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面包所谈的关于全不知的那些事全是实情。起码是他真到了傻瓜岛。警察巡逻队捉住全不知、小山羊、酸果蔓、小拇指、小黄雀和其他在桥下过夜的小矮子,把他们关进带篷的警车里送到了多神城。在那里他们被装进一艘轮船的底舱,那里已有三百来个同样不幸的人在备受煎熬。很多人由于别离故乡而哭泣。看着别人,全不知也哭起来。一个胖胖的、裸露着肚皮的小矮子爬到一只摆在底舱中间的空桶上,开始安慰大家。他没穿衬衫,赤着脚,但却戴着一顶草帽,脖子上围着一条花里胡哨的毛围巾。
“弟兄们!”他向小矮子们伸出双手说。“请听我讲一讲吧,弟兄们!不要哭啦。咱们可惜什么呢?这没什么可惜的,到了那边至少可以吃饱肚子。你们会看到的:吃得饱就能凑合活得好。不要悲观失望!傻瓜岛上也有小矮子在生活嘛。至于说到了那里可能变为绵羊,这也许还不是真的呢。谁说这是真的了?说什么的没有啊!到那里生活一段时间,就会看清楚了。”
“就是的,就是的,生活一段时间就可看清楚怎样变成绵羊啦!”小山羊喃喃地说。
“你闭嘴!”小矮子们责备他说。“人家在安慰你,你却扯起什么绵羊来了。”
“我本来用不着别人安慰我。”
“你要是用不着,那就不要妨碍用得着的人。趁着还没有打你,你快离开这儿吧!”
小山羊委屈地走到一旁。袒胸露腹的那个人在继续讲,几乎每说完一句话就要插上他喜爱的几个字,“生活一段时间就会看清楚了”,“吃得饱就能凑合活得好”。
这番话对可怜的月球人起了镇静作用。人们都高兴地谈论起来。到处都听见有人说:“弟兄们,过一段时间就会看清楚啦!吃得饱才能凑合活得好嘛!”
只有小山羊仍然愁眉不展。
“找到安慰了,哼!”他嘟哝说。“绵羊吃饱了也能活得好!应该从这里逃走。”
“你怎么逃?”全不知问。
“从这里当然逃不掉,等到了岛上可就不能抄着手不干事了,要做一条小船逃走。”
轮船不久离了岸,航行开始了。路是漫长而又艰苦的。轮船在浪涛中颠簸了两天两夜。以前没看过大海的小矮子都担心轮船马上就要翻沉到海底去。两个昼夜里,他们一分钟没睡,到了航行结束时,他们简直都快站不住了。到了第三天,轮船终于驶入一个风平浪静的海湾,已疲惫不堪的小矮子们被放出潮湿阴暗的房舱。
这些可怜的人一看到绿茵茵的海岸上长着棕榈树、桃树、香蕉树,核桃树和蜜柑树,都发出了喜悦的喊声。就连终于能够脚踏实地,不再感到脚下颠簸摇晃也是好的啊。小矮子们发狂似地尖叫着,呐喊着拥到岸上,你追我赶地向树林跑去。他们在那里兴奋得又是蹦跳,又是舞蹈,又采摘香蕉、枣子、桃子和蜜柑,又拿棍子从树上打核桃。他们吃得饱饱的,又开始荡秋千(树林中有很多秋千),骑旋转木马,转魔盘,从高木台上坐着长条地毯或是螺旋形滑梯往下滑。
突然响起钟声。小矮子们不假思索地向钟声响处奔去,他们看到一座窗户大敞四开的食堂。门旁站着一个头戴小白帽的厨师在招呼大家吃午饭。但是没有人想吃,因为都吃水果吃饱了。小矮子们迟迟疑疑地停在门口,这时另一个方向又响起钟声。他们象听到口令似的向那边奔去,看到了一座电影院,从上到下糊满了彩色海报。在一张最大的海报上用很大的字母写着:
“海底凶杀案或称血淋淋的标记”。这部惊心动魄的新影片取材于凶杀、抢劫、溺水、投人入轨和残害野生动物的犯罪生活。独此一家上演。请速观看!
