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只陌生的手
一天早上,克林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骑上了最好的一匹马,出门往斯 摩奇过冬的原野骑去。
最后一场暴风雪几天前就开始减弱它的威力,顺着牧马的原野上刚刚留下的足迹,克林特走了一段又一段的路。一路上他发现了许多马群,但其中都没有斯 摩奇的踪影。不但如此,连上回看到跟斯 摩奇在一起的整个马群似乎都凭空消失了,这让克林特很不解。他担心是不是有人把所有的马儿都偷走了,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没有偷马贼敢偷烙着远近闻名的摇R牧场印记的马,除非他是个十足的傻子,或者是个十足的能手。
“很可能它和马群随着最后一场暴风雪离开,回到它们原来生活的原野上去了。”克林特这样想着,骑马返回牧场,但一直萦绕在他心里的预感似乎并不认同他的想法。
两个星期后,克林特又出现在了斯 摩奇过冬的原野上,这次他绕着原野搜了一大圈,范围比以前更大,但马群仍然不见踪影。那天晚上他一回到牧场就向老汤姆汇报了这事,可老汤姆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即便是克林特跟他说马儿们说不定都被偷走了,他也只是摆了摆手。
“不用担心,”他说道,“我们会在围捕的时候发现它们的。”
春天来了,厚厚的雪堆开始融化,溪流开始涨水,留在牧场过冬的牛被放归到原野上。又过了几个星期的时间,牛仔们开始朝马过冬的原野进发,准备把马赶回来。克林特独自一个人来到了斯 摩奇原先生活的原野上。他来到他最先开始训练斯 摩奇的营地,然后每天从营地出发去找斯 摩奇。他每天换一匹马,只要一碰上马群他就会追上去,希望能看到那匹灰褐色骟马的身影。
他骑马找了整整一个星期,几乎找遍了整个原野,但哪儿都没有斯 摩奇的身影。他只得失望地返回牧场,在归途中又暗暗希望别人已经找到斯 摩奇,送回了牧场。
所有的马都被赶进了围栏,只除了那离奇失踪的十七匹马,其中包括斯 摩奇。
牛仔们又骑马找了几天,老汤姆忽然意识到克林特是对的,那十七匹马肯定是被人偷走了。
老汤姆马上开着他的大汽车进城报案。他一路疯开,专门翻山走捷径,把那些长腿的大野兔惊得呆若木鸡。终于驶到了大路上,他把车子开到七十迈,一直开过了头,到了离州长办公室半个街区的地方才停下来。但他懒得再把车子倒回去,下了车,一路飞奔到了州长办公室。
老汤姆向州长汇报了关于马被偷的事,要求他通知本州以及周边各州的官员。悬赏公告很快张贴出来了,捉拿偷马贼悬赏一千美元,归还 被偷的马也悬赏一千美元,其中特别提到了一匹灰褐色的坐骑马。
春季围捕结束了,夏天到了,很快秋季围捕又结束了,但一直都没有斯 摩奇、马群和偷马贼的消息,它们就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如果老汤姆对那个偷马贼的诅咒真能应验的话,那个人早已倒了八辈子霉了。
整个夏天和秋天克林特都骑着马帮牧场干活,但他一边干活,一边总留意着周围,希望斯 摩奇会突然出现。他不愿去想斯 摩奇已经被人偷走了,他总是跟自己说:“它只是走失了。”每次经过洼地、山谷和溪谷的时候,他都会仔仔细细地看上一看。所有牛仔,甚至连牧工都睁大眼睛帮着找那匹灰褐色的马。虽然车队出去围捕的对象是牛群,但大家都忙着找斯 摩奇,围捕牛群反倒显得次要了。
秋季围捕快结束的时候,克林特终于不再指望会在那片原野上再次看到斯 摩奇。随着希望破灭,他想到了离开,想换个环境。如果克林特静下心好好想一想,他会发现自己想离开不只是为了想踏上新的征途——他的内心深处仍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在什么地方找到斯 摩奇。
那匹马紧紧系在了克林特的心弦上,他对它的感情比他愿意承认的——即使是对他自己——要深得多。他都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让自己想它,白天干活的时候会想到它,在分流场上拦截牛群的时候,他一直拿骑的马跟斯 摩奇比,发现再好的马都只能算是蹩脚的牧牛马。
马车队回到了主牧场,第二天,备用马群又被赶往过冬的原野。但这次克林特没有一路陪同马群看着它们解散,而是待在牧场宽大的简易房里,忙着收拾东西。他把马鞍塞到一个麻布袋里,地板上摊着一张已经研究过了的铁路地图。
杰夫推开房门,一眼就明白了克林特的打算——他注意到了那张躺在他脚边的铁路地图,微笑了起来。
“既然斯 摩奇不在这了,”他说道,“我想你也会离开。”
冬天来临了,南方的高山上已经可以看到冬天的迹象。大块乌云飘在空中,寒冷的冬雨飘洒下来,把原野上的一切都淋了个透湿。这样的天气持续了好几天。随后雨慢慢夹杂着雪下了下来,一直下个不停,到最后,整个南方地区似乎都在寒潮中发抖。
漫长的好多天以后,乌云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高,最后飘走了。一天傍晚,太阳逮着机会偷偷探出头,重新露出了笑脸,就这样一直到沉下去。当太阳消失在蓝色山脊的那一边时,一轮新月升了上来,露了一会儿脸,这一切似乎都表明第二天人们依然能看到太阳的笑脸。
