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才子却嫌天上桂,世危番作阵前功。
廉颇解武文无说,谢脁能文武不通。
双美尽输唐督将,二南章句六钧弓。
(梦逝乘风注:疑似少了两句)
却说四员副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百里雁有翅不能飞,大家取笑了一会。笑声未绝,浑身是火,满面是烟,一个总兵官,四员副将,三五百名番兵,都做了一堆灰烬之末。这一阵比火烧藤甲军只会狠些。到明日拨一开灰来,也有烧化了的,也有不曾烧化了的;也有剩得一个头的,也有剩得一个脑盖骨的;也有剩得一只手的,也有剩得一只脚的;也有剩得一块皮的,也有剩得一根骨的。
国师看见,说道:“阿弥陀佛!暴露一尸一骸,此心何安!二位元帅在上,看贫僧薄面,把这些残余骸骨收做一堆,再加上些土,殓一殓,也是一场功德。”国师开口,谁敢有违?元帅即时传令,连灰连骨都埋在山脚底下,一共一埋做一个大堆堆。前竖一道碑石,碑上刻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国师又念上几卷《受生经》,超度他们一会。
大小将官都来上帐上,和王一爷庆功。王一爷道:“诸将士用力,学生何功!”三宝老爷说道:“王一爷今日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初然传令,一连三日不许出战,连咱学生心上有老大的疑惑。”王一爷道:“初然间番将甚锐,况兼有许多技能,未易争锋。兵法有云:‘攻坚则劫’。三日不出军,正所谓坚其坚者。”老爷道:“落后之时,只许输不许赢,这是怎么说?”王一爷道:“我强,而反示之以弱。兵法有云:‘兵骄者灭’。许输不许赢,正所谓骄其气。”老爷道:“移兵山下,却又筑起许多敌楼来,都说道劳民动众,咱学生心上也又不明。”
王一爷道:“通海关外,旷荡无垠,地势在敌;宝林山下,道里有限,地势就在我。兵法有云:‘善战者,其势险,其节难’。我所以移过营来,又竖一起五个敌楼,正所谓‘势如雕一弩一,节若发机。’”王一爷道:“不许擅用火药,是甚么意思?”王一爷道:“令其不知,猝然无备。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所不备’。”王一爷道:“敌楼上悬着‘衡一陽一关’三字匾,这是甚么意思?”王一爷道:“番将名字叫做百里雁。衡一陽一雁断,为之兆也。”王一爷道:“又悬着个‘百里雁死此楼下’的牌,这是甚么意思?”王一爷道:“即是庞涓死此树下,先夺其气也。”王一爷道:“用圆石子儿漫街道,却又掩上沙土,这是甚么意思?”王一爷这句话不肯说破,只说道:“这个倒没有甚么意思。”
王一爷这一番调度,这一场大功,哪个不说道:“王一爷妙算高天下,富有一胸一中百万兵。”三宝老爷吩咐安排筵宴。王一爷道:“百里雁虽死,还有个百夫人着实厉害。强敌在前,怎么敢受筵宴?”道犹未了,蓝旗官报道:“番王大开了西门,一片鼍皮鼓响,一片喊杀声喧,当头一员女将,骑了一匹炭一般的红马,手里使着九口飞刀,领了一枝番兵,高叫道:‘杀夫之仇,不一共一戴天!是哪个蛮子,敢来和我百夫人比手么?’此时人马已自一杀到第一层敌楼之下来了。”