小矮子们想到电影马上就要开演,于是跑去占座位。没等他们坐好,灯就熄了,银幕上马上出现各种可怕的场面。可怜的观众看着这些被吓得尖声叫喊。
但是,场内的喧哗声越来越小,逐渐完全平息下来。经过长途跋涉累得精疲力竭的小矮子们没等把电影看完就坐在位子上一个一个睡着了。应该说一下,影院里的位子是照折叠靠背软沙发的样子做的,就跟长途公共汽车里的一样。可以向后放下靠背,舒舒服服地躺着睡觉,就象睡在床上。大家累得太厉害了,他们足足睡了一天一夜,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才醒过来。
小矮子们听到吃早饭的钟声,都跳起来急忙向食堂跑去。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罢早饭,跑出食堂,开始玩捉迷藏、小棒球、“跳背”和别的有趣游戏。有的跑去荡秋千、转木马,有的听到铃响又回到电影院。影院是一早就开始放映电影,确切些说,是一吃完早饭就开始放映。
小矮子们在蜜柑树林中互相追着玩。他们在林中发现了一块空地,上面有一个打棒球的长方形场地。这里还发现了一整套长木球捧和两个棒球,就是说,玩这种吸引人的游戏所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应该说明一下,月球人的棒球是一个有小矮子的头那么大小的大木球。玩时使用两个棒球;一个黑的,一个白的。玩的人分为两队,每队十二人。第一队手持木棒在全场追逐白球,设法把球打进场地中心的小坑里,同时不让第二队把黑球打入这个坑中。当然,首先把自己的球打入坑中的队就是胜利者。
这项看起来并不复杂的游戏事实上却非常吸引人,在月球人中间流传很广。同任何游戏一样,玩棒球也有规则,甚至还有策略和战略呢。它的规则是,参加玩球的人没有权利用木棒互相打对方的头和腿!别的全行可以用脚把球踩住,可以用肘或手推对方。策略和战略是,队长可以把球员分成两队,进攻队员和防守队员。进攻队员的任务是要把对方的棒球打进坑内,防守队员的任务是保护自己的棒球不被对方打进。有时,队长把全队人平分开来。这叫“六六”的阵式。有时,他认为需要有七个球员进攻,只留五个球员作防守。这样的阵式称为“七五”。也有“八四”的阵式,以及“十二”的阵式,也就是队长根本不把全队分开。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球员们事先都约定好,谁防守,谁进攻,但在玩的过程中却互相改变各自的作用来迷惑敌人。不用说,丰富多变的战略手法使这种游戏显得极其有趣。
场地一被发现,马上就组成了四个棒球队,但由于四个队不能同时游玩,于是就有两个队先玩,另两个队等着轮班。当然,这一天他们没轮上,于是第二天早晨他们早早醒来,把场地抢占了整整一天。打这以后,哪些人醒得早,先跑到场地,谁就玩棒球。后来,打棒球最上瘾的人决定夜里也不离开场地,就在场地上睡觉。这在他们根本不算回事,因为傻瓜岛的气候很暖和,几乎不下雨,在露天地里睡觉也可以。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了两个球队,他们从早到晚地玩,简直连休息和时间都不知道了。
这个时间里,要是可以这样说的话,其他的小矮子也根据兴趣各自分开了。除了棒球之外,这里有整天整天玩转马的、玩魔盘的、玩跳背的、看电影的、打牌的、顶牛的。不消说,这种单调的活动使小矮子们的智力变得迟钝起来,逐渐为他们向动物状态转化做了准备。
有人认为,看电影是比打捧球或者“顶牛”智力更高的活动,也就是更有益于智力发展的活动。不过,这是错误的,因为他们整天整天看的一场场电影毫无内容,不能提供什么精神食粮。影片的主角光是跑啊,蹦啊,捧啊,翻斤斗啊,打枪啊,这只能使人变得愚蠢,却无论如何不能使人聪明起来。
应该说,全不知和小山羊也避免不了受到同样的吸引,整天整天待在电影院,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从早到晚盯着银幕。有一天傍晚,他俩突然觉得后背由于不活动而麻木了,甚至腰也伸不直了。所以两个人谁都不能从位子上站起来。全不知和小山羊吓得要命,想办法从位子上跳到地板上,弓着腰,手脚着地从影院爬到外边。他俩在草地上爬了一阵,脊梁骨才挺直,站了起来。一开始,他俩互相莫名其妙地对看了一阵,仿佛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全不知脸上现出醒悟的表情,他说:“我说,小山羊,咱们究竟什么时侯做小船啊?”
“做什么小船?”小山羊不解地问。
“嗨,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小船?就是坐着它在水上划行的小船呗。”
“咱们干嘛要在水上划行?”