果真如此。第二天太阳升了起来,光芒万丈,非常符合亚利桑那州的天气情况。空气清新静谧得就如同花岗岩水池里的泉水,大地万物似乎都在打盹,惬意地享受着太阳赐给它们的温暖和生命力。一头美洲狮趴在一块大圆石上,觉得暖乎乎的,很舒服,而前一天它还 全身蜷缩躲在洞穴里,冻得浑身发抖。几只鹿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身上的毛竖着,湿漉漉的,它们在朝阳的山坡上只晒了一小会儿,身上的毛就变得又干爽又服帖。
小山丘上,一只小花栗鼠从越冬的洞里伸出头来,朝太阳眨眼睛。它眨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的,然后它很快从洞里爬出来,想确认一下外面的天气。它站了起来,在暖烘烘的地上打滚,做做这个做做那个,想一扫在洞里挨过的那些漫长的日子给它带来的无聊。其他花栗鼠也一只跟着一只跑了出来。那只小花栗鼠呢,它东看看,西看看,从一个灌木丛蹿到另一个灌木丛,一路看到籽核类的食物就拾起来。虽然它已经储藏了很大一堆,但它仍没罢手,生怕春天还 没到食物就已经吃完了。
它掰开松果,寻找着里面的坚果核,正忙得不可开交呢,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踩着灌木丛正往这个方向来。它赶紧朝隐身的洞穴飞奔而去,刚回到洞里,就看到一匹像大山一样的马正奋力奔跑着,脖子上拖着一根长长的绳子。
花栗鼠赶紧往洞里缩,静静地站着,听着外面的动静。听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等到确定外面已经没有危险了,才把刚才捡到的坚果收藏好,再次探出了头。它一边嘴里哼哼唧唧的,一边环顾四周,想看看外面还 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情。它才眨了几下眼睛,突然又看到了一匹马——马上驮着一个人,正以相同的速度往刚才那匹马奔跑的方向追去。
花栗鼠压根儿没去想那两匹马为什么要那样狂奔,它只是哼哼唧唧地再次把头缩回去,消失在洞中。但没过多久,它又慢慢从洞里爬了出来,站在靠近洞穴的一块岩石上,眺望四周。它看到刚刚那两匹马正朝平地上奔去,速度很快,后面的那匹正追着前面的那匹。
它一直看着,直到最后高地挡住了它的视线。它无聊了起来,往别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值得看的,就又开始四处捡坚果去了。
远处的平地上,高地的另一边,那两匹马还 在狂奔。要是前面那匹马可以跟花栗鼠一样钻到洞里躲上一会儿,那该有多好。它已经跑了一整个晚上了,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跑。它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绳——显然是因为它死命挣扎,把绳给挣断了,于是拖着绳子跑了。它每跨一步,蹄子都深深地陷进烂泥里。但它一直没停,一路穿过小丘,越过平原,而那个人始终紧跟在后面。
有两次那个人消失不见了,这让它心中燃起了希望,以为把他甩掉了。但很快那个人又出现了,换上了一匹新的马,又追得近了些。
它累了,非常非常累,感觉大地也和那个人联合起来对付它,想把它绊住。下过雨后,泥土地面上湿湿软软的,每踩一脚都陷到脚踝,它要把脚抽出来,然后继续往前跨,这样循环往复,感觉越来越吃力。
那个人又一次消失不见了,但很快就又换了另外一匹马出现了。他每次换马都安排得很好。眼看追着的那匹马越来越跑不动,他想应该很容易就能追上,让它乖乖听话。他几乎都可以预见这场追逐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结束。
太阳升得老高了,那匹劳累不堪的马绕过山丘,穿过了一片浓密的香柏林,它注意到前面干枯的香柏树堆了起来,形成了一道墙。要换作其他时候,它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掉头绕开,但它的视力已经不再清晰,脑子也变得恍恍惚惚的。它的身体在对它大喊“停下”,但它仍然继续往前跑,它的脑子里有什么久远的东西在告诉它要不停地跑,但它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点不关心要跑去哪,即使紧跟在身后的那个人已经停下来不追了,它还 是会继续跑,直到跌倒在地爬不起来为止。
它根本没意识到前面有道香柏树堆成的围墙,就顺路跑了上去。就在此时,在它的另一侧又出现了另外一道围墙,开始在它身后慢慢围了上来,两道墙合在一起,成了一个掩映在浓密树木中的围栏。它意识到自己跑不过去了,于是静静站住了,腿叉开着,大口大口喘着气,汗珠从它全身各处滴淌下来。
那人围上了大门,回过头来看着那匹马。
“你这匹可恶的马,现在可让我抓到你了吧!”