怎么就有个百夫人杀到敌楼之下而来?原来番王听见百里雁死于南人之火,大哭一场,说道:“悔不听仙师之言,致有今日之祸。”掣过戒手刀来,就要自刎。左右头目,满朝大小番官,一齐上前劝解,方才住了手。说道:“百总兵之死,是我误了他。快差人报与他家里知道,教他全家不消伤感,照旧受我爵禄。所有麾下番兵,一应百夫人掌管。一切军务,先斩后奏。诸人不得中制。钦此钦遵。”
番王只说是抚一慰他家里一番,安生者之心,报死者之德。哪晓得百夫人原是个眉粗眼大,一奶一突一胸一高,一双手会使九口飞刀,又有个甚么红锦套索,一双脚会走千百里远路,金钩倒挂着人,腰里又有一件甚么幌心铃儿。素常是个不一良之妇,却又听见丈夫死于非命,他就肝胆碎裂,两泪齐抛,那一股怨气冲天,双脚只是平跳,双手只捶一胸一。正在有冤没伸处,恰好番王传下旨意,着他掌管番兵。他就借着这个因头,顿起杀人心,领了一枝军马,竟出西门外来,故此就杀到第一层敌楼之下。王一爷道:“喜得还不曾肆筵设席,险些儿弄做个开宴出红妆。”即时传令,着左右先锋严守敌楼,不许疏失,亦不许轻自出阵,直待日西,敌兵退去之时,许追杀他一阵,可一战成功。左右先锋得令,不敢违误,坚守敌楼左右两翼,坚壁不出。
只见百夫人领了一枝军马,往来驰骤,直到敌楼之下,高叫道:“杀夫之仇,不一共一戴天!是哪个蛮子,敢来荡我的手也?”口里一边骂,手里一边舞着那九口飞刀,舞得果真的奇妙: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前七后八,就像一个飞鸟有九只翅膀,平地上会飞。这还是初然间舞的下数;到了末后之时,舞到雪花盖顶,枯树盘根,就只耳根头听得一片声响,眼面前看见一片雪白,说甚么刀山,好不厉害也!左右先锋说道:“这个番婆倒是难和他比手,王一爷怎么这等神见,就传令不许轻自出战。”自清早起缠到日西,敌楼不得过去,左右两营坚壁不出,冲突不通。口也骂得牙齿软,手也舞得筋力倦,只得收拾回去。正叫做:乘兴而来,弄得没兴而返。
刚转到城下,找着西门,只听见一声炮响,霹雳如雷,响声里面,喊杀连天,鼓声震地,后面有两员大将高叫道:“甚么番婆?有甚么本领?敢来厮杀!快快的下马荡马。”把个百夫人激得怒气填一胸一、咬牙切齿,更不回话,只是斜转身一子,抡动那九口飞刀,杀将转来。这边两员大将,一个是左先锋威武大将军张计,一匹银鬃马,一口豹头刀;一个是右先锋威武副将军刘荫,一匹五明马,一口雁翎刀。两骑马,两口刀,杀向前去。你一上,我一下,你一往,我一来,杀做一坨,扭做一块。正在酣战之时,只见南阵上左肋下一声炮响,喊杀连天,早已闪出一枝军马,当头一员大将,全装擐甲,一骑马,一杆丈八蛇矛,高叫道:“吾乃征西游击大将军刘天爵是也。奉王一爷军令,特来擒拿番婆。”喊声未绝,一杆一槍一翻天覆地的杀进阵去。左右先锋看见添一个刘游击,越发杀得有些兴头,百夫人也还支持得过。
一边三员大将,一边一员女将,正杀在好处,只见南阵上右肋下一声炮响,喊杀连天,早已闪出一枝军马,当头一员大将,全装擐甲,一骑马,一张开山大斧,高叫道:“吾乃都司吴成,奉王一爷军令,特来擒拿番婆。”叫一声未绝,一张大斧遮天盖地的砍进阵去。自古道:“好汉不敌俩。”莫说是四员大将,单战一个婆一娘一,怕他甚么狠戾?只是百夫人手里那九口飞刀有些厉害,一时近他身不得。故虽支架这一场,心里却也渐渐的有些惧怯。正在惧怯之时,只见南阵上一人一骑,手里拿着一面“令”字旗,飞一般跑过去,高叫道:“吾乃中军帐下左护卫铁楞是也。奉王一爷军令,南阵上有能拿住百夫人者,官给赏银一千两;斩首者,官给赏银五百两。其余的番子,一颗头赏银十两。”