“咱们不是准备逃离这个傻瓜岛嘛。”
“噢,是这事啊!”小山羊高声说,“好吧,咱们明天就开始造小船。”
但是到了第二天,他俩把准备造船的事情忘记了,一清早就跑去荡秋千,转木马,打滑梯。这些玩艺使他俩着了迷,又把逃跑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日子还和以前一样一天天地过去。当然,全不知有时在白天结束前有些明白过来说:“哎呀,小山羊,我觉得咱们俩正在变成绵羊哩!”
“得了吧你!”小山羊总是摆着手说。“咱们至今还没有变成绵羊,今后也变不成的。这是谁说的?谁也没说。往后看嘛。”
“等咱们看清楚的时候可就晚了呀。”
“好吧,明天咱们开始造船。”
明天又过去了,一切还是老样子。小山羊热衷于荡啊,滑啊,转啊的,以及其他消遣,关于逃跑的话连听都不愿意听了。全不知只要一开口想提提造船的事,小山羊马上就不耐烦地挥着手喊:“明天!”
结果,连全不知也不再想造船的事了。
有一天,朋友俩一早就去骑旋转木马,转得全不知头晕眼花,跌到地上。他用力站起来,象喝醉了似地摇摇晃晃在蜜柑林里徘徊着。他眼前的一切都如在雾中。过了一阵,他走到林边,看到远处有一道涂着天蓝色油漆的很密实的木围墙。全不知不明白自己怎么到了这里。他停住脚步,这时听到围墙后面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咩——咩——咩!哞——哞——哞!”
全不知想搞清是什么东西发出这种奇怪的叫声,就走近围墙,想从墙缝往里看看,但却没有办到,因为围墙的木板钉得很密。他稍一思索就用手抓住木板上端,爬上围墙。一片绿茵茵的牧场展现在他的眼前,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流过,一群雪白的绵羊在吃草。两只毛茸茸的棕红色大狗看守着它们。哪只羊只要一离群,大狗就汪汪叫着扑过去,把它赶回群里。
离全不知不远,围墙脚下有一大堆剪下的羊毛象干草垛似的耸立着。几个小矮子蹲在羊毛堆旁,手拿大剪子在给绵羊剪毛。这些可怜的动物四条腿捆着,默默地、驯顺地躺在地上。一个小矮子剪完了毛,给羊松开绑,用一只手托着羊肚子,让它站起来。这只小绵羊笨拙地移动着由于不活动而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向羊群走去。它脱去了毛茸茸的皮袄,显得极其瘦小滑稽,全不知瞧着它,好不容易才忍住笑。这时,小绵羊却停下脚步,把头歪向一旁,诉苦似地叫道:“咩——咩——咩!”
“原来是它在这儿叫啊!”想到这里,全不知不知怎的感到不自在起来。
这时候,传来一阵马达声,全不知看到一辆卡车驶到羊毛堆跟前。小矮子停下剪毛的工作。开始往车里装羊毛。司机从驾驶室中探出头,看见全不知,愉快地招招手。
“喂,你也想到这儿来吗?”他喊道。“等着吧,过不多久也会给你剪毛的!哈哈哈!”
这笑声使全不知脊背一阵发凉。过去关于可怜的小矮子在傻瓜岛上的遭遇的各种说法,他一下子全都想起来了。他吓得心惊肉跳,慌慌张张地从围墙上滑下来,脚不沾地的往回跑去。
“停一停吧,弟兄们!”他跑到正在骑旋转木马的小矮子们跟前喊道。“停下来!得赶快跑哇!”
全不知看到没有人听他的,就一把抓住小山羊的衣领,把他从旋转木马上拽下来。可怜的小山羊由于长时间转圈转得晕头转向,他双手扶地蹲下。不论全不知怎么拎他的衣领,他也是手脚着地站着,还发出一种羊的叫声。
“小山羊,亲爱的,得逃跑哇,亲爱的!”全不知拚命喊道。
小山羊以迷惘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口齿不清地说:“我说,全不知,我转——转——转得太厉害了,任啥也说不出了。”
他含糊不清地说完这句话,发出一阵毫无意义的笑声,然后手脚着地爬了爬,大声叫道:“哞——哞——哞!咩——咩——咩!”