但是斯 摩奇半闭着眼睛,根本没在看他。它的头几乎碰到了地上,全身上下都尽力支撑它站着,似乎一点都没听见那人在说什么。
自从马群被赶着离开过冬的摇R牧场的原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了,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无数个漫长的黑夜里,它们一直在赶路,一走就是好几英里,而一路上都找不到什么吃的。它们走了很远,每每走得筋疲力尽。慢慢地,斯 摩奇离开它出生和生长的原野将近有一千英里了。
马群被赶着走个不停,一路上经过了很多陌生的山岭、平原。当它们最后来到沙漠地带时,斯 摩奇真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厚厚的积雪已经被抛在了后面,光秃秃的平地代替了被雪覆盖的草原。一路上出现了很多群野马,偶尔还 有一小群牛。地形也变个不停,一会儿是高低起伏的草原,一会儿是低矮的丘陵,一会儿又变成了高山,翻过高山,又是绵延不断的矮丘。在那里斯 摩奇看到了山艾树,自那以后它一路看到的尽是山艾树。快到南方地界的时候,它又看到了几株丝兰,再过去是凤尾兰、仙人球,还 有猫爪草。
之后马群进入了一个七彩的大峡谷,峡谷里有一条很宽的河,它们游了过去。接着又走了几天,似乎到达了目的地——不管怎样,它们没有再走了。
第二天,那个人把马全都圈了起来,手里举着一根铁棒,来来回回地把它们身上的摇R牧场的印记涂改成了像车轮一样的标记,然后将它们赶到了一座很高的小山上,等烙上的新标记慢慢长好。那座小山是块很平坦的岩石台地,很高,四周全是悬崖,只有一个地方可以上下,而那个地方用绳子拦了起来,上面还 盖了一块毯子。山上长满了草,还 有个天然的水库,蓄了很多雪水和雨水,够喝很多天的。
斯 摩奇本来应该会感觉不错,它们顶着暴风雪走了那么长的路,又饿又累,现在到了目的地,一路的艰辛似乎都已经结束了。但一路上,它的脑子里有一种东西越来越多地冒了出来。这个东西叫做憎恨,入骨的憎恨,对象就是逼着它和马群不停赶路的那个人。
斯 摩奇天生对人就充满恐惧和憎恶,只对克林特除外。但不管是什么人,能让它心中产生那么多怨恨的,只有那个脸黑黑的人。
只要一看到他,斯 摩奇内心的憎恨就会膨胀,眼睛里流露出阵阵杀气。但它对人还 有一点恐惧,所以一直没敢对那个人怎么样,它把怒气全发泄在自己身上,一路都跑在最前面,尽可能离那个人远远的。
一天,那个人想用绳子套它,但没套中。斯 摩奇以前从来没像这样躲开过绳套,自那以后它明白了只要瞅准时机躲闪,绳子也是能躲开的。第二天那个人又试了一次,斯 摩奇留心着,看准机会闪开,绳套再一次落了空。那个人骂骂咧咧的,又把绳套甩了出去,想套到斯 摩奇的脖子上。但他的咒骂可并没给他带来好运,斯 摩奇又躲开了,绳套离它的头差了一英尺。
如果斯 摩奇不是一心要跟那个人作对,可能觉得这样就够了,而且那个人已经变得恶狠狠的了,这一切也对斯 摩奇很不利。但它看到那个人扭着头,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卷好了绳子准备再次套它,心里不知怎么觉得无比反感。
第三次,那个人骗过了斯 摩奇。他甩着绳子作势要甩出去,但其实一直将绳套牢牢攥在手里。斯 摩奇果然上当,它左躲右闪,绳子却始终没有套过来。当它终于放松了警惕,不再躲闪的时候,绳子却一下子甩了出来,就像一条蛇一样迅速盘住了它的脖子。
绳子收紧了,斯 摩奇就像一只被困的大灰熊一样拼命挣扎,那个人不得不绕着围栏柱子转了几圈,才把它拉住。