厚赏之下,必有勇夫。四员大将想着那一千两银子,哪一个不想着百夫人?这些军马想着十两银子,哪一个不掀翻番子的头来,百夫人看见事势不谐,心里想道:“我且一抽一身回去。不然之时,一千两银子,卖了个女身;五百两银子,卖了一颗首级。”一声牛角响,收转军马回去。自家一骑马压后,两脚蹬着镫,两手舞着刀,进得西门来,已自折了一半军马,心上正在烦恼。哪晓得西门里面一声炮响,喊杀连天,圈里早已闪出一枝军马,当头一员大将,全装擐甲,面如黑铁,须似钢锥,一匹乌锥马,一杆八十四斤的狼牙棒,高叫道:“吾乃狼牙棒张柏,奉王一爷军令,在这里等候多时。把你这泼贱番婆,只我一棒打你做块肉饼。何不早早的下马投降?”百夫人喝声道:“你是甚么人,敢闪在城门圈里?你可认得我的飞刀么?”即时抡动那九口飞刀,果然抡得是个雪花盖顶。张狼牙也不管他甚么雪花不雪花,尽着他的力气,凭着那杆狼牙钉,一任的筑向前去。百夫人虽然厉害,后面又是四员大将一拥而来,没奈何,只得把九口刀漫天漫面的蓦进城里去了。
这一阵百夫人虽不曾受伤,原有三日多个番兵出阵,止得三五十个回去。番王大怒,骂说道:“泼贱一妇人,你既不善战,何故强要出阵,亏折我的军马?”百夫人即时扯个谎,说道:“非干贱妾不善战之罪,只缘这些军马原是我丈夫掌管,今日之间都不听贱妾凋度,故此取败,都是自送其死。”番王又在用人之际,不敢卜分难为百夫人,恐生他变,只得从容说道:“虽不干你事,只是一杀三百,十日杀三千,我这国中能有几千军马?我也不得不虑。”百夫人道:“贱妾今番不用军马,只是匹马单刀,要杀退南朝这些船只。若不成功,誓不回朝拜见我王。”番王道:“既是不用军马,功绩愈高。”到了明日,果真的只是百夫人一匹马九口刀,竟出西门来。蓝旗官报上元帅,王一爷道:“今日不许轻敌,去不许追。”王一爷道:“昨日一阵已褫泼妇之胆,今日乘胜而歼之,有何不可?”王一爷道:“不可一例而论。”老爷心上还有些狐疑。
却说第一层敌楼上,原是左右先锋;左右两边游击,原是刘天爵、吴成,前后策应。新添张柏。及至百夫人讨战,先锋不敢违令。百夫人看见没人出来,百般辱骂。两边游击却有些忿忿之气,却又不敢开言。骂到日西,百夫人也骂得气叹,意思要去,临了又狠是骂上两声,骂甚么蛮猪蛮狗,蛮东蛮西。别人还自可,张狼牙又是个火一性一的,这一场骂,就是火上加油,激得只是气冲牛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把抓过百夫人来筑他几钉,也不记得元帅的军令还是怎么,一骑马,一杆狼牙钉,飞一般跑出阵去,接着百夫人,只是一片钉响。百夫人一则是日西气叹之时;二则是猛空里走近前去,出其不意,吃他一惊;三则是张狼牙生得黑漆漆的,相貌又恶,手里兵器又重,那件兵器又只是筑过将去,不分部曲,没有次第。百夫人也不好支架,只是舞起那九口飞刀,护定了身一子。飞刀到底是个片薄的,狼牙钉却是个粗夯的,一刀荡着一钉,就筑一个缺,左筑右筑,把九口飞刀口口上筑得是缺。百夫人就忙里偷闲,险中生巧,双手撇开九口飞刀,一个筋斗翻下马来。张狼牙看见筑缺了九口飞刀,人又翻下马来,再有这等一场大功,把马一夹,竟近百夫人身边去,要砍下他的头来。