“亲爱的小山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全不知央告说。
全不知抱起痴呆的小山羊,向海边跑去。他觉得小山羊说话间就会变成绵羊,到那时可就没有救了。一会的工夫,他们就来到一座棕榈树林的边缘。海面透过稀疏的树干闪着粼粼的波光。远处是一座轮船码头,码头上有个高高的架子,顶端插着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全不知用尽最后的力气跑到海边,疲惫不堪地摔倒在沙滩上。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来,失去了知觉。
到了海边以后,小山羊莫名其妙地四下顾盼了一阵。凉爽的海风使他精神为之一振,他的头不晕了。他渐渐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在旋转木马上,而是在普通的海滩上。全不知伸着胳膊躺在旁边。他的眼睛闭着。
“他睡着了。”小山羊想道。
他望着海里汹涌的波涛,轰隆隆有节奏地涌上沙滩,又悄悄地慢慢退回海中。突然,他的目光发现远方出现了一个跳蚤般的小黑点,要不然真不知他在岸上会欣赏多久海浪。开始,他以为这是一只鸟在海面上低掠,可黑点在渐渐靠近,不一会儿就看清它不是一只鸟,但小山羊不知这是艘飞艇,还是架飞机,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看清这是一艘轮船。
“真是奇迹!”小山羊困惑地嘟哝说。“轮船是打什么时候起会在天上飞的呢?”
于是他摇起全不知的肩膀来。小山羊一看全不知还不醒,吓得不行,就往他脸上泼凉水,这才使全不知恢复了知觉。
“我这是在哪儿呀?”他睁开眼睛说。
“你看,轮船!”小山羊喊道。
“哪儿呢,轮船?”全不知从地上欠起身来望着海面。
“不在那边。你瞧,在天上。”小山羊用手指着。
全不知仰起头,看到一艘在空中飞翔的轮船,船上有烟囱、桅竿、船锚,以及悬挂在甲板上的救生艇。全不知惊呆了。轮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已经可以看清船舷旁站着的小矮子了。全不知和小山羊吓得屏住呼吸,望着逐渐临近的庞然大物。小山羊吓得张大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他想说什么,但是话却卡在嗓子眼里。后来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这是什么呀?……这是为什么呀?……”
“这是失重嘛!”全不知突然喊道。“这肯定是万事通。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搭救咱们的!乌拉!”
他把帽子向上抛去,高兴得在岸边蹦跳起来。
这时,轮船在码头上空画了一个弧形,平稳地落在海面上。全不知和小山羊拉着手向码头跑去。没等他俩上梯子,就看到从舷梯上走下万事通、医生小药丸、小螺丝、小凿子、小面包和几个陌生的月球人。全不知激动得心脏在胸瞠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停住脚步,一步也不敢在前走,只是嘟嘟哝哝地说:“看样子,我得挨斥儿啦!”
万事通在其他小矮子陪伴下走到全不知身边。
“你好啊。”他伸出手来说。
“亲爱的,你们怎么没有早点来呀?”全不知说,连万事通的问候都没有回答。“我们在这儿等呀等的,差点儿变成绵羊,可他们却根本无所谓!还说是搭救呢!”
“跟你呀,傻瓜蛋,出了这种事连话都不愿意跟你说!”万事通生气地说。
“我们就是现在来,你也应该说声谢谢嘛。”医生小药丸说。“你身体怎么样?”
“很好。”
“那就马上到轮船上去,据说这里的空气很有害,不能久留。”
“嗨,稍稍待那么一小会儿,我想是可以的,”全不知说。“我得把其他小矮子救出来嘛。我们到这儿来了好多人呢。”
“没有你这件事我们也会做的。”医生小药丸说。
“不行,不行,弟兄们,没有我的话,你们可能会搞差,把什么人忘掉了。我应该亲自去把所有的人都找到。还有个事儿,你们还有没有富余的失重仪了?”
“这又是要干啥?”小螺丝问。
“我想了个主意,”全不知回答说。“咱们把失重仪埋到岛上的土里,这样周围就形成了失重区。这个失重区上部的空气将完全失去重量,从而向上升,海上的清新空气将从四面八方刮来补充到这里。这样一来,岛上的空气就净化了,谁也不会变成绵羊了。”
“你瞧,”小凿子赞扬地说,“咱们的全不知也成了发明家啦。”
“那怎么着?近一个时期我简直变得聪明透了。这个净化空气的办法,我还是坐轮船往这儿来的时候想出来的呢。你们明自吗,在底舱整天待着没事,我就琢磨各种点子。”
“那好吧,”小螺丝说。“我们给你找个失重仪。另外,我看你还需要一双鞋。行,你到船上去领吧,而现在,趁着有的小矮子还的确没有变成绵羊,你来给我们说说他们都在什么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