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温,字惠恕,吴郡吴县人。他的父亲张允,因轻视钱财重视贤士,声名显扬州郡,任孙权的东曹掾,随后去世。张温从小就修养节操,容貌奇异伟岸。孙权听说,就询问朝中大臣说:“张温能与当今何人相比?”大司农刘基说:“可与全琮同等。”太常顾雍说:“刘基未详细了解到张温为人。张温当今无人可比。”孙权说:“如果是这样,则张允就算没有死!”于是征召张温请与之相见。张温谈吐文雅对答如流,旁观者倾慕,孙权为之改容加礼。召对完毕出宫,张昭握着张温的手说:“老夫把心意托付你,你应该明白。”于是孙权任命张温为议郎、选曹尚书,又升为太子太傅,很受信任重视。
张温三十二岁时,以辅义中郎将身份出使蜀国。孙权对他说:“您本不宜远出,只是担心诸葛亮不了解我所以与曹操往来的用意,故委屈您出行。如果山越祸患全部消除,我们便会对曹丕大举进攻。作使者的道理,即接受命令但不接受言辞。”张温回答说:“我在国内没有作过亲信大臣的谋划,出行外交没有独自应对的才能,恐怕没有张孟播扬国家声誉的能力,又无子产阐述事理的功效。然而诸葛亮见识深彻,精于谋划,必定了解您的神明思虑和屈伸权宜之计,加上朝廷天降恩惠,推测诸葛亮之心,一定不会有什么猜疑。”张温到蜀国后,前往宫廷呈上表章说:“古代商高宗守丧却使殷商国祚再次复兴昌盛,周成王年幼却使周朝德治天下太平,他们功勋普盖天下,声威振彻四海。如今陛下以聪明的资质,与古代圣贤等同,贤良大臣辅佐执掌政务,满朝精英有如群星璀灿,远近人们仰望您的风采,无不欢欣前来依赖。吴国勤勉军旅国力以安定江南之地,希望与有道之君一起统一天下,倾心协力同规共谋,有如河水绝无反顾。只因战事频频猛烈,我们可供役使的军力太少,故此只好忍受卑鄙之徒强加的耻辱。现特派下臣张温疏通情况表达友情。陛下推崇礼义,不应以此为耻而忽视我的请求。臣自遥远的边境,直到贵国首都之郊,频频蒙受贵国殊礼接待,恩诏不断传至,我受此荣耀感到惶惧,又感到意外的惊奇和不安。谨此奉献我主致陛下信函一封。”蜀国颇为看重张温的才干。
回国不久,被派进豫章郡的部队出征作战,但他对军功没有追求。孙权既暗恨张温赞赏蜀国政治,又嫌忌他的声名过于显赫,百姓都为他的德行才能所迷惑,担心他最终不能为自己所用,就考虑用什么方式来中伤他,正碰上暨艳事件发生,于是借此机会找出张温的岔子。暨艳,字子休,也是吴郡人,由张温把他引荐入朝,被任命为选曹郎,官至尚书。暨艳生性清高严厉,喜欢发表清正的言论,因见当时郎署混浊杂乱,大多官员不称职,想将良莠分开处置,贤能、愚..区别使用。他弹劾百官,考选三署官员,都是贬高就低,降职几个等级,能在原官位上继续任职者十不及一,那些居官贪赃卑劣、节操肮脏者,都被贬为军中小吏,将他们安置在军营作幕府。于是愤怨之声越来越高,诬毁谗言四起蔓延,竞相控告暨艳和选曹郎徐彪,说他们专用私情,爱憎不出于公理。暨艳、徐彪都因此而被定罪自杀。
张温向来与暨艳、徐彪意见相合,常有书信来往,互相来往问候,于是又判张温有罪。孙权将他软禁在有关官署,下令说:“过去下令征召张温,留下官位虚心等待他来,来后让他位居高官,超过一般旧臣,哪里料到他竟如此凶坏,专生图谋不轨之心。过去暨艳父兄,依附凶恶叛逆者,我没有成见讳忌,故此提拔任用他们,想观察暨艳表现怎样。细察他的内心,真实面目果然暴露。而张温与他结为生死之交,暨艳的所作所为,都是以张温马首是瞻,两人互为表里,成为腹背,只要不是张温的党羽,很快就会受到他们的吹毛求疵,让他们定些虚妄的罪名而受到指责。又先前委任张温督察三郡,指挥那里的官吏和残余兵卒,当时担心有战事发生,想让他迅速归返。故此授予他瞈戟,奖赏他威权。于是他便到豫章,上表请求讨伐一贯扰乱的贼人,寡人相信而接受他的建议,特地拨给他绕帐兵、帐下兵、解烦兵五千。后来听说曹丕亲自出军淮河、泗水一带,故此我预先下令张温有紧急情况就随时出兵,而张温却将全部将领集中起来,部署在深山中,受命后却不赶赴战场。幸亏曹丕自己退兵,否则,其后果不堪设想。还有殷礼,本来因为他善于占卦卜筮而征召他来,而张温先后请求要带他到蜀国,在他国大肆吹捧宣扬他,为他夸海口说大话。又殷礼回来后,本当回到他的本职,而张温让他主持尚书户曹郎的工作,如此工作安排,全是张温个人的主意。又张温对贾原说,要推荐贾原当御史,又告诉蒋康,说一定用他替代贾原,专门擅自用国家的恩典夸耀卖好,为自己形成势力,察量他的险恶用心,真是无所不作。我不忍心让他抛尸街头,现在将他打发回老家,给他一个低级的小官做。呜呼张温,免你死罪作为你的幸运。”将军骆统上表为张温申辩:“尊敬的陛下,上天生成您光明的仁德,神灵开启您圣明的心扉,召集才俊于四方,选拔贤德于宫庭。众多才学之士已受到您广厚恩泽的惠沐,张温则受到最为隆重的恩施。然而张温自己招罪谪谴,辜负陛下的特殊恩遇,想到他变成这样,实在可悲可痛。然而为臣在与他交往中,替国家观察打听过他,深知他的真实情况,故此详尽地陈述其中道理。张温本心并无其他非分的想法,他的行为也无叛逆的迹象,只是年纪尚轻,承担重任的资历还浅,就蒙受显赫的恩宠,发挥卓越拔萃的才干,发表评论善恶的言论,提出褒贬是非的建议。