两个先锋和两个游击看见百夫人翻下马来,也都来抢功。一齐炮响,四下里四个将军一齐都到,都只说斩得首级,赏银五百两,此功非小。哪晓得百夫人撇了刀,丢一了马,两只小金莲走在地上,其快如飞。手里带着那根三丈多长,九九八十一个金钩的红锦套索儿。脚走得快,索带得伸,荡着它的就是一个纥搭。八十一把金钩,倒就挂伤了一二十个军士。带伤的都在头上,或是挂了眼,或是挂了鼻子,或是挂了嘴,或是挂了耳朵,或是挂了头发,或是挂了两鬓,或是挂了脑盖骨。还有一等不带伤的,或是挂掉了盔,或是挂掉了缨,或是挂掉了扎巾,或是挂掉了甲,或是挂掉了一槍一,或是挂掉了耙。还有一个将军,是哪个将军?原来就是张狼牙,挂掉了一顶铁幞头,挂掉了一副红抹额,挂碎了两块皂罗袍。张狼牙原在对阵,马又走得快,故此被伤。两个先锋,两个游击,原是离得远,马却到得迟,故此不曾带伤。
百夫人全胜了一阵,归去朝见番王。一根索上,取下许多的盔甲扎巾之类,又有许多连皮带骨的伤痕。番王大喜,重重的赏赐,说道:“全仗夫人之力。明日成功,同享富贵。”却说张狼牙输阵而归,自家受气还不至紧,违了元帅军令,岂当等闲?只得自家先自捆一绑起来,解到中军帐上请罪。两个先锋、两个游击,也都是小衣小帽,跪在帐前。王一爷道:“违误军情,于律当斩。”张柏说道:“是,小将情愿承刀。”王一爷道:“先锋、游击,都只分得首从,不得为无罪。”两个先锋、两个游击齐齐的说道:“非干末将们之事,望元帅老爷宽恩!”三宝老爷说道:“依法都该重治。只是念在十万里之外,又是用人之际,比在本朝不同,姑容他们将功赎罪罢!”王一爷道:“依老元帅劝解,故容你们这一次。今后违误,法无轻贷!”众将拜谢起来。
王一爷道:“同一个番将,同一样日西追杀,昨日还有军马,今日又没有军马。怎么昨日胜,今日败?王老先生,你怎么晓得昨日该出,今日不该出?”王一爷道:“昨日百夫人初见之时,无所戒备。兵法有云:‘攻其无备。’我是以晓得该出,出则胜。今日百夫人当丧败之后,百计提防。兵法有云:‘穷寇勿追。’我是以晓得不该出,出则败。”王一爷道:“昔日小范老子一胸一中有百万甲兵,王老先生还多千万。”王一爷道:“承过奖了。”
王一爷道:“凡事预则立,何况行阵。王老先生在上,明日那个百夫人来着,哪个出阵?”王一爷道:“今日输他一阵,诸将再不可出阵。可着黄凤仙去,和他比一个手。”即时传下令箭,叫过黄凤仙来,王一爷吩咐他明日出阵,又吩咐他:“九口飞刀,昨日已是看见了;三丈多长的红锦套索,今日已自看见。只是他有个甚么幌心铃儿,那东西却有些作怪。”黄凤仙道:“承元帅、老爷差遣,末将也有几般器械,料然不输于他。”唐状元道:“某愿同出马。”王一爷道:“这个不消同出罢。”黄凤仙拜辞而去。王一爷道:“黄凤仙成功么?”王一爷道:“其气盈,只怕还不得成功。”王一爷道:“何不就着唐状元帮他出去?”王一爷道:“后面还有用他处。”王一爷道:“黄凤仙可败阵么?”王一爷道:“虽不大赢,亦不大败。明日可验。”
到了明日,百夫人又来南阵上,却挑过了江儿水,不是昨日这些将官。是甚么将官?原来是个朱颜绿鬓,杏脸桃腮,三绰梳头,两截穿衣的女将。百夫人看见,倒也好笑。怎么好笑?他说道:“世上只有我一个做女将,怎么这船上也有个女将?却不好笑?只一件来,任他甚么女将,怎么到得我的手段。我且问他一声,便就晓得他的动静。”问说道:“来将何人?”黄凤仙道:“我是征西后营大都督唐状元的金紫夫人,你不认得我么?你是何人?”百夫人道:“我是银眼国女总兵百夫人是也。你船上的人无故杀我的丈夫,我特来报仇。你们夫对妻,妻对夫,何苦到这里来自寻死路!”