“我现在就来收拾你,你这个——”
那个人嘴里冒出一串脏话,从围栏上方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开始朝斯 摩奇走过去,想让斯 摩奇看看到底该听谁的。他走到仍在不停挣扎的斯 摩奇跟前,开始拿柳树枝用力抽打它的头,似乎要把树枝打断才甘心。他的心里堵着一股戾气,这时候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把眼前这匹马活活打死也无所谓,只要能让心里痛快。
他一下又一下猛力抽打着,都快把树枝打断了也没住手。最后树枝真的断掉了,但就在这时,套着斯 摩奇的绳子在打结的地方松了开来,斯 摩奇自由了。
看到斯 摩奇跑开,跌跌撞撞退到马群中间,那个人气急败坏地叫嚷起来,把手里的树枝朝斯 摩奇扔了过去。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跟这些马斗气的时候,他赶紧抓住了另一匹马。
“我回头再好好收拾你。”他朝斯 摩奇大声嚷道,骑上了抓住的那匹马,把马群放了出来,开始赶它们上路。
这一走又是两百英里。一路上斯 摩奇什么胃口也没有,心里充满了对那个人的憎恨。到后来这成了它的一块心病,一心只想杀了那个人才好。几个星期过去了,它头上的伤疤慢慢痊愈,但它心里的创伤却在不断扩大。
有一天,它们来到了一片平坦的沙漠边上。松林中掩映着一个又高又结实的围栏,不远处有个小木屋,烟囱里正冒着烟。小木屋门口站着一个牛仔,这是他们一路上遇到的第一个人。但他们此时已经走了五百英里的路,马身上的印记也改过了,所以偷马的人没感到害怕。他想,这个地方看起来是个牧牛场,不但是个歇脚的好地方,说不定那个牛仔还 会帮他制服斯 摩奇。
那个牛仔第一眼看到那个偷马贼,心里就对他没有好感。但因为很少有人路过,他还 是把那偷马贼留了下来,甚至答应帮他把斯 摩奇制服。
第二天,斯 摩奇看到那两个人走进了围栏,马上就预感到会有什么事要发生。它的耳朵往后竖起,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憎恨的气息——它已经准备好反抗了,甚至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
但斯 摩奇的反抗还 没开始,转眼间已经有无数根绳子落到了它身上。等它反应过来时,已经侧翻在地,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那人看到斯 摩奇就在眼前,无力挣脱,准备尽情发泄长久以来郁结在胸口的怨气,而斯 摩奇只能躺在那儿,听任宰割。虽然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但那人靠近的时候,还 是差点被斯 摩奇把身上的衬衫咬掉。那人想,这下算是找到了借口,可以把斯 摩奇结结实实毒打一顿。
那牛仔刚开始并不明白那个人准备干什么,只站在一旁看着。当他看到那人的举动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那人是对的。起初他想上前阻拦,夺过那个人手里毒打斯 摩奇的棍棒,抵住他的喉咙,但后来他注意到那匹马是多么渴望亲自进行报复,于是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走了上去。
“听着,小伙子,”他对那个人说道,“这样痛打一匹马有什么用呢?你为什么不给它一个机会,骑到它背上好好教训它呢?”