于是趋势者妒忌他的恩宠,争名者忌恨他的才干,沉默无为者非议他的评说,劣迹昭彰者忌讳他的议案。这是为臣应当详尽分辨,朝廷理当深究细察之处。过去贾谊,是至为忠诚之臣,汉文帝是极为英明之君,然而周勃、灌婴他们一句话,贾谊就被疏远放逐。为什么呢?妒忌之深、谗毁之狡使之然。而这也使得汉文帝的错误传闻于天下,过失彰明于后世,所以孔子说过‘为君难,为臣亦难’。张温虽说并无纵横家的才智,没有勇威战将的武功,然而他气质弘雅,品德优秀,文章华采,论辩敏捷,卓越超群,光彩耀世,时人没有赶得上他的。所以说张温的才华令人可惜,说他的罪过实可宽恕。如果陛下克制威烈忍抑怒气来赦免德才之士,宽恕贤能人才以促进国家大业,这必将成为圣明朝代的美德,光丽四方的壮景。国家对于暨艳,未将其打入败类之列,而视同平民,是故他先为朱治所见用,接着受到众人的推举,这才能被朝廷任用,亦为张温知悉而结交。君臣之道义,是所有道义中最重要的;朋友之交情,是所有交情中最轻微的。国家不嫌弃对暨艳行最重要的道义,故而张温也能不嫌弃与暨艳有最轻微的交情。当时是世人宠爱暨艳在前,张温私亲暨艳在后。一贯作恶的贼人,放纵在深山险处,则会成为劲寇;将他们安置到平原上,就会成为健兵,所以张温的本意是想攻取一贯作恶的贼人,以便除掉劲寇的祸患,而增加强健兵卒的力量。但是他措施不当,结果与主观愿望相背。然而计算他派出的兵马,同许晏相比,数量多少,张温不比他少;这些兵力的强弱,也不比许晏差;至于出兵的迟速,也不比许晏慢。故此能够赶在秋冬季节,按照报警的期限奔赴战场,不敢忘恩而有所怠慢。张温出使蜀国,同蜀国一道赞誉殷礼,虽说为臣者不应有国外的私交,但也有有情可原之处。所谓国外私交,指的是没有国君的命令而自己私下交往,并非为了国事而私下传递消息。如果因使命而行,既联络两国君主之间的友好,同时由此而谈叙个人的交情,这也是外交使臣的本分。所以孔子出使邻国,便有私人相见之礼;季札聘问诸夏,亦有晏饮畅谈之举。古人有言,要想了解这个国家的君主,就看这个国家的使臣,看到这个国家使臣的聪慧明察,就知道这个国家君主显赫伟大。
张温如果称誉殷礼,能使对方也赞誉他,这实在能显示我国朝臣多有优秀人才,表明派出的使者得当,能在异国显示我国的美德,在他邦弘扬我主的英名。是故晋国赵文子到宋国订立盟约,在屈建面前称扬随会;楚国王孙圉出使晋国,在赵鞅耳边赞誉左史。这也是在别国的辅臣面前,赞叹本国的大臣,经传赞美这是张扬国威,而不指责这是与外人交结。王靖其人,在内不忧虑时事,对外不关心军事,张温弹劾他并非徇私,追究他也未作假,于是便与王靖结下深仇大怨,这是张温尽心为臣节操的明证。王靖军队的兵力,重要官员的才干,都胜过贾原、蒋康,张温尚且不容私情来求好王靖以得到自身的安全,又怎敢出卖国恩去拉拢贾原、蒋康呢?且贾原在其职位不勤勉任政,处事颇有不称职的地方,张温多次用难看的脸色对待他,用严厉的言语斥责他。如果张温真正想出卖国恩谋求作乱,则没有必要去贪求贾原这样的人。凡此种种,核对事实既不相符,调查众人也无证据。为臣私自想到国君虽有圣贤的姿质,异常的智慧,但仅靠自己一人的力量,来统治亿万人民,在深宫之内俯察国家四境,了解臣民情感,寻求万般国事的处置方法,还是有顾及不周到的地方,一定要倾听详察群臣的意见,以增广明智的功业。
如今别人非难张温不遗余力,我相信张温于生死之交,言辞都很机巧,而意思全在其中,双方都说为了国家利益,谁又会说是为了私人利益呢?仓卒之间,是非难于立即辨别。然而凭借陛下的聪明睿智,详察双方所言的曲直,如细心深入思虑集中,大小巨细研究核实,那么事情的真相岂能昧而不明、疑而不清呢?张温并不亲近我,为臣也不偏爱他。从前的君子,都是抑制个人的恩怨,来增进君主的明察。他们在前代作出了表率,为臣在后世也以抛弃这种美德而为耻,故此在今天将自己多年的情怀抒发出来,向陛下奉献浅陋的见解,实在是想为圣明的朝廷尽自己为臣之心,而不是对张温个人有什么眷念之情。”孙权到底还是没有采纳骆统的意见。
六年后,张温因病去世。他的两个弟弟张祗和张白,也很有才干名望,同张温一起被废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