黄凤仙道:“甚么人敢说甚么死路?”举起双刀来,漫头扑面而舞。舞了一会,百夫人道:“你且住,待我也舞来,你看着。”举起个九口飞刀,也是这等缠身裹足而舞。舞了一会,黄凤仙道:“你且住,棋逢敌手,一着争先。我和你比个手,看是何如?”百夫人心里道:“这妇人尽有些本领,怎敢轻视于他。”抖擞一精一神,把个九口飞刀,在心在意的砍过来。黄凤仙把个两面刀,也在心在意的架将去。九口的也不见多,两口的也不见少。百夫人也不见个赢,黄凤仙也不见个输,两家扯一个平过。百夫人道:“天一色一已晚,明日再来。”
到了清早,百夫人又来,黄凤仙也应时出去。照旧是刀,照旧是各舞一会,照旧是斗砍一会。黄凤仙寸寸节节,要寻思百夫人。百夫人又在算计黄凤仙,晓得这个飞刀不奈他何,卖一个破绽。黄凤仙趁空儿砍将进去。百夫人借着个势儿,一筋斗翻下马来,两只脚快走如飞,手里带起那一条三丈多长、九九八十一个金钩的红锦套索,实指望一钩钩住黄凤仙。哪晓得黄凤仙又是个积年,看见他撇下马来,就晓得他的诡计,更不赶上进去砍他,只是带着马顺着他一跑,手里撒下一把黄豆出来,只见八十一个金钩上,都钩得是些人头。
百夫人一大喜,转头看时,黄凤仙土囤而去,哪里看见个黄凤仙?心里想道:“昨日走了那个黑汉,今日却捞翻了这个婆一娘一,此功不小。”归见番王,拿起那条索来见功,番王道:“那钩上都是些甚么?”百夫人道:“都是些人头。”番王道:“是个甚么将官,就着你捞翻了这些人头过来?”百夫人道:“实不相瞒,前日那个黑将官是个男子汉,吃我一亏,捞了他的幞头抹额。今日这个将官是个女将官,吃我一亏,捞得他的头来了。”番王道:“哪一个头是女将官的?”百夫人起眼一瞧,有好些女人的头哩!只是还认得不真,一个个的取将下来。初然一个、两人,还是人头;三个四个,就是猪头;五个、六个,就是羊头;七个、八个,就是牛头;九个、十个,就是狗头;一十、二十,还是葫芦;三十、四十,就是甜瓜;五十、六十,就是苦瓜;七十、八十,就是冬瓜。
番王看见不是南人之头,心中大怒,骂道:“泼贱婢,欺君卖国,不如趁早些杀了罢!”叫一声左右开刀。百夫人高叫道:“屈杀忠良,天地鬼神照察!”番王道:“你欺君卖国,怎么是屈杀忠良?”百夫人道:“小妇人杀夫之仇,报之不尽,怎么敢卖国欺君?”番王道:“你既是不卖国欺君,怎么头是假的?”百夫人道:“小妇人临阵之时,只晓得带起索来,套着头来就是,哪晓得头有假的,这还是南朝女将戏一弄了小妇人。姑容明日小妇人出阵,枭取那女将之头,前来赎罪罢。”番王心里还有些不肯,左右头目再三劝解。番工道:“姑恕这一次,再去无功,军法从事。”
到了明日,百夫人带着这些宿气,跑出阵来。黄凤仙笑嘻嘻的跑出阵去。百夫人高叫道:“贱人,你昨日怎敢戏一弄我?”黄凤仙道:“怎叫做戏一弄?你来者不善,我答者有余。”百夫人道:“我今番教你吃我一刀!”也照旧九口飞刀,舞上舞下。黄凤仙也照旧是两口刀,舞来舞去。百夫人舞了一会,猛空里把九口飞刀望上一撇,一个筋斗翻下马来。黄凤仙只说还是那条三丈多长、八十一个金钩的红锦套索,连忙的带转马来。哪晓得百夫人撇过了飞刀,手里换出个甚么铜铃儿,摇上两摇,摆上两摆,弄得个黄凤仙即时间满心碎裂,肝转肠移,心肝头上就是猫抓,马上坐不住,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怎么一个摇铃,就把人跌下马来?
