“缘何如此?皇上不妨去问问她吧,现在臣妾明白,那些看似娇弱病态的,实则心中更加坚毅锋利,之前一再忍耐,看似慈悲心肠,到现在皇上为我付出双眼,她们知道,再不行动,怕是江山都要沦陷。所以,都还了本来的面目。”我越说越冷,想起了舞妃。
“湄儿,恐怕是你多想了,皇后不似你说的这种人,她是国母,后宫的人聚集在一起,联名要惩罚你,她只能顺应大家,太偏你,大家都不会同意。她在朕面前说,只是做个模样,待你进去住上几日,就想办法将你放出来。”淳翌不信我,却极力为皇后狡辩。
我冷笑:“住上几日,再放出来?这么说皇上是答应了皇后,让臣妾进冷宫小住几日了。”
淳翌忙摇手:“没有,朕断然拒绝,不肯答应。”
我傲然:“纵然皇上答应,臣妾也不会进去,谁也别想把臣妾关进去。臣妾无罪,任谁都不能来罚我。皇上,臣妾做不了大燕朝的公主,也不想再做大齐的皇妃。放了我,让我走。”
淳翌握紧我的手:“不要走,湄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去哪里,还是在大齐。”淳翌的话,让我好生悲哀,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去哪儿呢?
我冷漠地回道:“那好,臣妾不走。皇上为臣妾除去那些兴风作浪的人,给臣妾一片安宁。”
“兴风作浪的人,湄儿指的是?”淳翌疑惑地看着我。
“皇上,臣妾会给你找出来的,如今有了楚先生,还怕不知道是谁么?纵然没有楚先生,臣妾也知道。再做得滴水不漏,也会有失误的时候,事到紧要关头,每个人的本性都已显露。”我感觉到自己的语气越来越冷,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如何,但是我明白,不能再受任何人算计,忍耐与漠视,不再是我沈眉弯生活的全部。纵然不是我真心想要的,我也要去争,要去夺取,而后去毁灭。
淳翌凝神:“湄卿,朕知你一直以来淡漠名利,否则朕几次欲要封赐你,你都拒绝。若是后宫真有如你所说的兴风作浪之人,或是之前犯过不可饶恕的罪,无论是谁,朕都会惩罚。”
“好,但愿皇上记得今日所说的话。”
“朕贵为天子,说的话从来算数。朕对你,又何曾有过食言?”淳翌神情坚定,他的话我明白,我也信。只是今时不同于往日,我不再是从前那个淡漠疏离的沈眉弯。
我沉沉说道:“皇上,如若不能离去,我就要拥有至高无上。”话一出口,觉得自己气势逼人,无论我是否真要,淳翌,你都要给我。
淳翌拥我入怀,我试图挣扎,他拥得更紧,坚决地说道:“朕的江山,只愿与你分享,湄儿要的,朕给得起。”
“好,臣妾信你。”我一字一句说出来,眼神却无比地冷漠。
淳翌抚摸我的发,柔声道:“湄儿,朕心里突然觉得很释然,这些日子一直为此事不能安心。朕怕你知道真相,会彻底将朕离弃,抑或是做出其他的事。”
我漠然:“皇上以为臣妾会如何?臣妾没有这等胸襟么?臣妾的确没有,臣妾要的很简单,要么离去,可是皇上说普天之下都是王土,既然不离去,就要至高无上,否则那梦魇,会岁岁年年地纠缠。他们一定不愿看到一个懦弱的沈眉弯,在大齐的紫金宫落魄年年。”
淳翌点头:“朕明白了,朕有的,都给你。”
“妖妃祸国。”我冷冷笑道,却觉得这几个字格外地好听。
“楚先生还跟你说了什么呢?”淳翌突然问道。
我轻轻摇头:“不曾有,因为我不曾问,知道的已经够多了,知道的都难以承受,只怕不知道,更难以承受。”
“朕还不打算让他离开,这是一个奇人,朕还需要他。只是朕无法束缚他,他的留下,是为你,是为你。”淳翌的语气有些激动。
我微微叹息:“皇上,许多的事,何必言明。他不属于任何人,他身在红尘,心在尘外,他终有一天会彻底地离开,成仙成魔看他的造化了。”
淳翌搂紧我的腰身:“湄儿,再睡一会儿吧。”我明白,淳翌心底还留恋这个温存的夜,其实,我也留恋。
躺在还有余温的薄被里,缓缓地入了梦境。梦里,我看到了紫燕城,比紫金城更加辉煌璀璨的宫殿,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就在瞬间轰然倒塌。
那倒塌的皇城掩埋了许多的嶙峋的骸骨,在梦里,我发愿,要用许多的骸骨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