“你是不是以为我办不到?”那个人接道,眯着双眼,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牛仔的计谋奏效了。他咧嘴一笑,帮那人把马鞍套到了斯 摩奇背上。他帮忙的时候离斯 摩奇的头挨得很近,看到了斯 摩奇头上的伤疤,心里想:“难怪这匹马态度这么恶劣呢,它再也不会把人类当成它的朋友了。”
他想的一点没错,只要是两条腿走路的家伙,不管是谁,都无一例外是它斯 摩奇的敌人——只要一有机会,它就会马上逃开。
马鞍绑好了,那个人跨上马背,尽量在马鞍上坐稳,而那牛仔开始把绳子收走。收完最后一卷绳,他大步走向围栏高处,准备在那儿看这出好戏。
他才走到围栏最上面一根柱子的位置,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骚动声,听上去就像山崩地裂一般。他赶紧转过身看是怎么回事。斯 摩奇已经站了起来,它可不想白白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轮到它发动猛攻了,它驮着背上的马鞍,扭着身子猛地跳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到地上。
那个人骑过很多难骑的马,也算得上是一名好骑手,但他很快就发现斯 摩奇比他以前骑过的任何一匹马都要难缠。像他这样骑术到家的人,也还 是很多次被颠得七荤八素——那匹马扭动身子的速度太快,很快他就开始意识到坐在这样一匹马的背上可不是件舒服的事。马鞍上的各个部位从不同的角度打到他的身上,到最后他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没过多久,两个马镫就掉了下来。他整个人都被吊在了马鞍一边,还 没调整好位置呢,有个马镫弹了起来,击中了他两眼间的部位。他昏了过去——像铅堆一样砸到了地上。
围栏顶上的那个牛仔饶有趣味地看着斯 摩奇的表演,不时放声大笑。当那个人倒栽下来时,他笑得更大声了,他还 从来没见过比这更好玩的事。
那个人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看到这儿,那个牛仔紧张了起来,想趁斯 摩奇把那个人踩个稀巴烂之前把他拖走。他不愿看到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撕成碎片,哪怕那个人的确十恶不赦。
斯 摩奇当时一心只想把背上的马鞍甩掉,这种想法保住了那个人的命。马鞍开始滑落,一直滑到了它肩部,接着掉了下来。马鞍落到地上的时候,笼头也跟着脱开了。斯 摩奇觉得身上一阵轻松,就在它再次抬起脚站直的时候,那偷马贼从地上爬了起来,没等那个牛仔帮忙,便偷偷地逃出了围栏。
接下来几分钟的时间里,那个偷马贼慢慢恢复过来,给另外一匹马套上马鞍继续上路。那牛仔帮他把马群赶拢来,在后面推着他出了牧场。但那偷马贼可没想就此放过斯 摩奇,下次有机会的话,他还 会再好好“修理”它的。
“下次”是好几个月以后了。第二年深秋的时候,那个人才又敢再去碰斯 摩奇。那时候,其他的马儿都已被驯服,一匹接一匹地被卖掉了,而斯 摩奇一直都被关在围栏里,时常遭到棍棒的毒打,吃的也是别的马儿剩下的干草。那个人打定主意.要么把斯 摩奇的意志磨掉,要么把它的脖子打断,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它乖乖听话,这样才能把它卖个好价钱。
三月的一个晚上,刮起了大风,风吹得围栏门嘎嘎直响,把门都吹开了。斯 摩奇很快跑了出去。接下来的几天里,那个人四处寻找斯 摩奇的下落。他在一个野马群中发现了斯 摩奇。整个夏天,那个人不时试图把斯 摩奇从野马群中赶出来,关到围栏里,但斯 摩奇比任何一匹野马都更难靠近,令他难以得逞。它知道要是再被那个人抓到,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他对它的毒打让它对人的憎恨越来越深,甚至觉得响尾蛇都要比人友好。
但那个人可不愿就这么放弃。那年夏天,当斯 摩奇享受着自由自在的野马生活时,那个人一直在不断研究斯 摩奇和那群野马的行动路线,了解清楚后,他想出了一个计划。
后来,就发生了我们之前看到的一幕。在秋天的原野上,那人骑马追赶着斯 摩奇,一直把它赶进设计好的围栏里。因为把斯 摩奇行动的路线摸得很清楚,他在沿途准备了换乘的马匹,一路追赶,最终让斯 摩奇精疲力竭,落入了他的圈套。
接下来几天,斯 摩奇仿佛陷入了昏睡,它依稀记得那个人把自己从围栏里牵了出来,一路扯着回到了他的住所。第二天,他给它套上了马鞍,又扯着它走了走,然后骑到了外面,在马刺和马鞭的协助下逼着它快步跑了起来。它都没意识到那个人骑到了它背上,又或者它觉得无所谓了。它也没注意到扔到它身边的一小捧干草,水也几乎不喝——除非它刚好在围栏里瞎转悠的时候发现自己踩在了水里,才喝上几口。
这样看起来,过不了几天斯 摩奇就会躺倒在地,再也起不来了。它已经没有出路了,身体里的那颗心也正在萎缩,几乎都感受不到心跳了。那人不断地骑着它出去,以为自己终于让那匹马屈服了,他对此深信不疑。
“我要把你训练成一匹好马,你这畜生。”他一边说,一边用马鞭抽打斯 摩奇的头,同时用马刺戳它,斯 摩奇似乎一点没感觉到马鞭和马刺的存在,任由它们落到身上,留下一条条印痕。它一点都没有退缩,甚至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在它的身上,似乎已经看不到希望和生命的迹象,而那个人对它的虐待仍在继续。
有一天,那个人的马刺戳得重了点,碰到了斯 摩奇的敏感部位。
那一下刺激到了斯 摩奇已经萎缩的心,它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持续了一秒钟的时间。第二天当那个人走过围栏的时候,斯 摩奇甚至喷了个响鼻,当那个人爬上马鞍的时候想弓背跳起来。那人看到斯 摩奇身上又燃起新的斗志,很是惊讶,一边解下马鞍,一边说:“看来你还 想反抗!”
