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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三十八

发布时间:2022-11-14 16:3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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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秦娥到省秦后,不是排戏、演出,就是京调演。正经下乡,尤其是时间这样长的下乡,次数并不多。不比在县剧,下乡是家常便饭。并且县上下乡,那就是自己背着被子碗筷,走村过户,钻山穿沟。而在省上,所谓下乡,就是到地区、或者县城演一演,到乡镇都很少。自己也不用打背包,地铺,滚草窝。住的是旅馆、饭店、招待所。不像在宁州当烧火丫头那阵儿,一下乡,人家演员、乐队都住的是大队部、小学教室。而他们炊事班,大多是在伙房就近安歇。好几次,安排不下住,她就卧在灶门口了。让村上巡夜的还以为,她是讨饭的花子呢。

而这一路演出,从省城开拔,就是记者长短炮地跟着。每到一地,都是当地领导亲自来地盘界迎接。到了住地,更是锣鼓喧天的欢迎阵仗。当然,大家都知,人家主要是在欢迎带队的省上领导呢。有人说,秃子跟着月亮跑,那光,也就都沾的是一样的银灰了。住得好,吃得美。顿顿有酒,见天八凉八热的大盘子,是整、整鱼、整蹄髈地上。连包子、饺子、锅贴,都尽饱咥了。忆秦娥还是老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可这次,已经明显没有那种环境了。当地领导不仅关心大领导,也心她吃好没、好么。她吃饭总是被安排到主桌,坐在领导边。人家把酒喝到啥时候,她得陪坐到啥时候。有时一顿饭能吃三四个小时。回了房,也是这个来看望、那个来问的,几乎不能一个囫囵觉。她就几次给单提出,能不能不让她坐主桌吃饭了。可单好像还面有难,说这事他都做不了主了。反正不管同意不同意,答应不答应,高兴不高兴,再吃饭,她都不去了。她只让人从食堂给她带点东西回来,在房里胡乱一吃,就了。觉对于她来讲,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大概这样连续走了几个演出点,就有领导传出话来,说没看出,这个忆秦娥人不大,架子还不小呢。才出名几天,就摆开角儿的谱了。单知这件事后,一跛一跛的,还前后到给人解释说,这娃戏的确重,不休息好,晚上背不下来。有时单也劝她,让她还得注意应付住场面。忆秦娥也懒得理,反正就是不去。她不仅嫌坐的时间长,也不喜欢他们的话题:不是说谁又上了,谁又下了;就是说谁又凉了,把谁又亏了。还有谁是谁的人啥的。有的以自己知更多官场秘密,而在人前得意地摇头晃脑,抖胳膊闪。尤其是那些小官捧大官的话,比戏、记者捧角儿,能十倍不止。她不喜欢听,听了心里膈应。包括他们说她长得好、演得好的那些话,她也不听。有一个肥头大耳的地方领导,短得坐在椅子上双脚老踮不住地。只见他踮一下脚溜了,踮一下脚溜了,可眼睛却像安了盘一样,死盯着她咋都移不开:“都说狐狸长得最美,咱们的大名演忆秦娥,大概就是山里狐狸变的了。并且是狐中之狐,中之哪!”一个啥子主任,急忙起给领导敬酒说:“那就是狐中极品了。”“说得好!说得好!”顿时劝酒就有了新一的话题与热烈。得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反正她觉得比那时在宁州下乡,住灶门口烧火做饭都难受。唯一的办,就是关起门来。一一整天。醒了,也不开门,连窗帘也是懒得拉开的。哪怕就在房里压压,劈劈叉,扳扳朝天蹬,坐坐“卧鱼”。就像那时住在宁州剧的灶门口一样,关起柴门,自己就是一个独立世界了。连里好多人,也觉得忆秦娥是有些怪癖,不跟人在一起的。

到了晚上演出化妆,后台又是拥来很多戏,要照相,要签名。地方报社也有记者要采访。忆秦娥都不喜欢。尤其是开始化妆以后,但凡打扰,晚上都可能搅戏。她不仅不照、不签、不见,而且态度也不太和蔼。就有人说她:名角儿的脾气来了。

连续跑了四五个点,每个点都是五场演出。三个晚场是她的《白蛇传》《杨排风》《游西湖》。而两个白场,都是折子戏、清唱、乐器独奏、合奏啥的。白场主要是为会议搭台唱戏,中间还有领导讲话。而忆秦娥在这个时候,只来亮一下相,聚拢一下人气,唱两段清唱就回去休息了。

用楚嘉禾的话说,省秦这口大锅里的油花花,都快让忆秦娥撇撇净了。连中午出一下场,也是满场的欢呼:

“忆秦娥!”

“忆秦娥!”

“那就是忆秦娥!”