原来这个铃是百夫人的护身宝贝,名字叫做幌心铃儿,只消暗地里摇两摇,凭你是甚么奇男子,烈夫人,心肝都碎。骑在马上的,要跌下马来;站在地上的,要跌倒头来。故此黄凤仙就中了他毒手,一个倒栽葱栽下马来。百夫人只说这是篮里鱼、阱中虎,走近前套一上一索,只指望套将去,哪里又想摸了个空。怎么又摸个空?原来黄凤仙有五行五囤,跌下马来,看见中他的毒手,套索近前,早已土囤而去。百夫人走了黄凤仙,不胜忿忿之气,归见番王。番王道:“怎么今日又不曾成功?”百夫人道:“小妇人已自摇动了幌心铃,那女将已自跌下了马,只是拿他不住。”番王道:“岂有个跌下马,就拿他不住之理!”百夫人道:“我王不信,乞明日亲自上城观看一遭。”番王道:“你有心卖国,我哪里看得你这些!”百夫人道:“小妇人怎敢卖国!我王一看就见明白。”番王道:“你有两件器,一件宝贝,岂可不奈他何!也罢,我且看你明日。”这叫做:物必腐而后虫生,人必疑而后谗人。番王心上只是疑惑百夫人,这莫非是王一爷又该成此一功?
怎么又该成此一功?原来,番王这些疑虑,早已有个夜不收打探得详细,报上王一爷。王一爷道:“好了,今番百夫人得死了。”三宝老爷道:“怎见得他死了?”王一爷道:“口说无凭,到了明日这时候就见。”道犹未了,一面叫过王明来,吩咐道:“你即时闪进城去,捞出百夫人那条红锦套索儿,那个幌心铃儿。两件中间捞得一件来,赏银一千两;都捞得来,赏银二千两。限五鼓时候就要交付。”王一爷号令严肃,谁敢有违?王明诺诺而去。又叫过左右先锋、四营大都督来,吩咐道:“明日黎明时候,五个敌楼上,都要结起大红花彩,各一色一绣球缨络,各要鲜明,各楼上安排细乐吹打,军马休息,不许喧嚷嘈杂,以炮响为号。”各将官应声而去。又叫过各游击将军来,吩咐道:“各官统领各部军马,各备钩耙套索,在第三层敌楼以里伺候,以敌楼上梆响为号。”各游击应声而去。又叫过各旗牌官来,吩咐道:“你各人带领各一色一兵番,把第三层敌楼以里的砖街,扫净沙土,各石缝里细细密密,安上铁菱角。黄昏时领出铁菱角去,限五鼓报完,违者枭首示众。”各旗牌官磕头而去。又传出一枝令箭,叫唐状元、黄凤仙五鼓时候帐前听令。王一爷吩咐已毕,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到了五鼓,王明跪在帐前,交付一条三丈多长、九九八十一个金钩的红套索儿,一个不大不小、不铜不铁的幌心铃儿。王一爷道:“你怎么两件都捞得来?”王明道:“两件东西都在一张桌子上,故此一下子捞了他的来。”王一爷道:“这两件东西都有些通灵变化,倒没个甚么响声?”王明道:“不敢欺,是我预备了去。”王一爷道:“是个甚么预备?”王明道:“是我预备下南京带来的狗皮荷包儿,包着它。狗为地魇,任是甚么通灵变化,受了这个地魇,再不作声。”王一爷道:“百夫人可知道么?”王明道:“知道怎肯被我捞来?他一觉睡得只是鼾鼾的响,哪里晓得。”王一爷道:“怎么这等睡得死哩?”王明道:“说起个睡得死的话来又长了。”
毕竟不知是个甚么话,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