那天以后,斯 摩奇的心又回复到了正常的大小,但已经不是从前的那颗心了——从前的那颗心已经死了,而这颗心在辱骂虐待中生根,在一次又一次的毒打中长成了一颗完整的心。这颗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找到不合它意的东西,并把它摧毁。再也没有让它喜欢的东西了。
那个人是它在这世界上最憎恨的东西,但那颗新的心让它不愿再过多表现它的真实情感,它已经学乖了,知道该怎样反抗,什么时候反抗才最有效——它要等待时机。与此同时,那个人拿来的干草,哪怕再少再难吃,它都会一根根吃掉。它必须得活着,才能实施它的新复仇计划。
但是,肯定是斯 摩奇的新打算露出了蛛丝马迹,不管怎样,那个人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再靠那匹马的牙齿和蹄子太近。他经常会透过围栏柱子观察它,然后在那儿想。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最好就拿把枪顶着它的脑门将它杀了算了,而不要再跟它周旋。但他仍然保有一线希望,希望可以把它卖个好价钱。
“让你好好跑上一段路,你就乖了。”一天早上,那个人一边跟它说,一边把马鞍拎到了靠近围栏通道的地方,“我今天就让你好好跑上一程。”
那个人用马刺戳着斯 摩奇,把它赶到了通道口,拴在一根长长的柱子上,接着给它套上了马鞍。之后那人跨上了马鞍,打开通道,扯着斯 摩奇出了门,开始了长途奔跑。
转眼间,他们跑过了十英里的路程,但斯 摩奇没在意。出于本能,它不停地避开獾子洞,跳开地上的水塘,而它的眼睛和耳朵都往后斜,注意着它驮着的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只希望自己的牙齿能够咬到他,把他拽下来。
那个人不断用马刺刺它,用马鞭猛力地抽打它,逼得它一路狂奔。在马刺和马鞭的刺激下,它全身的血液渐渐沸腾起来,心中变得恼怒无比。如果就这么跑下去,要不了多久,它的血液就会达到沸点,它也会失去理智,变得不顾一切。
他们来到了一条小溪岸边,那里地势很陡,斯 摩奇迟疑了一秒钟,它的耳朵和眼睛都注意着前面,想找个地方可以慢慢下去。而那个人呢,他一心找碴,想让斯 摩奇吃点苦头。看到斯 摩奇迟疑着不动,他马上举起了马刺和马鞭往斯 摩奇身上招呼。斯 摩奇又惊又怒,原本郁结在心里的怨恨瞬时就像活火山一样爆发了。
它跳下了岸,着地的时候,把头缩到两条前腿中间,猛地跳了起来。说来不可思议,前六跳的时候那个人都还 牢牢地坐在马鞍上,但随后他就在空中翻了一个圈,趴在了溪岸脚下。
那个人趴了一会儿,清醒过来。他看到地上有匹马的身影,就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而且还 在向他迅速靠近。他惊恐地去掏手枪,然而已经迟了。他刚把手枪从枪套里拔出来,转过身对准斯 摩奇,斯 摩奇就像一头巨大的美洲豹一样,朝他猛扑了过去,把他的手枪踩进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