“真格长得心!”

“跟画儿一样!”

“长得美,唱得才美呢!”

“嗨,唱得美,功夫才绝呢!”

“唱戏的天分,让这鬼女子占尽了,快成戏妖了!”

……

忆秦娥每次都是在察的引导保护下,才能场、退场的。

楚嘉禾有一天,看着这场面,酸不唧唧地对周玉枝说:“也不知是易家祖坟上哪筋,给小鬼起来了。把个烂烂放羊、做饭的,还红火得比省上领导都红火了。领导场,也才是几个小喽啰前呼后拥着。忆秦娥来,竟然跟谁把搅屎棍舞起来了一样,苍蝇唬唬得,察拿棍都吆不开。”周玉枝把她的脊背一戳说:“你这真残火。”

其实忆秦娥一直不喜欢中午也让她出去演出。那是天舞台,风大,最易呛嗓子。她甚至觉得领导都缺乏人儿,不把她当人,只当了演戏的牲口。一个地方五场戏,场场都要她上。那三个大本戏,分量就已经够重了。放在别人,担任其中一个角儿,也该是要上重点照顾的。可她好像累死都活该。好多人还都觉得,省秦把最最稠的,都舀到她碗里了,她就应该为省秦出力卖命呢。

人家薛桂生就演了个许仙,每天把自己武装得又是戴口罩,又是围围脖的。平常跟人打招呼,都是用眼神、兰花指示意。意思是他不能多说话,说话费嗓子,影响演出质量呢。中午到外面给开会“拉场子”,薛桂生也是决不去的。他说那不是艺术家的事,他是艺术家,只为演出而活着。

忆秦娥可绝对不敢这样说,也不敢这样做。有气她只能憋在肚子里。最让她可气的是,晚上演出,因为观众秩序混乱,池子里又是喊大舅,又是喊二大爷、三的,得她说错了几回台词,算是演出事故了,还让丁科长扣了她好几晚上的演出费呢。一晚上八,都快把四五块钱扣没了。她真想给上摆一回难看,不演了。看他们来这一百多号人,拿谁耍猴去。可单长是悄悄给她口袋里了五块钱,还买了些营养品。单长来时,就跟《地战》里偷地雷的一样,把东西悄悄提到房里,还说让她不要声张,人多杂。

她突然特别想刘红兵了。看来看去,还是刘红兵靠得住。不在边不觉得,一旦离开就大显形。这个男人,虽然人前神神狂狂的,让她有些不待见。关了门,又想出些怪招来胡瞀乱她。但对她的好,对她所用的心思,还是周到得不能再周到,细腻得不能再细腻了。尤其是这次下乡,她实在不想到人多的食堂去吃饭。要是刘红兵在,还不知要咋侍奉呢。哪像现在,她有时想喝一碗稀饭,人家愣是送来一碗捞面,她还不好说啥。上领导都是男的,也都忌讳着跟女主演频繁接触。她就委屈得老感觉当主演,是这个世界上最出力不讨好的事了。

刘红兵就是这时来看她的。

那天她正在房里哭。昨晚演《游西湖》,累得她不仅又吐了一次,而且还在最后的时候抹了“头杂”。也就是满头的装饰,全在最后一个作中,被贾似的家丁打散开来。台上台下,贴的鬓角,的玉簪、琼花,飞得到都是。要不是大幕拉得及时,戏都无收场了。演出刚完,后台就有人撇凉话说:“美,美,《鬼怨》演成《天女散花》了。美极了!”这天晚上她回到房里,不仅大哭一场,而且对主演这种职业,突然产生了十二分的厌倦与憎恶。演红火了,好像一的人,都跟着了;而演砸了,自己就成了一人的痰盂,连拉大幕的,也是可以随便往里唾几口的。

刘红兵是第二天中午到的。

他开始还有些试试火火,怕违反了“家规”“家教”,惹得忆秦娥不高兴呢。谁知他探头探脑地在她窗户前一晃,那窗帘很薄,影一下就被忆秦娥认了出来。她竟然未开门先喊起来:“红兵!”并且喊得那么急切。随后,她是从上跳下来开的门。刘红兵就呆头呆脑地去了。他感到,忆秦娥不仅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相反,还表示出了平常从没有过的羞涩、亲热、稀罕绪。

忆秦娥穿着一粉红线衣线,绷绷的,将浑该突出的部分,全都强烈地突出了出来。而将该收的部分,也都曲线优美地收了回去。刘红兵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种美,能让他生命的重要物质荷尔蒙,瞬间骤增到使他完全失去自制力的地步。但每每这时,他也会立即产生一种胆怯,害怕她那些迅雷不及掩耳的拳脚,会出其不意在不该出奇制胜的地方,让他那已有律保障的事,活生生地变成强未遂。他试探着想去拥抱她。谁知在他脚还有些颤抖的时候,她已经迎了上来,并且是十分温柔地投向了他的怀抱。他顺手一,就把她到了上。他还在一步试探,是否可以在中午开展有关活。这可是明令止过多次的严重事呀!谁知一切试探,都是无区的全面自由开放。刘红兵觉得是太从西边出来了一样,也不管这太是否适合出行,就毅然骋在了由玉石铺就的、冰清玉洁、一马平川的生命大上了。

也不知顺着西边出来的太,纵横骋了多久,反正刘红兵是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幸福与满足。勒了缰绳,拴了马,他就呼呼地去了。

等醒来时,他才发现,他是被忆秦娥看醒的。忆秦娥正盯着他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咋了,你笑?”他问。

“我笑猪。”

“啥子猪?”

“你就是头猪,得比猪还猪。嘻嘻嘻。”

“太解乏了。我刚都想在马上死了算了。”

“你死呀!你中午还喝酒了?”

“喝了点。我其实十二点多就到了,怕你正休息,没敢来。就跟商山的朋友吃了顿饭。哎,我都不理解了,你那么严厉地要求我,决不许来看你,咋又这稀罕我呢?还是久别胜新婚嘛!想我了不是?”

“看把你美的。”

刘红兵又一骨碌要朝上,她一胳膊肘就把他拐下去了,说:“老实点。”

“那你说,你为啥要带头违规定呢?”

“啥规定?”

“中午,不是不许耍氓吗?”

“去你的。”

“你看这中午加演一场,多美的。”

忆秦娥就羞得一把捂住他的:“不许说氓话。”

“哦,我懂了,只能氓事。”

“滚你的吧!”

“好好,开玩笑,开玩笑的。我就说么,都成夫了,咋还这生疏的。今天这就对了么。”

说着,刘红兵还得寸尺地,把头枕在了忆秦娥那美妙无比的脯上。忆秦娥又把他的头推了下去。他又枕,她还是朝下推。他就怏怏地说:“三分钟的热度又过去了。”

这时,只听窗外有人敲着玻璃喊:“哎,兵哥,中午还加演折子戏哩。”

刘红兵得意地对窗外喊:“是整本戏。”

忆秦娥就啪的一巴掌扇在了刘红兵的光脊背上。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着跑了。

忆秦娥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说,我咋样才能休长假?”

“咋,累了?想休多久?”

“能休多久休多久。”

“除了产假、慢病假,其余的假,最多也就休一两周死。”

“产假能休多久?”

刘红兵又一骨碌起来问:“你想要娃?”

“你说能休多久?”

“这有啥下数。有了娃,就有了由头,我看连着休几年的都有。”

忆秦娥也突然兴奋起来:“那我就休产假。”

直到这时,刘红兵才隐隐糊糊明白,原来忆秦娥今天的一切态度,都是为这个而来的。平常要合作一次,那真是比吃粪还难的事。今天,似乎一切都是在主应战,甚至连啥措施也没让采取。他当时就有些蹊跷,不知她哪神经给撞了,竟能突然变得这样温顺起来。一旦明白,就把他吓了一跳。中午他是喝了酒的,并且还是当地有名的“闯王”,说后劲大得要命呢。那阵儿,他要不喝点酒垫底,还真不敢来见忆秦娥呢。谁知,她竟然是为休产假,才上演了这样一出恩戏。这傻妹子,真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了。美得无与比,拗得无与比,怪得无与比,傻得无与比。他美美嘣了一下她光的额头说:“你咋这傻的呢?”

“不许说我傻。”

“想要孩子,咋也不早说呢?”

“我昨晚才想的,咋给你说。”

“那你为啥突然要休产假呢?”

“累了。不想演了。想休息。就这。”

“咱结婚时,可是给单仰平保证了的,五年,不要孩子。得给人家好好演戏哩。”

“不想演了么。”

“傻了吧,人家争都争不到手,你还不想演了。”

“不想演就是不想演了。必须休产假。”

刘红兵看着这个傻蛋,扑扑哧哧地笑个不住,又要亲昵地她,却被她一掌推出老远,说:“休产假。回去就休。”

刘红兵又嘣了一下她的脑门说:“回去就休,拿啥休?”

忆秦娥羞涩地了头说:“你说拿啥休?”

“真要休,那你就要一切听我的,把步骤安排得扎扎实实的。”

“啥扎扎实实的?”

“就是除了晚上‘正常演出’,每天中午都得‘加演’。还得多加。”

“加演啥?”

“你说加演啥?”

“去你的。”

忆秦娥的孩子,到底是在哪儿怀上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反正那一阵儿,刘红兵是如鱼得,真正过了一段人生最幸福惬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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